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,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 手机用户可访问:m.bookben.cn 《辟邪》(第一部完)作者:竹致 TXT下载 第1章   九雅坐在树下的青石板阶梯上,百无聊奈地打哈欠观察对面爬满青藤的独门小院。她已经坐了一个半时辰,可是院门没有开,什么声音也听不到,只好坐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等着。   她穿着上等使女的红绸夹袄,衣服上有简单可爱的花纹,鞋子上的线穗花,腰带上的绣花,绑发用的红头绳,各让她把玩了许久,越来越无聊。   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方来呢?   九雅可是罗府上四个大丫鬟之一,地位仅次于正经主子。但是她年纪小,才十四岁,地位高也是她的主子七小姐宠出来的。   今天的活就是为七小姐的事。   九雅抱着膝,下巴抵在膝盖骨上,眨巴着圆眼睛,红红的唇嘟着,两颊落下的几根小辨随风摇。   这事啊,还得推到两个月前了。   那段时间,府里总有人传见鬼的事,开始还没什么,反正下人嘴杂,见识又短,闲暇时都是讨论这些。偏偏那段时间大少爷身体虚,到了四月的一天,说倒下就倒下了,当时就来个人事不知,过后更是滴水不进,命悬一线。   罗府上子孙不旺,总共七个儿女,男子就只有大少爷和四少爷,其他都是小姐。小时候寺里的人说了的,男的女的一起排大小,对儿孙好。大少爷病得厉害,四少爷也开始晕乎,一下把这个家闹翻了天。   请了江南一带的名大夫,各有各的说辞,但都治不好病。最后,一位老大夫捻着胡子说:“我看这不像是病,倒像是上了邪,不如去寺里请几位大师做做法。”   自然是马上去请,结果效果也不好,大少爷的命就这样吊着,瘦得只剩把糟骨头,看脸就认不出人,半死不活。   最后德高望重的玄空大师给指了条明路,说是蜀中有位道爷,捉鬼降妖最有办法。要是真到了走投无路时,去求他倒也可以。   一家人又马上请了镖局的好手带路,按着大师给的地址找去,哪里知道那个道长已老得话说不出,步迈不开,半点忙也帮不上了。正是绝望时,老道长的一个少年朋友说可以帮忙,众人看他弱冠年纪,又不是道士,难免怀疑,又想到死马权当活马医,一路带了回来。   当天晚上,那少年摆了祭坛,独自在小孩腕粗的蜡烛前念了几句,就回身说妖已除。   自然是谁都不信,都想着这人骗钱来的。谁知次日就传来好消息说大少爷睁眼了,还嚷饿呢。于是,这奇怪的少年一下就被奉为大师,好礼好食供着。      七小姐繁依那天晚上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,本来是忧心哥哥的病,谁知却遇上命里的劫数,他只看见那人的黑衣在晚风里飞扬,听见一句声音,见过一次脸,就再不能忘怀。她是个沉默的少女,这样的事自然是埋在心里,一天天就沉默下去,消瘦下去。   九雅是七小姐贴身的丫头,从记事起就服侍小姐,她聪明伶俐,小姐会的她会,小姐不会的她也会。看小姐这个模样,开始以为她也是中了大少爷那般的邪,想去报告给主母,又被她死死拉住,哭得稀里糊涂。最后总算在她的苦口婆心下套了几句话,自己再一想,就知道个大概了。   七小姐才十六岁,花般的年华玉般的模样,目城里上门提亲的人数都数不完。尤其是这两年,前面的各位小姐都嫁了,只余这一位,宝贝般养着,嫁妆都置办好了。偏偏小姐只为那一眼就勾住了魂。   九雅没见过那人,她还是懵懂年纪,年初才满了十四岁,很不理解小姐的心思。不过看小姐那般难过,她也不开心。于是悄悄打听起那人的行踪来。   那少年听说是留在罗府给的独门小院里,可能会住一段时间。   于是,九雅仔细问过了地址,一早就告了假过来看看。她想给那人带个口信,邀他出来见个面什么的,去茶楼里安排喝个茶也好,总之想让小姐再见见他。   可是现在已经等了一个半时辰,太阳都快照到头顶来。那院里却没人,一开始九雅就拍过门,里面半点声响都没有。   “他不是住这里么?” 九雅奇怪地想,又去问这一带唯一的人家,也说这个偏僻的地方是新住进一个俊俏的公子。   “那就是这里了。” 九雅于是就这样抱着膝等起来。   中午过了,九雅没有东西果腹。她是想过还等不等的问题,可是已经等了一上午,就这样放弃太可惜。而且越等下去越有底气。   下午阳光已经能照射到栖身的角落,九雅叹了口气,走到那院门边,在长满青草的石阶上铺了帕子,慢慢叹着气坐下来。   这里人烟稀少,周围就王家一家农户,王家只剩几个光脚的脏娃娃,他们看雅人小姐般的打扮,都不敢上前,只能远远看着,看了不多久,自玩自的去了。   下午日头倒不大,六月的天,晴雨交替得快,一会工夫,乌云密布,风起灰扬。九雅拿帕子蒙着脸,斜靠着门扉,心里深处有点想哭,等得烦啊。   “姑娘。”有人在喊,声音很轻。   九雅只当是王家那群脏孩子,没好气地挥手:“走开走开……”   “你靠着我的门,我怎么开门?”   九雅一把扯了帕子,仰头看:少年穿得很奇怪:六月天,穿得却不少:内里是大红里衣,外面罩着纯黑的外衣,衣领上有繁复的黑色瑰丽花纹。而他的长相,也难怪让小姐一见钟情,是和着少年的青润和青年的成熟,却泛着冷漠的气息。他和九雅见过的所有男人不同,气质更独特些,长眉细目,紧抿的唇角微微翘起,长发用黑色簪子束起,乍看下,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。   九雅站起来,背着手,站在门边。   少年温和地问:“你找我?”   九雅使劲点头,颇气恼地说:“等好久了。”   少年于是站定了,看看打开的门,犹豫了一下:“屋里没人,你有事在这里说吧。”   九雅径自走进门去,手提着裙裾,模样十分可爱。   于是少年也跟进来,把门大开着,倒了杯凉茶给她:“姑娘,有事请说。”   九雅嘟着嘴,眼睛骨溜溜地转,手也转着杯沿,想了想问:“你会抓妖对吧?”   “恩。姑娘遇到这样的困难了?”   “也不是啦。恩,算有吧,我想先问问你要收多少钱。”   “抓妖收鬼我不收钱,只要姑娘需要,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去府上。”   九雅歪歪头,皱着眉:“哎?你不要钱啊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那,我是想,想请你去一个地方。”   “做什么?”少年虽然语气温和,但是九雅并不觉得他是个温和的人,感觉他的眸子里冰冷,有的只是礼貌罢了。   “我家小姐病了,看着像中邪,却不好告诉主母,可以的话,我们约个时间,你去为她看看好不好?”   “姑娘是哪家府上?”   “你才去过的,就是城南罗家。”   少年微微扬起下颌,眼睛眯起来:“是吗?罗府上我去过,起码这半年,都不会有妖邪入犯。”   “可是我家小姐真的是像中邪啊,和大公子有七分相似。”雅人捏着拳头嚷。   “不会,还是请医生看看吧。世间的妖邪本来不多,或者你家小姐是想多了。”   九雅哧~地喝干杯里的水,抹抹唇:“先生你去看看吧。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。”   少年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衣领一路滑到腰上,然后又从领口滑下,如此几次,他问:“我看姑娘并没有焦急担忧之色,罗府也应该清理干净了,你如此执着要我去,到底为什么呢?”   九雅嘟着嘴巴:“我又不是妖魔鬼怪,难道会害你?”   少年道:“妖魔不能近我的身,世间真正扰人的,倒真是自命凡人的人。不知道姑娘到底要做什么,我去不了。”   九雅伸手拉他的衣袖,摇了摇:“去吧,去吧,我不会害你。”说着眨眨眼睛,“还给你介绍门好姻缘不行?”   少年看着九雅,微微皱起眉:“不去。”   “为什么啊?我看你十八九是有了吧,男大正当婚,我又有合适的姑娘介绍给你,你跟我去一趟吧。”   “你很奇怪。”少年自己倒了杯水,仰头喝了,盯着九雅道:“你等我是为了和我说这些?我和姑娘素不相识,也没有娶妻的打算,还是请回吧。”   九雅咬着牙鼓着腮帮子,坐着就是不走,她转身坐在板凳上,手枕在桌上:“你不答应我不走。”   “你……”少年啼笑皆非,眼睛里才有了点无奈神色。对方又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,打不行骂不得赶不走。他在九雅对面坐下,看着她无言。   “我饿了。” 九雅在罗府也是半个主子,除了在小姐面前,还是有些娇纵。   少年听了,当真走到南面的小厨房,端出一盘咸菜道:“馒头我先蒸一下。”   九雅看着黑黑的咸菜,不满:“有别的菜么?”   “没有,我不会做。”   九雅就大大地叹气,站起来走到厨房。她年纪还小,身量不足,只及少年腋窝。走到厨房鼓捣一阵,端着煮饭的竹箴道:“到对门借几个蛋,有什么菜也拿点。”说完摇着头叹着气进去,活像是少年他长辈似的,不过九雅向来如此,在府里经常指使这个吩咐那个,稍有不满意,就做这个表情。   少年怔了半晌,还是出去了。   最后做了个蛋饼,清炒空心菜,黄瓜炒肉,一碗番茄汤。   少年一会吃光喝净,九雅洗了碗筷,笑眯眯地走出来:“天要黑了。”   其实时候还早,只是乌云压顶,天暗下来了。   九雅抱手坐下:“答应我吧,答应我就回家,不烦你。”   少年回房脱了黑衣,穿一身红色薄衣出来,更衬得他面白发黑,别样风情。看得九雅眼睛一亮,巴巴地凑近说:“你长得真俊。”   少年脸色变了变,终于还是恢复正常:“你走就走,留就留。我是无所谓。”   九雅双手提着裙裾,扬眉道:“我都帮你做饭了,你就不能帮帮我?”   “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呢?”少年的语气颇无奈。   “就是去见一个人,那可是我们目城第一美人,这么好的事,哼,见了你还不得感谢我?”   “你真是个奇怪的人。”   九雅歪着头:“我不奇怪。”   “好吧,你要我见谁?我答应就是了,不过你快回去吧。我也累了。”   “真的答应了?”   “恩。就见一次,希望见过后,你再别来了。”   九雅嘟着嘴:“我那么讨厌啊?”   少年不语。   “那好吧,明天晚上好不好?罗府后院,到时我守在后门等你。”雅人道。   “好。” 第 2 章   九雅回去,见过小姐,什么也没说,只说这几日晴朗,晚间月明星疏,出去吹吹凉风还不错。七小姐如今已是倚着床坐的身体,听着说外面风景好,经不起九雅的磨泡,答应明天晚上出去走走。   九雅这才舒口气,把活交待给几个小丫头做,自己跑去睡觉。   次日黄昏,九雅精神熠熠地给小姐挑了件桃红的衣衫,浅蓝的腰带,那衣衫腰带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花朵;再梳起头发,头上挽了个侧髻,又是带花瓒又是步摇……小姐被她她忙手忙脚的模样逗乐了,病中苍白的脸色显出些红晕来,笑问:“这是做什么呢?不就是出去逛逛?在自家院子里弄这些做什么?”   九雅嘿嘿地笑,只不住手地收拾着,就是不说。   一切忙定,太阳也隐到山头下去了,凉意慢慢地上来了。   九雅扶着小姐慢慢往早定好的地方去。   小姐看她候在后门边,一会儿探头看看,不由奇怪地问起:“九雅你今天怎么了?等人么?”   九雅忙摆手:“没有没有,我们就在这里坐会。”   “这里?”小姐皱着眉四下看看,“这里有什么好看的?这外面人来人往的,要是进来一个看见我怎么办?”   “那……”九雅转着眼睛珠子,见不远处就是间小屋,估计是柴房,便推着小姐往那里走。打开那摇摇欲倒的门,九雅伸头进去看看,里面不宽,半边堆着柴禾,地上厚厚的是灰,还有细碎的木屑。   她回头看看小姐,想着这尊贵的人可不能在这里面呆着,又把眼睛投到别处,还有一长排下人住的矮小木屋。   “九雅,你在看什么?”小姐咳嗽起来,捏帕子的手捂着嘴,咳得背都弯了。   “小姐小姐……”九雅忙上前扶着她,顺气拍背。   “九雅你这两日奇怪得紧,有什么事么?”   九雅悄悄低了头,拿眼睛看后门那里,门是虚掩的,人却还没来。   “我……”她呐呐地说,有些没底气,想说出来吧,又觉得还是来个惊喜的好,再说,让小姐认为那人是自己来找她的多好,要是知道是九雅搞的鬼,说不定还要生气呢。   “我要回去了。”小姐的面上已有了气恼。   “小姐,咱们再在这里走一走吧,月亮还没出来呢,等会在这里看星星最好了。”   “在哪里看星星不是一样?”   “不,不一样的。”九雅死死地拉着小姐,她年纪虽然小,却比病中的小姐力气大多了,被她这一抱,小姐还真动不了了。   “你这……”小姐回手给了她一个嘴巴,这才挣脱了。   九雅自小跟着小姐,从没挨过打,这一巴掌倒把她打懵了,呆呆站在原处捂着脸,忘记了回神。   “你这小婢也太不知轻重,没大没小了。”小姐说完,看看那虚掩的门还是老样子,总算没叫外面进来的人看见,然后回身走了。   九雅一个人坐在柴房门口,捂着脸抽噎着,眼睛瞪着后门……不过直到月上柳稍头,夜色深沉,那人也没来。   过了两日,九雅小心地把小姐又逗了回来,这才稍稍松了口气,从此再不敢那般放肆了。告假出门,九雅气呼呼地撩着袖子去算帐。   先去问那小院旁边的农家,得知那院里两日没见人进出了。   “他不是走了吧?”九雅想着,踌躇地挨到那院门口,门是紧合的,一推,刷拉一声开了。原来里面并没闩上。   九雅更相信那人已经走了,心里不知怎么想的,呆呆看着那打开的门,站了半晌才抬了只脚进去,在院里转悠一圈,还在井边打了桶水,捧着喝了几口。   再看房门,好象也没闩的样子,甚至没闭紧……   九雅左右看着,忽然发现一条暗色的断续的东西,在门上,路上到处沾着是。   “什么东西呢?”九雅胆子大,她的八字据说也硬,鬼怪不沾身的。她跳下井台,循着那颜色跟去。   推开门,再推开一扇门,跟到床边,撩开布帐……   九雅倒吸一口冷气,忙用力捂住嘴才没叫一声尖叫跑出嘴巴。   床是躺着一个死人,红衫黑衣,不是那捉鬼的少年是谁?他面色惨白,嘴唇却是乌紫。不仅如此,他的身上还散发着恶臭气味……让人想到腐肉……   我的妈……竟碰到死人……是谁杀了他?不,不不不,这个不重要……九雅想着,就要跑出去报官,刚刚转过身,又有些惊疑不定地回头,刚才好象看见他动了一下?这……这可是诈尸?   她定定地望着那死人,慢慢地小步地往后退着走。她怕那人真的诈尸从后面来抓她,听说只要盯死了尸体,他就不会一下子跳起来。   “啊……”尸体的嘴里已经在逸出声音了……九雅骇得肝胆欲裂,一步步小心往后退着,却不小心碰倒一把椅子,砰的一声,硬把九雅吓得一头栽倒在地,差点昏了过去。   不过还好,她还有一丝清明,这下顾不得再看着那尸体,连滚带爬往门口走,一不小心,涕泪满面。   “……水……”   九雅奔出门跑出院子,站在炽热的阳光下,这才觉得捡回一条命来。再细细回想时,好象听见一声“水……”。   她站在院门外,抱着手沉吟。她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,但也不敢跟鬼对着来。   不过呢?这人忽然就死了,倒是可惜了,小姐一腔的爱慕就打了水漂。不过看那人的样子,说不上坏,怎么就让人给害死了呢?   她想着那天来找他,其实真不能算坏的,这样死了可惜了。   慢慢地魂定了,她准备去报官,让官差好好查查。临走时又望了院子里一眼,想了想,又生了几许好奇心,给自己打气说:这人生前就不坏,本来就是个捉鬼驱妖的,这做了鬼,理应也不怀吧!   她咬着唇,内心天人交战半晌,终于好奇心又胜过一切,慢慢走进院子,挨到窗户边去看:没有诈尸,那人还躺在床上呢,一声声的呻吟逸出来:“水……水……”   九雅听得一跳,大起胆子去打了桶水,连桶一起提进去。心里还在想着:若真是鬼,它想喝水,我就给他端水来了,那它必是不会害我的,说不定还给我什么好处呢,像生前没用完的钱,东西……   挨得近了,也没见鬼跳起来,那人还是像开始那样躺着,头发丝都没动。九雅注意到他的唇色青紫,干得裂开了血口,忙伸手捧了水浇在他嘴上。   “啊……”那人舒服地呻吟了一声,唇微微张开。   “咦……”九雅惊讶地叫起来,“难道没死?”   一手还是给他浇水,一手就瑟缩地探他的鼻息:嗨,搞了半天,人还没死呢。鼻息虽弱,却还是有。   九雅悬在喉咙口的心归位了,眼光也就变了,开始多少含着对鬼的害怕尊重,这会就记起这人竟敢失约,还害她被打了一巴掌。   “哼……”九雅懒得用手服侍他,到桌上寻了个满是灰尘的杯子,随便一洗,就装水给他喝。那人直喝了七八杯才不喝了,他尚在昏迷中,这时不渴了,又开始轻声呻吟起来。   “这是怎么了?”九雅见他双手捂着一处,便好奇地动手掰开他的手,所见景象又叫他倒吸一口冷气。这就是那恶臭的源处——好大一个伤窝!不仅散发着腐臭,还流着黄色恶心的液体……   九雅见了,一颗心反而平静了。   她细细探过那人的鼻息,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死的了,便疾步出门,手里掂着自己的几块藏银,心里盘算着往城里去请大夫。   大夫看了,说是叫山中的野兽伤了,还中了毒,不过那毒并不要紧,把伤口处理了,开了药方。九雅就跟大夫一起回城,先去府里告假,小姐虽不明白她这两天事怎么这么多,却因为前两天打了她而存着愧疚,二话不说准了假。   九雅心里感动着,心里想着:小姐您就等着吧,这个姑爷肯定是您的!九雅这就去把他捆牢了带过来。   再去抓药,买了只老母鸡,买了些肉蛋菜,九雅拎着东西得意地走到那小院,一推门:嘿,怎么关上了?还闩得死紧!   九雅气得直跳,手拍脚踢好大一会,才有人慢慢走来开门。九雅知道他伤重,这会儿就没乱推门。   果然开了门就见到那张惨白色的人脸,嘴唇总算不再是青紫,而是青白了。   “姑娘?”那人叹气似的闭了下眼,“找在下有什么事?”   九雅冷冷一哼,把两只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他看。   少年呆了一下,半晌才一笑:“原来是姑娘救了我。”   九雅懒得跟他废话,推开门就进去了,直接走到厨房,一会儿又到院子里找了几根木柴,见少年还傻傻地站在门边,一时不知是气是笑:“你傻了?伤成这样还不回床上躺着去?”   少年便往房里去,又被九雅叫住:“等下,我看看你的床。”   那床上自然是半边血污,有些泛臭。   九雅熟练地从木柜里寻了两床垫絮,一床干净床单,虽然带着潮味,却比原先舒适得多。又拆了蚊帐,开了窗户通风,这才对少年道:“哎,你,睡吧。”   少年看着干净的床,倒犹豫起来:“可我身上脏。”   “你受了伤,不能碰水。”   “姑娘,多谢你。”少年感激地一笑,竟有点羞涩。   九雅一笑:“别谢,我呢,服侍你也是应该。”她心里想着,以后说不定我们姑爷了,现在还是对他好些。   少年一副不解的模样,道:“我叫夫墨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一指门外,“我先给你做点吃的,再熬药。”   夫墨欠身:“有劳姑娘了。”   “别姑娘姑娘的,我叫九雅。”   夫墨吃过饭又喝过药,便在床上坐起来,看得九雅一迭声叫唤:“哎,你坐起来赶什么?伤口还不得裂开?”   夫墨道:“不妨的,这只是外伤,我打坐调息一下,倒有助它快些好。”   九雅奇怪地问:“怎么受这么重的伤?”   “这个么?是对手比较强。”   “大夫说你的伤是野兽撕的,还中了毒!是不是啊?”   “是。”因九雅救过他的命,和她讲话时,便不再带着不耐烦,反而讲解详尽,“不过我吃了它的内丹,那毒对我就没作用了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半点不懂,也还点着头,“那你要打坐什么的就随便吧。药还有四包,自己煮了喝,菜都在厨房,用凉水镇着,晚上热了就可以吃。”   “你要走了?”   “我明天还来。”九雅眉目一转,“过两天我还带个人来看你。” 第 3 章      回府后九雅就有些小得意,自己洗手吃饭后到小姐的闺房,小姐这两日天天出院子走两圈,气色渐好,不过眉目间还是泛着一丝愁苦,经常坐着坐着就发起呆来,许久才能回神。   若是以前,九雅定是跟着一同伤心叹气,现在她心境就不同了,笑脸从心里散发出来,上前说着好听的话哄她,两人讲话到傍晚,直到熄灯了才算。   “唉,我心里这难受,只有你明白。”小姐只把这事告诉过九雅。   九雅安慰着:“我看啊,小姐您红鸾运势起来了,可能好事就在这两日。”   “呵呵……”小姐轻摇着头,“哪能这般好?你要是真算得准,也别当我的丫头了,出去摆个算命摊子得了。”   “信不信我这次就真算准了?”九雅较真儿道。   “要是真能算到那个人头上,我那一屉子的金银首饰全给你做嫁妆!”   九雅悄悄地在肚子里点头:这就好了,我要有了那些东西,就可以风光地嫁了。以后要挑人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做主了。   小姐见她没话了,哧哧地笑了:“好了,天晚了,你出去睡吧。”   九雅的床就在外间,小姐平时有什么事,一喊她就得醒。   “那我要是真算到他头上了……”九雅光脚踩在地上,背着手试探地说。   “那一屉子你就拿去!”   “恩,那我睡去了啊。”九雅愉快地一蹦一跳出去了。   次日,九雅又巴巴地请假,小姐的脸色就不对了。摒退了人正色问:“九雅,你这些天做什么去了?可是去见什么人?”   九雅想着,这也是算去见人,便点头。   小姐的脸一下倒先红了,支吾了几声才道:“你年纪这么小,就这般……这男女之间,还是要年纪合适方可……你还是再等两年吧。”小姐未出阁,讲到这男女之事也觉得不好意思。   九雅使劲摆手:“这可不是,小姐您是冤枉我了。九雅才没那个心呢,我还想随着小姐陪嫁呢,一辈子不嫁人都可以,只要陪着小姐。”   “好孩子。”小姐拉着她坐在一起,伸手抚着她还微翘的脸颊,九雅从小就胖,到现在也还带着玩偶一样的婴儿肥。“我这一干丫头里,数你长得最好,怎么能不嫁呢?你只要再陪我几年,到时候我亲自给你挑个好人。”   九雅轻轻点头,垂下了眼敛。   “那你这两日天天要出门,到底为了什么事?你这样做,别人见了,只当是我支使你出去的,又会东猜西想。”   九雅想了想,好象是有这嫌疑,便道:“是九雅考虑不周。不过这也是九雅出门时救的一个人,昨天见他时差点就死了,九雅觉得和他也是有缘分,就救了。如果我不去给他煨药做饭,只怕活转来也得再死。”   “这样么?”小姐也踌躇起来,“那这样吧,就说我让你出去采购些画笔纸墨。你拿我的手笔去前厅批钱,然后名正言顺地出去。”   九雅喜笑颜开:“多谢小姐。”      那日又到夫墨住的院子,熬了药煮了饭菜。九雅边看着他吃边道:“你可要记住一个人,如果不是她,我就不能出府了。是她叫我来救你的,你知道吗?”   夫墨微微抬眼问:“是谁?”   “我家七小姐,叫罗繁依。”   夫墨点点头:“我这伤好多了,九雅姑娘如果不方便就不用来了。”他拿出一锭十两大银,放在她面前:“夫墨清贫之人,无以为报,请收下这个。”   九雅眼睛望着那银子咽了口口水,摇头:“这个么……还是先不要了。这两天我先带小姐过来看看你,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她,罗家是目城首富,小姐什么都能给你。”   夫墨望着她:“我不需要什么。”   九雅看着一桌子的菜,有点气恼,一筷子打掉他筷子上夹的菜:“那你还不是要我来救你。人总有需要的东西吧!”   夫墨想了想:“是,我有想要的东西,可是除了我自己,谁都不能帮我。”   “你想要什么呢?”   “五行内丹。”   九雅一怔,心想肯定是什么宝石丹药,一想到罗家那巨大的家业,便一甩手:“罗家也有。”   夫墨失笑,摇摇头去夹菜。   “哎,罗家真的什么都有啦。”   “九雅姑娘,这目城之外,你还到过些什么地方?”   九雅一噎。她生在目城长在罗家,只知道罗府就是天地,目城就是天下,哪里去过别处?别说她一个小小的丫头,就是小姐也少有出过二门。   “目城不过是个小地方,九雅姑娘,有句话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。五行神兽尚在,哪里来的五行丹?”   九雅脸微微红了,这不是说她乡吧佬见识少么?心里有点生气,眼见夫墨又去夹菜,气恼地去跟他抢。   “那……什么是五行神兽呢?”   夫墨想了想,道:“你家公子被妖狐所惑,那妖狐只不过浅浅五百年道行,江南这一带已少有人能降,那妖狐只能算是小妖,在它之上还有上千年数千年的老妖;这些自己修行而成的妖,虽说后天极其努力,却比不过那些生来即带魔性的天魅;五行间各有些天魅,数量极少,更少的修行得到内丹,只有内丹到了一定功底时才能称之为神兽。”   九雅张着嘴巴:“呀,那你怎么还妄想那样的东西呢?”   夫墨仍是微微一笑:“我要救人。”   “救谁啊?”   夫墨又想了想:“一个美人。”   九雅那时心想:美人?有多美哩?比得上我家小姐?哼,才怪! 第 4 章      才过了两日,九雅就觉得夫墨的伤好了许多,他看起来行走自如,还是那身大红的衣衫穿着,衬着他黑发如漆面白如雪,唇色慢慢恢复,又被红衣一衬,看起来倒带着些妖气。   九雅若是再大两岁,定会被这张俊颜诱惑。   不过她现在只盘算着是接夫墨进府见小姐,还是骗小姐出来见夫墨。   夫墨见她坐在井台上聚精会神地想事情,便不去打搅她,自己坐在青藤下阳光中,盘腿打坐。偶尔九雅回头看,总觉得那阳光里有什么东西微微绕着他在盘旋,倒也十分好看。   最后觉得夫墨如果肯扮成小厮跟进去会简单得多。她小小的心里从来就对小姐的美貌自信不已,只觉得夫墨见了她就该死心塌地地求着娶她,根本没想着什么别的。   不过夫墨这样子的一个人,即使打扮成小厮也不像啊。   九雅微微地烦恼着。      因此吃饭的时候,九雅十分殷勤。夫墨没什么感觉,菜多了也没注意,给他夹菜就客气地吃了,吃完了九雅主动收拾了桌子。最后她才巴巴地挨过来,嘿嘿笑着:“夫墨大哥,这个,我帮了你这么多,你看是不是该……”   夫墨看了她一眼,依旧拿出那锭银子放在桌上,不发一语。   “唉,我哪里是要这个?”九雅伤心地摇着头,“我这些天日日来照顾你,府里的事拉下了好多,小姐虽然理解我,给我批假,我自己却不好意思得很。如果可以,相烦你去和我家小姐知会一声,也好叫她知道。”   夫墨看着她,问:“和她说?只说一声就好了么?”   “是,你只要和她说说就好。”九雅双手合十,拜菩萨一样拜着。   夫墨忙避开:“这礼我就受不起。”   “那你去不去?”九雅抿着嘴巴小心地问。   “去。”   “嘿嘿……”      那天晚上,九雅陪着小姐,给她换上簇新的衣衫,那颜色十分明媚,正衬她肤色,长发如云攒着双髻,珍珠步摇分外添了娇俏;又抹了粉描眉……直装扮得就要出嫁般喜庆美丽。   小姐看着铜镜直笑,点着九雅的额:“小丫头,又发什么癫?”   九雅这回成竹在胸地说:“小姐,我就是那红娘,专给你牵好姻缘的。”她一身大红衣裳,真合了红娘的名。   夜色初临,月淡如影。目城的好处就是,这太阳一下去,再热的天也就凉下来了。九雅手肘里搭着件披风,另一只手扶着小姐,她比小姐小了近两岁,个子却不矮,两人几乎一般高矮。小姐算是有些矮,也是美中不足了。   “我们就在这楼边走走吧。要不去小湖看看?”九雅提议。小湖是小姐院中开筑出的,十分小,水里养鱼,水面养荷,一半的地方还修了座小亭,却是没有名字的。   “就去那里吧,闷气还没散,湖边总是凉快的。”小姐点头。   两人携着走到湖边,却看见那亭子里似乎有人,湖边绿柳成荫,湖上满是艳荷,那人的身影隐在暮色绿树间,有些看不清楚。   “那是人么?”小姐问,停下了步子,“谁在我院子里还偷懒?”   九雅装着走前两步,歪来偏去地看,回头对小姐说:“哟,还是个男子呢,穿着黑色的衣服,隐隐还看得见红衣的里子。这是谁呢?胆子这么大,我去赶他走……”   小姐只听了黑衣红衣几句,步子就一个踉跄,险些就晕过去了。九雅忙扶着她,摇了两下才让她回转过来。   “快,快,快扶我去……”小姐颤着樱唇,手抖抖地指向亭子。   “是。”九雅欢喜地立刻扶着她,往亭子去。   站在亭子里自然就是夫墨,他听着两个少女微微的喘息声,等得有些不耐烦。好不容易等两人进了亭子,回头一看,九雅出着一头一脸的汗,手里抱着件披风,蹑手蹑脚地想往外走;另一个少女倒是天生丽质,娇弱扶风,通红着一张脸,含羞带怯地望过来。   夫墨见九雅的脚已悄悄迈出了亭子,有点不解:“九雅,你去哪里?”   九雅一个趔趄,差点跌倒。亏她走得这么不声不响……她拼命指着小姐冲他比划着。   “九雅?”小姐转过身,满面微笑,“你认识这位公子?”   夫墨朝小姐一抱拳:“七小姐,九雅是我的救命恩人。我特来谢谢你。”   九雅蹭到小姐身边:“这个……就是我救的那人……”   “九雅就是这么个心慈的孩子,”小姐指着石桌,“先生请坐。”   “不了,我就是来说一声,九雅为救我耽搁了府里的事,你不要怪她。”   九雅在一旁听得一肚子的气:这人怎么了这是?见着我家小姐这般美貌,不是应该一见倾心,万事都抛到脑后去了吗?怎么讲这些?小姐请你坐你就坐,说这些干什么?   夫墨哪里知道她心里想什么,见她脸色忽白忽青,有些担心,走近她微微弯腰:“你怎么了?”   “不会,九雅是我的丫头,她救你的事早跟我说过的。”这时小姐的声音响起来,九雅觉得面色一样的小姐,怎么现在看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像含着根针,心里一凉,就想出口申辩……   “多谢七小姐。”   “先生是西南哪里人?”小姐平时看书习字,是个知书达礼的人,这时便温言问起他的事来。   “我不是西南人。”   “哦?”小姐笑得眉目如画,“那是哪里人?”   夫墨一笑,并不回答,扭头一看,九雅又猫一样晰晰梭梭往外面走。   他不笨,一看九雅那模样,再看看七小姐这羞红的脸,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,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,口里微微念了几句,右手食指轻轻一弹。   九雅走啊走啊,小心地观察着小姐的样子,好象没发现自己离开了,心里慢慢放松了。再一看脚下:哎?这真怪了,早先一会就走到这里了,怎么这溜了半天还是在这里?她试着往前走一步,再一停步一看:还是在原处!   她慌了,赶紧又走又走又走……就是在那个地方打转……   她委屈地抬头,看着那红衣黑袍的少年,他双手抱胸,微微笑着,长眉飞鬓,细长的眼睛斜斜挑飞,竟有几分的妖魅味道。吓得她一呆,再不敢动了。 第 5 章      夫墨倒也没想着怎样,只是不想她一个人走了,再说也不想独自面对这位陌生的小姐。这少女初次见面就盘东问西,他很有些不耐。才说了两句就要走。   “哎~~”小姐见他说走就转身,急得一下站起来,叫住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喃喃半晌夫墨才听懂是问何时能再见?他装着没听见,一抱拳就扬长而去。   经过九雅身边时,才哼地一声,九雅一动,发现自己总算是能走了。   “好好说说吧,这是怎么回事?”小姐领着九雅回去,面色十分严肃,透着几分冷清。   九雅马上把自己的心思仔细说了,小姐沉吟半晌,方道:“你有这份心真是好,不过,发现他伤重那日就该告诉我的,若是我亲自去照料一番,这事就有几分成算,如今这般,还要你多多牵线了。”   九雅把头点得欢。   次日一早,九雅就奔出府去寻人。   夫墨坐在院中青藤下,闭目凝神,九雅叫了他几声,他半点反应也没有。   九雅无聊地坐在井台边,打水洗脸。过了许久,九雅都快无聊得睡着,隐隐听见耳边有风声,睁眼一见夫墨正深深地吸气,空气里好像生出了淡淡的旋涡,有什么东西就被他吸进去了。   九雅揉着眼睛,晃着脑袋,再想细看时,夫墨已经睁眼了,看见九雅他还十分吃惊,回头去看门,问:“我没闩门么?”   九雅一哼:“真是好记性。”   夫墨见她无事,便道:“亏得是你,以后你要见我打坐,千万不要碰我,不然都要受伤。”   “为什么哩?”   “我受刺激的话,什么都不知道必会反击,自己也会受伤。”夫墨站起来,上下打量她,“你还来做什么?我已经好了。”   九雅气得跳脚,指着他的鼻子:“我救了你,你竟说这种话?”   夫墨微微有些烦恼:“那要如何?你又不要银子。”   “我当然不要银子。”九雅跳到他面前拦着他,“要的就是你这个人。”   “呃?”   “是我家小姐啦!”九雅双手叉腰,声音小了一点,“反正就是你了。你懂不懂啊?”   夫墨的脸色变了变,最终讥笑了一下:“懂?懂什么?”   “你不喜欢我家小姐么?”九雅被他的笑一吓,双手就乖乖地放回去,还背在背上。   “不喜欢。”   “耶?”九雅吃惊地倒吸凉气,“为什么哩?”   夫墨好笑似的看了看她:“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呢!”   九雅仰着头观察他,斟酌着:“可是小姐很美,心地也好,嫁妆好多好多……”   夫墨摇头:“原来你存的这个心思,算了。”他还是摸出那锭银子,“我说你一开始看见它就两眼放光,还以为为什么不要呢!拿着吧,以后别来了。”   九雅抱着银子,沉甸甸的,倒是上好的足银。她跟在夫墨尾巴上走,不明白好好的一番话怎么就说成了这样。   她微微有点气,不过抱着银子又有些底气不足,还给他又有些(不,是很)舍不得,就咕哝着:“你忘恩负义,拿银子有什么用?我又不是想要这个……”   夫墨走到门边上,见小尾巴跟得死紧,就回身说:“你赶快出去,不然我把你丢出去。”   九雅说:“我救了你啊,你怎么能这样呢?”   夫墨没好气地白她:“那我施个小法,叫你一辈子近不了我身边三丈。”   九雅一手抓着他的黑袍,道:“我家小姐真的很好。我服侍她好些年了,那样的主子真的很好,你再想想吧……”   “撒手……”夫墨一语罢,九雅只觉得自己身子软成水一样,四下不着地,无可凭依,正要放声大叫,脚又踩到了实处,低头一看,还好,是在地上……再四下一看,哪里好了?人已在院子外面丈远的地方了。   她气急,赶紧一瞄:还好,银子还在。   再想上去拍门时,仿佛鬼打墙一般,怎么都走不到那处去了。最后只好怏怏地回去。   小姐问起今天的事时,她就推说今天还好,又编了些话哄她开心,实际上心里愁肠百结,小小的心里不堪重负。   如此又过了几日,九雅天天往外跑,可是连黑衣夫墨的院门都没挨到。每天回来还要编些话哄小姐开心,苦不堪言,只因谎话一出口,就没回头路。看着小姐日日光润的脸,她就没法去戳破她的美梦,只能每天更勤地跑去找人。   她却不知,关于自己的闲言闲语就这样多了起来。   九雅年纪小,地位却高,小小年纪就拿最高的份钱,罗家不知有多少人眼红,她这天天出去,少不得有人探究,这事很快就传开了:都知道九雅小小年纪就不知廉耻地出去找男人,连那男子的样子也描述得栩栩如生。   那日九雅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,心里还想着怎么和小姐说才好,小姐这几日也生了疑,想见一面却总是被九雅推脱,很有些不高兴。   “九雅回来了?”   九雅一看,屋里只有小姐一人,其他的婢女都不在。一看就知道小姐是要问她话,心里就紧张起来。   “恩。”   “你好好说说看,先生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小姐问,面色有些严肃。   九雅咬着唇,心里天人交战。这些天日日骗着,总不是办法,总要告诉小姐真相的,既然今日她问起了,不如就说了,至于是讨顿打还是骂,就随天吧。   她扑通一声跪下,哭着把这几日的事说了。   小姐本来问起,不过是想知道夫墨到底是怎么了,谁知这一问,竟问出这样一个结果,她的心仿佛被人拿刀子割一般,割得到处是血……她茫然起身,失魂落魄地站着,看九雅,心里不由想起这院中流传的话来,那时只当是九雅为自己办事,听了就一笑而过,现在想来,真是字字剜心……她抖着手指着九雅,只觉得自己把一腔的心给她看了,还任她揉捏,最后竟是要把自己的心都剜出来。   “你,你,你好狠的心……”   九雅哪里知道那许多,看小姐那副模样,也吓得半傻,就要起来扶她,就被一脚踹倒,脸蹭得青紫了一块。   “小姐,您别这样……”   小姐深呼几口气,面色渐平,她捂着胸口,唤人:“来人。”   就有几个穿青带红的丫头进来。   “把她……”小姐指着九雅,“打一顿了撵出去……”   众人都知道这流言,只道是小姐怕污了自己名声,总算要撵这不知羞耻的女人了。只有九雅跪在地上,满眼的不可置信,张着嘴巴,脑袋里一片空白,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。   九雅被扒了衣裳,银子也被收走,连捆头发的发绳也被扯了,只穿一身白布土衣,由人按着手脚,让后院管事的婆婆掌了二十个嘴。   平时九雅是个心高气傲的,做人就有些恃宠而娇,不过对人也算好的,底下却不知有多少人看不管她,按手脚的用着死力,打嘴巴的也不留力,打得她两个脸蛋肿起老高,唇角鼻子满是血。   待打完了,几个人推搡着从后门赶出去了。   直到这会,九雅还没转过思量来,人仿佛都傻了似的。   她自幼就被卖到罗家,本以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家,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一天?她扶着墙,呆呆地走着,要去哪里呢?身无分文、无家可归……   是去做乞儿?进勾栏?还是寻条河跳? 第 6 章      不过她暂时想不到那么多,心里还想着小姐怎么就赶自己出门了呢?脚无意识地走着,走啊走啊,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,四下看看,虽然有些茫然,却认出这就是那个长满青藤的小院,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呢?这应该是我最恨的地方才是啊。   依然是怎么走都走不到院门口去,九雅呆呆地走了许久,走到累了的时候,也不管这地上满是泥泞,舒服地找了个地方,躺着睡了。   一睡就是好久……   直到有人轻轻地摇晃着:“九雅?九雅……”唤得人心烦。   九雅捂着耳朵,翻个身还要睡,好象一下就飞起来了,身子下面有什么搁着,然后飘飘然飞了好远,被放到一个柔软的地方。   九雅却忽地一下醒了。   躺在床上了,自己一身脏衣服胡脏了床单。九雅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才想起自己被赶出来了,抬头一看:面前的人红衣黑袍,面色平静地看过来。   九雅瘪嘴想哭,才一动就觉得脸火辣辣地好疼,伸手一摸:肿了。   夫墨揉揉她的头发:“别哭,我知道了。”   “你知道什么……”口齿不清地喊着。   “知道你的事了。”夫墨道,“我还住两天就走,你就先住我这里吧。”   九雅的眼泪一串串地流得像珠子,还不能瘪嘴巴皱鼻子,脸好疼啊……   夫墨问:“要我和你家小姐说一声么?”   九雅忙点头:“恩恩恩,你去跟她说吧,她一定信你的话。”   “被打成这样了,你还想回去她身边?”夫墨奇怪地问,“好吧,我无所谓。”   九雅捂着脸,为小姐辩护:“她什么都不知道,是我骗了她,所以她才生气了。”想着还可以回去,她的眼泪顿时止了,心里还憧憬起来。   “都是你。”九雅含糊不清地指责,“你忽然那样子,小姐的事我怎么办呢?只能骗她了,其实我连你的面都没见着……”   夫墨道:“我有重要的事。”   “可我救了你啊。”九雅拖着哭腔喊。   “好,我记得。”夫墨转身往外走,“给你拿身我的衣服,我给你做点馒头。”   九雅抽泣,小身子一抽一抽地:“要吃饭。”   夫墨为难:“我不会做,要不你做。”   “哼。”      九雅换上夫墨的红衣,裤长袖长,生生衬得她像个娃娃一般。她顶着一张肿脸进了厨房,边做活还边抽泣一声,可怜得……   夫墨把脏了的床单丢到院子里,看了眼九雅,意思是叫她自己洗,九雅嘟着嘴,没说话。吃饭的时候,夫墨吃得最多,九雅边吃边哼哼,倒是没吃进去多少。   吃完了,两人坐着对眼,互相不知道说什么。九雅出口就是要指责他的,他看着九雅一张脸也没什么好说的。   “要不是敷些药?”   “哼。”   夫墨见她那个样子,就走到院子里,仍是在青藤下打坐:“你睡吧,我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过。”   九雅道:“天气又不冷,我在外面给你搭个铺。”   “不用了。我少有用床。”   九雅偏头看他,喃喃:“怪人。”   夫墨道:“明天我就带你去和小姐说,你去睡吧,养好精神。”   九雅蹲在他身边,揪着地上的草,不无忧伤地说:“小姐这回怎么就这样了呢?我就没懂。”   夫墨看着她,认真地说:“你还小。”   “谁小了?”九雅嘟着嘴,赶紧又合手捧着脸,“哎哟我的脸。”   “你的小姐对你真那么好么?”夫墨问。   “废话,再说,不回去我上哪里去?我又没有家。”   夫墨点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“你其实什么都不懂。”九雅气呼呼地转开身子,又去揪草,丢得到处都是。卷起来的裤脚还是太长,都拖地上了。   夫墨皱眉看着她的裤脚:“我只有这两身衣服,你……”   九雅低头一看,又卷高了点,继续郁闷。   “我有个朋友,在河西有处很大的产业,若你愿意,我带你去那里。”   九雅疑惑:“去那里做什么?”   “她也是位小姐,你可以去服侍她。”   九雅气恼,小胸脯直起伏:“呸,本姑娘就是服侍人的?哼,不是那个人本姑娘还不低头呢。”   夫墨于是就不理她了。   “你怎么和大姑娘似的,喜欢红衣服呢?”九雅无聊地问,“还这么红。”   夫墨望着天:“我的衣服就是这样的。”   “看什么呢?”九雅循着他的目光看天,东瞄西看。这时夜色初临,不见月,只有满天星斗,亮得像宝石闪烁。九雅看着看着,就想起被搜走的银子来了,又是悲从中来,一哼唧,眼泪就扑簌簌流下来了。   夫墨望着天,左手的指头迅速地掐算着,动得飞快。他手指白皙修长,这样动的时候就很好看,九雅抹泪看着,看着看着泪就止了,好奇地问:“你做什么呢?”   夫墨拧着眉,没理她。   九雅看他正在用心呢,没再出声打搅他。   半晌,夫墨才长吁一刻气,缓缓睁眼。九雅一张肿脸正对着,好奇地观察他呢,这一见,倒把夫墨吓到,闭眼调息一口气才埋怨地看着她。   “你做什么呢?”九雅问。   “算数。”   “算什么数?”   夫墨有点头大,真想又把她丢出去。他吁了口气:“我要休息了,你呢?”   “我?”九雅的脸一下就暗下去,“我哪里睡得着?”她双手合护着脸,“你的伤真的好完了?这才几天,那么大的口子。”   夫墨点头:“好了。”   “那你看看我的脸,要几天才能好?”九雅问。   夫墨道:“你和我不同。我不知道你们的。”   九雅看他说着就在闭眼,赶紧找话问:“你真的会捉妖?”   “自然。”   “你捉的妖都放在哪里呢?”九雅是真好奇。   夫墨睁眼:“你真想看?”   “恩。”她使劲点头。   夫墨想了想:“给你看看也可以,不过,不要对别人说。”   九雅点头,很乖巧地样子,只是一张肿脸很傻的样子。   夫墨就平摊出右手,缓缓举到和脖颈平齐:“看见了么?”   九雅使劲看,使劲看也什么都没看见,于是失望地摇头。   “凡夫俗子,”夫墨拉开嘴角,扯出一个浅笑来,然后左手搂过九雅的肩,把她的身子拉到面前,吩咐:“闭眼。”   九雅看着他微微妖魅的脸,呆呆地闭上眼,然后就觉得嘴唇上有什么软软柔柔的东西挨住,一口悠长的气息渡进来。   “啊~~~~~~”长长地一吸,九雅茫然地被推开,茫然地睁眼,忽然觉得这本来极熟悉的院子就变了,好象有什么影影绰绰地晃……有人在摇她的肩,她就怔怔地回头,夫墨举着一只手等她看呢。   她看见他的手上有好多模糊朦胧的影子,一个重一个,好象有很多,却合起来没溢出那只手掌。她微愕地看着,正想问什么话呢,肚子里好象咕咕咕咕地有气泡在挤,她一个张口,一股长长的气就悠悠地流泻出来。   再回神时,什么都和以前没两样了,夫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看见了?”   她说:“是什么呀?”   “妖的血魂,对我修炼有用的。”   “哦,”她不甚了解地点头,还想和他聊几句,却见他的眼睛已经合拢了。 第 7 章      次日一早,九雅起来往窗外一看,昨晚上好晴朗的星空,今早却已下起雨来,要说这雨还不算小。她念叨着“六月天娃娃脸。”打开窗户。   她有点担心夫墨,不过是人都该知道下雨要进屋躲雨吧。她出去在几间屋一找:没人!出去了?她热了点饭,摆上桌准备吃,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,九雅看了夫墨一眼,恩唔了一声,就转身再去拿碗,走了两步停住,回头看夫墨,上下打量了几眼,问:“你刚从外面回来的?”   夫墨道:“今天不出去。”   “……那你带伞了?”   “带伞做什么?”   “……是外面有走廊,难道我一直没看见?”外面好象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。   “到底要问什么?”夫墨问。   九雅指着他一身衣服:“怎么没湿?也没脏着?”   “因为是我在穿。”夫墨瞥了眼她拖在地上的裤脚。   两人于是安静地吃饭,吃完夫墨就走到一角,又准备打坐了。   九雅收拾着碗筷,看着他直叹气,碗还没收完,大门外就有人在使劲敲门:“有人吗?借处避个雨。”   九雅晃着碗敲桌子:“我在做事,你开门去。”   夫墨奇怪地问:“为什么要开门?”   “有人在打门啊,外面这么大的雨,让人避个雨也是做善事。”九雅教训他,“快去,我在做事,你只会找地方坐着不动。”   夫墨无语,站起来说:“我不喜欢生人。更不喜欢他们进来。”   “可是这样大的雨。”   “自己不带伞,下雨还往外跑什么?”夫墨说。   “你这个人……”九雅抚额叹息,“好吧,你不开门就算了,反正是你家。”   夫墨又要坐下,又被九雅叫住:“你给我找个遮雨的,我去开。”   夫墨皱眉看她,说:“你说了这是我家。”   “我给他们送个遮雨的去,可以吧!有没有蓑衣斗篷?都可以。”   夫墨站了一下,没动,在九雅又要催前,无奈地说:“好吧,我去开门。你做事。”   九雅端起碗:“早这样听话多好!”      进来的人却十分出乎九雅意料,她正拧着抹布出来擦桌子,一见那几人就怔住。   两个家丁模样的男子,两个红衣的丫头,中间拥着一个浅绿衫子的少女,虽然叫雨打湿了几缕头发,衣服上也在滴水,不过那可称丽色的脸上正对着夫墨笑得清甜。   “小姐?……”九雅的眼泪一下就奔了出来,站在那里呆了。   “九雅?”小姐微微皱眉,看她身上的衣服,手里的抹布,脸上的笑就凝固了,“我就知道你有地方去,果然。”   九雅抹着脸,哭得可怜:“小姐,你怎么不要九雅了?你不是最喜欢九雅吗?”   夫墨坐在一边,不动声色。   小姐叹道:“如今我们已不是主仆,今日倒撞错了门。来你这里……”她说到这时,一口气没喘上来,差点跌倒,好一会才继续道:“九雅,是我看错了你,你的心还真不小啊。”   九雅哭得伤心,使劲推着夫墨:“你不是要帮我说情么?你说啊……”   繁依这一生没这样心痛过,刚进门的娇羞已全化成了羞耻……看着九雅的手去推那红衫人,看两人穿一样的衣服,她只觉得心里发痛,这个只一面就让人倾心的男子,看也没看自己一眼……   她使劲按着胸口,对身后的丫头道:“我们走。”   九雅忙奔上前去扯她的衣服:“小姐,别赶我走……”两个丫头拦着她,不让挨近。   “九雅,我看错了你……”小姐凄然一笑,“我就是死,也不原谅你。”      九雅坐在地上哭,脸上糊得花一块白一块。夫墨有些听不下去了,道:“不是我不帮你说话,是她再不会相信你了。”等了一等,见她还哭得那么伤心,又安慰:“你别哭,那个女人回去也活不长了,心伤了,只有一两个月的命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抬头,鼻头眼睛红红的,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她活不长了。”   “你说她心伤了?活不长了?”九雅扑上来抓着他的衣服,“你知不知道她是为谁心伤的啊?她喜欢你啊!是你叫她伤心的,你知不知道?”   “与我无关。”   “她喜欢你。”九雅冲她吼。   夫墨伸手一挡,她咆哮的声音就不在了。   “你欺负人。”九雅又哭。   “她命里如此,不要可怜她。”   “你欺负人,你要救她……”九雅抱着他的袖子,“……你别是骗我的吧?”   夫墨想了一想:“我不骗你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摇他的衣袖,“你神神道道,说得准不准啊?肯定是胡掰的。”   夫墨不语。   其实九雅自从昨天晚上看了他手上的东西后,对他说的话是很有些相信的。她吸了几口气,乖巧地顶着一张肿脸说:“小姐对我极好的,如果是她要出事,你能帮我救她吗?我也救过你是不是?就算还我救你的好不好?”   夫墨摇头:“目前我还没这本事。”   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   “这世间每天要死多少人?别在意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说不出话了,一个倒栽,倒下了。 第 8 章      再过一日,九雅还是失魂落魄地,及至起床出来看见夫墨坐在桌边,一身红衣绚得亮目,黑袍相得益彰地张狂,桌上一个黑色包裹,那样子看来是在等自己。   “你做什么?”九雅指着包问,马上又想起来,他说过过两日就走,不由得睁大眼睛,“你真要走?这么好的院子。”   夫墨站起来说:“我要走了,这里的事已了。你跟我走吗?我可以带你去我朋友那里。”   “就是那个做小姐的?”九雅问。   夫墨默认。   “你真要走吗?你走了我去哪里呢?”九雅嘟着嘴,“我哪里都不想去。”   “那便罢了,以后就……保重吧。”   眼看着夫墨就要去拿包,九雅哼哼地跟着:“你真要走啊?怎么不早点说呢?”   “我早告诉你了。”   “恩,虽然是的,可是……”九雅跟着他到院子,很有些踌躇。   夫墨问:“你是要跟我走?“   “也没有,不过……”九雅抓着头发,建议,“要不我们吃了早饭再走?”   “不用,前面就是城里,可以一起买,反正要带干粮。”   “你为什么真要走呢?”九雅跺脚,“这里不好么?”   夫墨道:“这不过是个过处,不是我的家。”   “那你家在哪里吧?”九雅气恼地问,跟着一路出门。   夫墨看了她一眼,没答。   九雅来的时候空着手,走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衣,留恋地频频回头看那青藤小院。夫墨出了院子,那门自动在身后闩上了。   “厉害。”   “我们去城里买两匹马,我不喜欢在路上耗时太多。”   “骑,骑马?我是女孩子,难道不该买辆车吗?”九雅指这自己的鼻子叫。   夫墨不理她。   结果还是买了两骑马,配了简单的马鞍,买了粮食,“走吧。”夫墨翻身上马,对牵着马一脸怯意的九雅说。   “可是……我没骑过,我不敢骑它……”   夫墨伸了两根手指在唇边一沾,然后按在马额间:“好了,它会听你的话,快上马。”   “我没骑过。”   夫墨看着她,脸色冷了:“快上马。”   九雅委屈地伸了只脚上去,被夫墨一提就骑上去了,直吓得大叫。   夫墨别过脸摇摇头,叹口气:“要不是你真救过我……”      第一天,夫墨不得不配合这小姑娘,慢慢地任马随意。九雅在后面一忽儿尖叫一忽儿哀求,也没叫他的心软半分。第二天,九雅就掌握了些诀窍,马儿颠颠小跑时她也不会尖叫哭喊了。   夫墨一边看着,心里思考着再给她一天适应也可。   他正走着,忽然闻着淡淡的花香味儿,不由轻笑出声。   九雅在旁边跟上来,一近就看见他脸上的笑,吃惊地看着,问:“你笑什么?”   “有个好东西,送给你要不要?”   九雅歪着头。   夫墨就给她解释:“这个小东西较难得,也掀不起什么风浪,虽然是妖,却不成祸害。你想要的话我就送给你。”   九雅一听是妖,心里就存了怯意,把脑袋直摇:“我不要,你自己留着吧。”   夫墨道:“先别说,小姑娘最喜欢那个了,看过再说。”   九雅紧紧地挨着他,两匹马总算是齐头并进了一回。   那路边有一处房舍,里面闲散地养了些花草,夫墨站在大路上,对九雅指着说:“看见那花了没?有个好东西。”他右手两根手指一挥,口里念了句什么,向外吐了口气。   九雅两只手拉着他的衫子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,心里是又怕又好奇。   倒没见什么奇怪东西,只有一个呜呜的像孩子哭泣的声音隐隐传来,声音小,被风一吹就听不真切。   九雅探着脑袋:“有什么吗?”   “伸手。”   九雅就双手合着,伸在他面前。夫墨在她手心里一放,待她一看,吓得就丢,被夫墨眼明手快接过。   “哇哇哇,是什么是什么?”九雅的脑袋就像往夫墨袖子里钻,被他拦着,皱眉说:“连这个你也怕?”   “也不是怕,吓着了。”九雅舒了口气,“再给我看看。”   夫墨的手心里坐着个极小的娃娃,粉白的皮肤,水嫩的脸蛋,穿着件红肚兜红短裤,吓得比九雅还狠,抱着脑袋正往他指缝里钻呢。   九雅兴致勃勃地拿手戳它的屁股,好奇地问: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是花仙,一般是要好风水的地方,合一地的花力才能出一个,你能碰上一个也算有运气。”夫墨抖抖手,把它抖到手心里,“要不要抱抱?”   九雅歪头问:“会不会咬我?”听了是花仙,她就不怕了。   “不会,花仙的命短,到了秋天就得死,小得很。它不敢咬你。”   九雅把它笼到手心里,听说它的命短,心里一下就起了怜意:“花仙为什么短命呢?”   “花季过了嘛!”   “也有冬天开的花。”   “一年有一年的运,活久了就成了妖,没意思。”夫墨道。   九雅道:“活着多好,怎么会没意思呢?”早忘记自己被赶出来时,寻死的心思。   小花仙胖墩墩的,缩在一团像个白桃。   “你喜欢就养着吧,还可以陪你几个月。”夫墨说。   “恩。”九雅把装钱的荷包拿出来,把它装了进去,问,“它听得懂我说话吗?”   “花之精灵,多么聪明,当然会讲话。” 第 9 章   走出好远,到夫墨说休息时,九雅赶紧掏出荷包:“啊?”   荷包是空的。一侧的线被拆了。她拿给夫墨看,瘪着嘴:“不见了。”   夫墨道:“这手倒巧。”依旧拿两根手指沾唇,以自己为中心虚虚一挥,一会功夫,一个白胖的小东西就像被绳子拉着一样,嗖地回来了。   九雅赶紧去抢,却被夫墨虚空一握,捏在手里,他手上使劲,马上就憋得小花仙一脸一身通红,出不了气:“你是什么东西?再敢跑我拔了这地方的气穴,让你们再没出头一日。”   “……不敢……”   九雅在一边乱舞着手喊:“哎呀,别捏它,要扁了。”   夫墨哼了一声,让它眼睛看着九雅:“日后乖乖跟着她。”   “……是……”   九雅其实很疼小花仙,有吃的喝的总是先给它喂,不过人家不领情,理都不理她,只有在夫墨看过来的时候,装个样子。   两人走了好些日子,夫墨的耳根清净,九雅的话都拿去和小花仙交流去了。他乐得清闲,对小花仙就没管得那么严,随九雅的喜欢去。   “我最近要进山一趟。”   夫墨说这话时,九雅正喂小花仙稀饭,听了迷惑地问:“我们不是天天在山上走么?好不容易才到个小镇。”   “我要去山上一趟,有些事。你和那小东西在这里住几天。”   小花仙白了九雅一眼,傲慢地昂着头,偏到一边去。它总觉得九雅傻得出奇,总拿些对婴孩才说的话来和它说,让它反胃。   “我也要去。”九雅蹭到他身边,垂着脑袋。   “不行。”   “我想去。”   “我朋友就在不远处,这事完了后,再走七八天就到她那里了。”夫墨道:“你就休息几天。”   “我真的想去啊。”九雅说。   夫墨只当耳边风。   九雅在他身后挥拳头,心里想着:你不让我去,我自然有办法去。哼,走着瞧。   小花仙虽然长得白胖,手腕胳叽上一层层的肉,要九雅说去做财神弟子最合适,但它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与外表完全不同的脱俗清雅的味道。   九雅最喜欢把它凑在鼻子边嗅,小花仙总是一副没好气的郁啐表情。   次日九雅大清早就爬起来,这两日她拿夫墨的钱买了两件便宜衫子,有点拿人手短,抬不起头。夫墨也不像是有钱人,给的钱都是碎银子,还有铜板,平时吃饭也是馒头咸菜,住店是直接去较破的地方。   真是可惜了他一身的风流,那么拉风的衣裳……   九雅摸到夫墨的窗边,拿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。坐在她肩膀上的小花仙鄙视她:“人早走了,也不起来早点!”   “啊?天才亮!”   “半夜他就走了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九雅问。   “哼。”小花仙懒得答应她。   “说嘛说嘛……”   被摇得头晕脑涨,小花仙扶着自己脑袋喘息:“因为是他捉的我,我们不像你们凡夫俗子,缘之一字只要扯上,冥冥中就有感应,明白了吧?”   “那你怎么不早叫我?”   “我为什么要叫你?”   ……   小姑娘争不赢一肚子怨气的小花仙,只好带着它下楼要一碗稀饭,自己喝一口,又给它喂一颗米粒,几颗米粒一喂,小东西就得抱着肚子打嗝了。   “你看,那是什么?”   “傀儡娃娃么?”   “还会拍肚子呢,你看你看……”   邻近桌的人都悄悄议论着,九雅听着一点风声,有点得意,把小花仙放得站直,拍拍它的头:“乖,翻个跟斗看看。”   小花仙眼清耳明,早就听到旁边人的议论,心里已经气得要炸:人家堂堂一个花仙,竟被这些东西指手画脚;这倒罢了,九雅竟把它当猴子耍,一下气得它脸蛋通红,眼见面前就是九雅的手,扑上去就手打脚踢,倒把一圈的人给逗乐了,都凑上来看,还有人问九雅:“小姑娘,是你的傀儡?”“多少钱?”“卖不卖?”……   九雅两只手掰着小花仙,好声好气地哄它:“我错了我错了,别打我了。”其实打得一点都不疼,小花仙嫌九雅臭(除了它自己,别的什么味道它都嫌臭),不用嘴巴咬。   小花仙气消了一半时,桌子周围已经满是人了,里面一圈围着睁大眼睛的娃娃们,外面站在兴致盎然的大人,气得它一偏头,把脑袋埋在手心里,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不动了。   九雅很得意,把它捧到手上,让挨得近的两个孩子小心翼翼拿手指摸了它一下:“怎么样?是不是很软?”   “是是是……”孩子们捏着摸过的一根指头,凑到鼻子上闻:“好香~~”   九雅更得意了,高高扬着一边眉毛笑。   “小姑娘,这个卖给我。”一个男人挤进人群,他身上似乎有股斥力,推得人群排开。   九雅也感觉到那份威迫的力道来,不由一下捧着小花仙到胸口,摇头:“我不卖的。”   那人极年轻,一身蓝布衣,容貌还有些俊美,笑起来时却显得阴柔了些。她背后背一把又阔又长的大剑,几许剑势从那里发出来了,迫得人低头示弱。   “我多给你银子。”那人笑道,一伸手,掌中一大锭物事,黄澄澄的竟是金子。   九雅和一圈的人都呜哇倒吸口凉气,手上捏小花仙的力又重了几分。   小花仙睁了一下眼睛,瞄了眼那人,哼了一声又闭上了。   “呃……呃……”九雅咕咚咚咽了好几口唾沫,还是口干舌燥,说不出话来,说出来了也觉得舍不得那么大锭的金子儿。就只摇摇头。   “嫌少么?”那人再一笑,另一只手伸出来,又加了一锭金子上去,含笑看着她。   九雅就想把手伸出去抢了,把小花仙卖给他也不是不可以的,是不是?反正它也不喜欢我嘛!有了这些钱,我可以买个院子,还可以召一个丫头……   九雅抓小花仙的手直抖。   小花仙瞥着眼,微微抖着眉,看戏。   “呃……”   “小姑娘,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娃娃。”那人诚恳地说,像是看出了她的动摇,又加了锭金子,三个金锭子压在掌心上,手都像支撑不住重量了,“这样,我再一个,这笔买卖就算成了吧。”   “你会对它好吗?”九雅弱弱地问。   那人听了,怔了一下,随即笑:“当然。”   “恩,它很乖。”九雅心里还有着最后一丝踌躇,“不过它的命不长,要好好地对它。”   小花仙哼哼地接口:“你就是这样好好地对我的啊?”把脸转过去,不屑地只留个后脑勺给她,“这样也好,我也讨厌你。”   九雅摸摸它的头:“别讨厌我啊。”   “哼。”   “姑娘,那这事就这样说定了。”背剑的青年把金子放到她身前,然后一摊手:“给我吧。”   九雅慢慢就把小花仙放到他手里。   “多谢了,姑娘。”那人一笑回头,快步离开。   九雅抱着金子,又有些高兴又有些愧疚地在人们艳羡的眼光里走上了楼。 第 10 章      金子就放在以前装小花仙的荷包里,九雅一会儿拿出来把玩,一会儿把荷包凑到鼻子边闻闻。   金子虽好,周围却一下就寂寞起来,连空气都沉闷了起来。   小花仙已经没了,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它,只能专心地想着夫墨。   “什么时候才回来呢?”她咕哝着,又去翻荷包,把金子倒到桌子上,三块东西倒了出来。“咦?”九雅惊得一下站了起来,两手各抓着一块石头,桌子上还滚着一块……   “金子呢?我的金子呢?”九雅吓得到处找,四下翻着摸着,“怎么变成石头了呢?”      夫墨在夜色初临时才回来,回来时到九雅门前敲了敲:“在做什么?”   打开门,九雅露出一张泫然若泣的脸,悲伤地看着他。   夫墨在心里暗笑了一下,面上不动声色:“怎么了?”   九雅就双手捧着三块石头,眼里含着两包泪:“我的金子……”   夫墨淡淡看着她,恩了一声,朝她肩头看去:“小东西呢?”   九雅低头不语。   “吃饭吧。”   “吃不下……”   “那就算了。”   夫墨转身要走,袖子被九雅扯住了,她跟在后面,忧伤地出了门。   夫墨还是点了馒头咸菜,一点也没嫌天天吃天天吃,吃多了恶心,他不挑食。九雅无视小二和掌柜热情的目光殷勤的服务,拖着哭腔一五一十地把金子变石头的事情说了。   “你把小东西给卖了?”夫墨问,“还以为你很喜欢它。”   “我是喜欢它啊。”九雅说。   夫墨不解地皱眉,不懂似的摇摇头。   “那是个障眼法,他骗了你。”   九雅抿着唇,想了想:“可他看起来不像是骗子。”   “那我不知道。”   “那怎么办?”九雅挨到夫墨身边,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袖子摇啊摇,“你会帮我的吧。”   夫墨看着九雅,有点头疼,不过还是点点头:“这样的傻事做一次就嫌多,不要再有下次。”   “恩。”九雅坚决地捏着拳头点头。   夫墨见那态度,感觉比较满意,两根手指一并,唇边含笑:“回来吧。”   变戏法一样,小花仙又被看不见的绳子给扯回来了,风都嗖嗖地响。   小东西睁眼一见是九雅兴奋欢喜的脸,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,正想出言讥讽,一扭头看见红衣的夫墨似笑非笑,一腔的怪话马上咽了回去,低着头老实地跳到九雅肩头,却把屁股朝着她。   九雅满心地欢喜,对夫墨讨好地笑着,还夸他:“真厉害,最厉害了……”   还没夸完,店外尘烟四起,一阵马蹄声呼啸而来。   九雅歪着头看去,那正飞身下马的不就是早上买小东西的青年吗?背着阔剑气势汹汹大步而来,后面还跟着三个人,两个少年短打装扮,一个白衣的女子头戴一顶雪白纱帽,跟着娉婷而来。   九雅嗖地把小花仙抓在手里,丢到荷包里,觉得放在自己身上不保险,又飞快地探身收到夫墨的怀里。夫墨看着,颇有些哭笑不得。   “小姑娘,还会法术?”那人走到桌前,冷笑着摊手:“拿出来吧。”   九雅哼地一声,别过脸:“骗子。”   夫墨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   “买卖就是这样做的,我可没说给你的就是金子,就算我是给你三块石头,也是你自己答应了亲手给我的。拿来。”青年人气势汹汹,一开口就压得九雅哑口无言,说得好象完全不是他的错一样。   九雅把三块石头推给他:“不做了不做了。你把你的石头拿回去。”   “姑娘,我可没说要退货!”   九雅嘴巴也是伶俐的,却对着这样人没办法。他只是站在你面前,气势上就压着人抬不起头,更别说和他争执。   夫墨这时插口道:“你也是崂山弟子,做这样的事,实在是辱及师门?”   青年一进来就看见夫墨了,那实在是个不能让人忽视的存在,他只觉得自己借剑势而得的气势,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算。   “阁下是谁?”不由自主就用了尊称。   夫墨不语。   “阁下,这是我和这位小姑娘间的事,望你不要插手。”   九雅一把捞起夫墨的袖子:“当然要帮我。”   夫墨的袖子经常被她揪,下摆微微地都有些皱了。他不是爱为这丁点小事就责备人的人,却委实有点怕她扑上来。   想躲吧,她给人的表情像是你给了她多大的委屈;不躲吧,心里有些发毛。   这哪里是服侍人的丫头?   九雅扭头道:“你凶什么凶?拿几个石头也想骗人!真该抓去见官。”   “姑娘,这花仙我也很喜欢,你还是乖乖拿给我,我不想弄得大家为难,到时不好看的是你。”   夫墨微微皱眉:“这算是强抢么?”   九雅立刻点头:“是。”   夫墨点点头,眼不看那人,淡淡地道:“滚吧,你是崂山弟子,我就不和你动手了。”   那青年天大的怒气,面上却越发笑得阴柔,不过夫墨那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,让他没有轻易动手。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白衣的女子出口了:“师兄,怎么办?”声音婉转清脆,像森林中唱歌的小鸟。   “悠游,放心。师兄送给你的东西,就是你的东西。”青年冷笑两声,“你们站到一边去,等我一下。”   九雅问夫墨:“他要干什么?”   “你站我后面。”   九雅立刻跳到他身后,不放心地说:“他好象很厉害。”   夫墨一笑,看着青年结莲印,双手虚抓:“回来。”   什么都没有……   夫墨一只手从怀里拿出装小花仙的荷包:“其实这个东西,你要有心找,还是找得到的,何必来强抢?是不是崂山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安逸,底下的弟子修养也见缺了?”他摇摇头,“我便替须弥道长管教下门下弟子吧。”   只一挥手,青年双手双脚被缚,倒吊在虚空,张口却吐不出话。   旁边站着的几个小弟子立刻就要冲过来,被夫墨右手小指轻挑,只冲了两步便似被什么隔阻,越挣扎越动不了。白衣女子站定,双手结印,喝道:“成梵剑起。”   一柄半透明莹光烁烁的剑慢慢在她身后凝现。   夫墨看了她一眼,拇指中指一个弹指,便有金玉之声破空而起,白衣女子面带得色,手指剑去:“破!”   夫墨的弹指与仙剑在空中相遇,半分弱势未显,反而撵得那剑倒退回去。少女急忙撤剑,惊呼:“天,你到底是谁?”   这边青年只觉得自己如蛹中之蚕,半点不能动。正骇然时,又惊觉背上的剑被抽出来。他更想大喊出声,仍是话出不了喉咙口。要知道这剑不是普通宝剑,是他师傅落叶真人的护身仙剑,这次给他带出来,一是因为他是大弟子,年轻一代中就他勉强能拔出剑来;二是作为一个信物,下山好办事。   青年日日背着剑,把这看做天大的荣耀,谁知这红衣黑狍的青年不费弹指之力就叫宝剑出鞘,这一刻若说他吓得魂飞魄散也不为过,不由万分埋怨起自己卤莽来。心里一下就服了软,半点也没嚣张气焰。   剑在夫墨面前两尺不动,夫墨看了看剑,道:“剑还是有些可取之处,你戾气偏重了。”说罢一挥手,在剑上拂出条寸多长的小裂痕,再一挥手,剑回鞘中,人落下地来。   “我与崂山还颇有交情,不与你们太过为难,你的道行也不能算太低,剑上的裂处好好费些时光,最多七八年,少则五六年便能消了。”   夫墨袖手说了这番话,四个崂山弟子再有天大的不满也只得咽回肚。九雅挨在夫墨身边,洋洋得意地蹦跳着跟着去了。   夫墨瞥她一眼,心想:得赶快把她送走才是。   殊不知,小九雅已经不想走了。 第 11 章      清早,九雅肩上坐着小花仙,跳着下了木楼梯。夫墨没在房里,可是楼下也没见,九雅趴在柜台上问掌柜的:“那个穿黑衣的公子呢?看见了没有?”   自从昨晚上打了那一架,掌柜的连带两个小二对他们那是必恭必敬,说话都哈着腰:“没见着,清早就没见人出去过,姑娘您起来得真早。”   九雅客气地和他说了几句,又往楼上跑。肩膀上的小花仙皱着眉不满:“跑来跑去做什么?人都走多久了。”   九雅一吓:“又走了?”   “那是,你还想跟他的风?喝西北风去吧你。”   九雅看看天,才蒙蒙亮呢,出门都看不清路。九雅丧气了。   那天晚上夫墨没有回来,九雅微微地纳闷着。   第二天也没见着夫墨,好言好语问小花仙,骄傲的小家伙讥讽了她半晌,只说人理得还远呢。那天晚上夫墨仍旧没回来。   “他明天会回来吧?”   “我怎么知道?”小花仙没好气地说。   “你的脾气真不像个花仙!”这话九雅平时是不敢说的,不过现在她有些着急,又烦小家伙句句话里都带刺,“我以前说错了,你才不乖呢。”   “我是花仙,谁要你说乖。”小花仙把头昂得高高的。   “要是明天他还不回来,我就去找他。”   “爱去不去。”   “你也要去。”九雅点着小东西的脑门,“你给我指路。”   “我不去。”      第二天天一亮,夫墨仍是没回来。   九雅高兴地打点了一个小包袱,把小花仙往衣服里面一揣,出门去了。掌柜的看着她出门,眼光里满是哀怨,这还没结帐呢!不过他也不敢去要,只好自认倒霉了。   “往哪边走?”九雅揪揪它的独角冲天辫子。   小花仙没精打采地随手一指。   九雅慢慢骑上马:“你要是敢骗我,哼,我叫夫墨来对付你。”   小花仙一哼,它也就只敢这个时候对夫墨不满地哼一声。   因为有指路的,九雅没绕什么弯路,不过那路是极难走的,翻山越岭的,山上满是松树,九雅早弃马步行,走得十分艰难。   “真的是这条路?”   “骗你做什么?弄死了你我还不是逃不掉他的控制。”小花仙翻着白眼。   九雅揪着它的脸:“越来越不乖了。等我以后再找到一个花仙,就不要你了。”   “你当花仙满地都是?”小东西昂着头冷哼,“遇上我是你天大的福份。”   “花仙都长你这个样?”看着那小胖的样子,九雅好奇地问。   小花仙说实话有些伤心的样子,沉吟了半晌才摇头。   “那是什么样?”   小花仙就不理她了。   骑马走了很远,颠得九雅头皮发麻,到天都快黑才顺着小花仙的指点下马,往一边密密的森林里钻去。那一带连绵几百里没有尽头的绿色,几座不高的山头看去半点人烟也没有。   九雅心惊胆战地进了林子,走着走着就听见有别人说话的声音,忙躲到一丛灌木后侧耳听着。   ……   “这一带因为火祥兽作恶,方圆二十里内没有个活人。”   “火祥兽不是该在沉眠吗?怎么就突然醒了?”   “这谁知道?不过这神兽是周天十二护神,厉害得要命,不过等师傅带几位前辈过来,我们就可以跟着去看看,现在就安心守在这里吧。”   “前些天它还夜夜在叫,这两天倒安静了。”   “要说起来,这也是传说里的东西了,真没想到还真是有。”   “传说里都说多厉害多厉害,你怕不怕?”   “有什么好怕的?师傅就要赶过来了。前面大师兄和白师姐还守着呢。”   ……   九雅探着身子悄悄看去,呀,这不是前两天见到的两个小弟子,他们在这里的话,怕是那个白衣的姑娘和蓝衣人也在。   九雅忙蹑手蹑脚悄悄地从一边绕开了。   小花仙起初一听火祥兽之名,小个子就在九雅肩上发起抖来,紧张得揪紧九雅的衣服,第一次好言好语地说:“我们……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”九雅歪着头问,“夫墨不是在前面?”   “在,可是……火祥兽……”它说着这个名字,眼睛痛苦地闭上,半晌才睁开,“那个很可怕,不能再往前走了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九雅也犹豫了,找个地方坐下来,双手搂着小花仙的胳吱窝,“是什么样子呢?”   “我怎么知道?”小花仙气恼地说,“要是见了我还有命吗?”   “可是……夫墨来这里做什么?”九雅为难,“他两三天没回去,会不会被火祥兽吃了?”她嘟着嘴巴冥思苦想,“不行吧,这样走了,我也无处可去啊,夫墨要是不在了……”这样想着,不由哆嗦了一下。   她身上除了简陋的衣裳和小花仙一个,一个铜钱也没有。   小花仙还站在她肩膀上对着她耳朵哀求:“回去吧,快回去吧,我怕。”   九雅捏起它,揣到荷包里,正色道:“不,我要去找他,他要是死了,我就活不下去。”摸摸小东西的头,“乖,我会躲着躲着走的。”   小花仙的嘴巴向下括成一个括符:“不是的,不是的,火祥兽最喜欢吃我们花仙了,把我们当佐料吃。你要是想往里面走就把我放了。”   九雅想了想,摇摇头:“那不行,我舍不得。” 第 12 章      “你听见了吗?”一个女子悦耳的声音,“好象有什么声音?这附近……?”她起身站起,警觉地屏息四下张望。   九雅正走到这里,脚下踩着花草烂叶子,小花仙坐在她肩膀上呜呜地抹眼泪。忽然听到这个声音,吓得一呆,嗖地一声包住小东西的嘴巴,站定了不动。   “师妹,定是你听错了。”白衣女子身边的男子笑道,“这里除了你我,还有谁?清风明月都守在外面不敢进来呢。”   少女恩了一声,的确是没看见什么,只有几只松鼠在树上跃过,林中有鸟儿啼鸣,好象本来就是热闹的。她复又坐下,一笑:“可能是风声,喑喑呜呜像小孩子在哭。”   “必然是风声,这里哪有小孩子?”   “说到小孩,那个娃娃真是可惜了。”少女这时没带纱帽,九雅使劲捂着小花仙的嘴巴鼻子,探出头悄悄地看,心里暗暗叫苦。少女只见得到一个背影,还隐在树身后,只觉得清瘦纤细,别有番娇弱风姿。   小花仙一脸的鼻涕泪水,胡了九雅一手,九雅手下感觉到那滑滑腻腻的东西,心里一阵阵发毛发软。   蓝衣青年沉默了一会,才道:“那人太……好师妹,你若喜欢,我日后定给你找一个来。听说花仙都只一年的命数,不过在它们死前,可以做成香包,带在身上就有凡世间最脱俗的清雅味道。”   白衣女子点点头:“是,那个娃娃身上真是香得很,我极喜欢。”   “师妹,你就等着吧。”蓝衣青年见白衣女子似乎很是开怀,一时激动伸手握住她的手,“师妹,我……”   白衣女子忙扭身缩回手,声音瞬时低了几度:“师兄,自重。”   九雅一边听着,一边慢慢地小心地移着步子。   “……师妹,是因为他吗?”   “不因为谁,师兄,你知道的,这事要是师傅知道了,就说不清了。”   “有什么好说不清的?”青年淡淡地说,十分自嘲,“我喜欢你,咱们崂山谁不知道?就是师傅也知道,说不定就等着我说出来呢。”   “师兄,别说这个了,好不容易出来一趟,咱们好好地说说话。”   “说来说去还不是会想到那个人。”青年叹口气,“我是比不过他,长得好,身家好,连悟性也是一等一。不过,他那种人真的就靠得住吗?”   白衣女子拂袖站起:“大师兄,你还真是不想我好过么?”   “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!”   “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。”少女先放缓口气。   “白师妹……”   九雅趁他们争执,慢慢摸摸地走远,直到回头看不见,耳边也听不见他们压低声音的谈话才长舒了口气,把捂小东西嘴巴鼻子的手拿开,叫起来:“哎呀呀,你好脏啊!”随手扯起一兜草擦手。   “你们人没一个好东西。”小花仙别过头,怨恨地看她。   “我……”九雅拿袖子给它擦干净脸,“我哪里不好了?”口气很没底气,又补充:“你要是不去,谁给我指路呢?”   “我要回去,我要回家。”小花仙在她手心上乱跳乱叫。   “再等一下,等我找到夫墨。”九雅哄它,还小心地亲亲它,“别哭啊,要是怪兽来了,我会把你收起来。”   “你才不会。”小花仙抽噎着,“再说它闻得到我身上的味道。”   “乖啊。”九雅摸着它的头,找不出什么别的话安慰它:“可是找不到夫墨的话我怎么办呢?我一个钱都没有。”她瘪着嘴巴,“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他。”   “关我什么事?哼。”小花仙对她挤鼻子表示恨她,“我只要有花就好了。”   “那不管,反正你要带我去找他。”九雅蛮横地把它往肩膀上一放,“坐稳了啊,现在走哪边?”      林子深密,不见阳光,走着走着渐渐有萤火虫在闪烁,九雅捉了几只兜在原本装小花仙的荷包里。越走越看不见路,不过这一路什么毒虫都没找上来,九雅没走过山林不知道,小花仙却知道是自己的关系。   花中仙子,本事虽然小,可是在这自然中,却备受尊崇。可惜九雅没问,不然它又要好好地讥讽她打击她一番了。   可惜……   “再也走不了了。”九雅又一次被脚下看不见的树藤绊倒,索性躺第上不起来了。她又饿又累,带的干粮又硬又冷,吃不下去;想喝水又找不到。   “我们在这里睡一觉吧。”九雅吧唧着舌头,把小花仙笼到袖子里,“你睡我衣服上。”   “你身上又脏又臭。”小花仙捂着鼻子,嫌恶地说,走到这个地方来了,它渐渐也就不再怕神兽的威胁。反正悄悄溜走的话那夫墨也得要它小命,还不如就这样破罐子破摔。   “不臭啊不臭……”九雅本还想逗逗它,谁知道只说了这一句,就累得一歪头睡死了。   小花仙哼了一声,见她半晌没反应,就跳到她身上去,踩了半天没见她有反应,这才长哼一声,回转过头。它这一日虽然也收了很大的惊吓,但是到底是坐九雅肩膀上,没出什么力,现在还是精力充沛。   “都出来吧。”小花仙背着双手,昂头都着空中道。   顿时,四面都慢慢亮了,一些游精散灵慢慢飘到它身周,恭敬地一作揖:“竟是花仙到了,有失远迎。”   小花仙细细打量各位,赞赏道:“各位都很不错,都快修炼出实体来了,再这样几百年上千年,各位就要有大成了。”   众精灵拱手道:“比不得花仙。”   小花仙淡淡笑笑:“有什么比不得的?我总共才一年的寿命。不过此地也甚怪,是不是风水太好的缘故,大家都能得道。”   “也不是,”一位松树精飘到它面前,“四百年前火祥兽潜居此处,瑞气才慢慢充盈此地,不过五十年,我们这些山精树魅就渐渐开窍,慢慢顺应天道修炼起来。”   小花仙听到那个名字时浑身就一抖,半晌方道:“果真是它在这里。来之前我是有算出有神兽在此地隐伏,却不知道是它。”   “花仙请移仙步,随我们前去圣地一观。”   “不了,明日我还要给这人指路,”它一指躺倒在地睡得清甜的九雅,“到时定会参详你们的圣地。”   “花仙为何与这人厮混在一起?”精灵中有开窍较晚的小树精问起,一旁的精灵听了忙冲它使眼色摇头。   小花仙并未计较,黯然道:“这并非我本意,只是被一个高人拿了,拿我们辰州一脉的花脉威胁,我不得以才……”复又抬头正色道,“过不几日,人间道法高超者会蜂拥至此,据说神兽已醒,怕是一场大战不可避免……你们要好好保护自己,不要轻易现身。你们的修炼是与火同脉,本身却是木性,以后修行要万万小心。”   一众精灵弯身道谢,又迭声邀请它先去圣地一观,小花仙暂时没那个心情,坚决地拒绝了,只留了几个扛灯笼的萤火虫精照亮。   精灵们又说起有许多修道中的疑问不知何解,相约次日晚上再聚。   小花仙怏怏回身,跳回九雅身上,九雅唧唧咕咕地伸手把它一抄,拢进袖子里,依旧呼呼大睡。 第 13 章      第二天早上,阳光透过树木浓密的树冠,洋洋洒洒照了进来,满是金色瑰丽的太阳线。九雅翻了个身,脑袋砰地蹭地一下,醒了:“啊?”慢慢回神,“我怎么在这里?怎么躺地上睡的?呀呀呀,我的衣服啊……”   小花仙懒懒地坐在一边花朵之上,打着哈欠拍着嘴巴,撇着眼睛看她一身的泥巴样。   “小乖,我们找个地方洗洗去。”   “找不到。”   “找找吧,我带你去找!”九雅极坚决。她身上的衣服的确是看不出颜色式样了,连带着头发脸蛋也都是黑糊糊的。   小花仙哼了几声,嫌恶她脏,不肯落到她肩膀上,她身上也的确是没有可以放脚的地方。小东西把头昂得天高,肩膀开始使劲地抖,梭梭梭梭地,渐渐背后有什么慢慢凝现,九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,捂紧了嘴巴,还是有惊讶的声音漏出来:“啊?”   仔细一看,是一对透明羽翼的翅膀,极宽极阔,伸展开来可以把小花仙包两个圈。   “你有翅膀?”九雅的话里多了许多的崇敬,如果看得见她黑泥下的面色,会发现那里还挺恐慌的,平时当宠物一样的小花仙,它还真是个仙啊!   “废话。”小花仙一哼,扇着翅膀翩翩然飞起来,不过被那小胖身子硬生生削减了几分美感。   九雅跟在它后面,拔开长得贴低的树枝,踩着扒拉着齐身高的灌木,和森林作战一般艰难地龟走着。   “好饿啊,口渴啊……”九雅边走边哼,小花仙根本不理她。不过有它带路,很快就找到一弯小河,河不宽,水却流得有些急。九雅双眼放光,忙奔上前捧了水喝,舒服得直呻吟,然后把干粮冷馒头泡软了吃。   “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哦。”九雅嘿嘿笑着对小花仙说,“那我洗个澡可以吧?”   小花仙别过头没理她。   九雅就跳到河里了。   “耶?这里面的水是温的。”九雅惊讶地抬头,“喝的时候就不是。”   小花仙飞在半空,慢慢落到一根草尖儿上,抖抖肩膀收了翅膀。它看起来胖乎乎,却连根草都没压低。九雅看着又呆了。   九雅的小包袱里还装着另一身换洗衣服,这时美孜孜换了,洗了衣服,一手抄起小东西:“走吧,这时走哪边?”   小花仙半阂着眼睛,面色有些严肃,末了睁开眼睛,看了九雅半晌,一指:“走那边。”   “还要走多远呢?”九雅边走边问。   “依你走得这样慢,十天半月吧!”   “啊????”九雅一下站住,“骗我的吧。”   小花仙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一掐:“他离得不远,你走快点,就两天的路。不过……很危险。你不怕死吗?”   九雅舒了口气:两天还是能接受的。她摇头:“不怕死。”   小花仙撇嘴。   山重树密路遥,暗无天光。九雅从小是丫头,算是能吃苦,不过这样的路走上一天两天,衣衫俱是撕成一条条,鞋底也颠得散架,前面各露出脚趾头,鞋面鞋底就快分家。九雅搓了条草绳把它绑好。   “还有多远呢?”她不停地问,带着哼音,拖音,哭音……   小花仙坐在她肩膀上,悠哉哉……听了只哼哼地笑。   “不行了,你太重了。”走到一个地方,九雅把小东西拿下来,放在一片大叶子上,“你得自己飞。”   小花仙不屑地扭头:“我根本不压人,不占重,你要是不想带着我说一声就是了,我自己回去。”   “那不行。”自私的小九雅摇着头,叉着腰,“你跟我去,不过你自己飞。”   “我会很累。”   “我很累了。”九雅喊着,“我的脚都磨破了。”   “那我们回去吧,不找他了。”小花仙说,“他那么厉害,自己会回去的。”   可是走了这样远,现在回去……一切不都白做了吗?九雅摇头:“不,我肯定找得着他的,这么久不回去,他别是又受伤了吧?”   这样一说,自己都吓了一跳,想起那时夫墨躺倒在床,奄奄一息的模样,她不由连抽两口冷气,脚下坚决了一些,把小东西往肩膀上一放:“我们快去救他。”   小花仙嗤笑:“还要你救?你算个什么东西?”   九雅急匆匆地拔开挡路的树枝灌木,走得快了一些。   次日又走了半日,九雅正走着,忽然闻到淡淡清香,带着水味儿幽幽扑面而来。她吃惊地站住,询问一样看向小花仙。   小花仙皱着眉,胖短的指头掐着算着,末了摇摇头:“这里有些玄乎,我们最好绕着走。”   九雅自然是点头同意了,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,蹑手蹑脚地往一边摸去。可是也奇怪,这样走了许久,那淡淡的水味带着撩人的清香总撩拨着她的鼻子。   “怎么回事?走了很远了。”   小花仙一副严肃表情,背着手沉吟:“我们去前面看看。”   “我怕……”九雅退缩,想立刻往回退的样子。   小花仙冷冷地撇嘴:“放心吧,我算出来前面没什么,至少我们都不会死。”   “是吗?”九雅不太敢相信的样子,尤其是听到死字更是迟疑。   “夫墨就在前面,要找到他就得穿过去。你去不去吧?”   “不去……也是可以的,你不是说玄乎吗?我也觉得玄……夫墨很厉害的……我什么都不会……”   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,气得小东西直抖,指着她的鼻子骂:“这你就不敢?那你跑死跑活的往这里面来干什么?玩啊?……”   九雅一把捂着它的嘴,转身就往里面走,嘴里咕哝着:“我可是相信你啊,你说没事我才去的啊……要是有什么事……” 第 14 章      山回路转,越走路就越平越宽,竟慢慢有了条可过辆马车的单道来,不过路上没有车辙,两旁渐渐有排列整齐的树木野花,九雅走在路上,一颗心跳得直扑腾,一脚一脚下去,要踩实了才敢换脚。   小花仙抓着她的衣衫,面色十分严肃,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前方。   走着走着,那水声渐渐清晰,带来阵阵湿润的腥气味儿。小东西不由得抓紧了九雅的衣服,九雅立即回头,颤着声音: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!”   “那我就走了啊……”九雅哼着,慢慢往前面走。   几许路过,最后上得一个高坡,往下望时,九雅不由惊呼起来:“天啊!!!”  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似乎没有边际的湖泊,四周绿树成荫红花遍野,湖上荷叶飘摇,或红或白的花朵随风摇曳……如此一个仙景似的的桃源。   小花仙喃喃道:“奇怪。”   “什么奇怪?”九雅问,“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?”   “这里到处是火祥兽的味道。”小花仙的手指在空气里勾拉,似乎在抓住什么东西,“可是,它不在这里。”   “呃?”   “这里是这一带辽远森林的圣地,精瑞充盈,是妖精们修炼的圣地,如今这精魄尚在,却不见了神兽。”   “什么意思呢?”   “没什么意思。”   “那夫墨就在这里啦?”   “没有,还要往前走。”   “啊?”   没有什么好说的,九雅只得再次踏上征途。她的衣衫仅能避体,鞋子早磨破了,连绳子都捆不住了……不过还好她会编草鞋。   小花仙瞧着她洋洋得意地穿上一双亲手做的鞋,不屑地偏过头。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吃的了,有时运气好摘些果实,有时就得刨点地茎吃,吃着吃着她会后悔得捶胸跺地:“早知道我不来多好啊!”   就这样走到那日夜里,自从过了那湖泊,便开始爬山,九雅极累,哼唧着想要休息,小花仙只哼着说:“再走几步,就快到了。”   九雅顶着惺忪的眼,一声声地问着:“真的吗?”   “恩。”   于是就摸黑往上爬,不过那森林极怪,许多大树或被连根拔起,或只余一截树兜,大座山就这样空旷着。月光银洁,这样普照大地,晃得九雅的影子也在瑟缩。   小花仙的脸上闪着莫测的笑,九雅瞧着有些诡异,禁不住问它:“你笑什么呢?”   “我在笑么?”小花仙带着笑,反问她。   “恩,你在笑啊,笑得好奇怪呢。”   “你看错了。”   九雅心里奇怪着,不过她累得很,走着走着就能睡着的那种,没功夫管那么多。   “你闻着了么?”小花仙似乎颇兴奋,见九雅不语,破天荒主动和她说起话来。   “什么?”九雅使劲嗅嗅,空气里有淡淡的硫磺味儿,夹在树木的味里,花草的香味里,也不是多明显。   “这里打过一场。”小花仙挑着眉,看得出那是从心里发出的微笑。   “哦?”九雅晕着头,随口附和,“是哦。”   小花仙阴着笑,一路指点着九雅爬到山顶,其实那山并不甚高,却到了顶上才发现十分险峻,上面不知何故,竟然片草不生,黑黝黝的像是被火烧火燎过。且这山不与别的山峰相连,东南两面竟是刀削状直向下,唯有上山的一处和北面可以下山。   “这里?”九雅借着月光看了一会,没找着路,皱着眉问,“现在该怎么走?”   “夫墨如今就在那山下。”小花仙呵呵笑着抖出翅膀,翩翩飞到东面悬崖处,它悠然停在空中,转了两个优雅的圈,然后一指崖下。   “啊?”九雅忙奔过去,离着崖边两步处站稳,蹲下来怯怯地往下望,“好高啊,怎么办啊现在?”   小花仙哧笑:“我怎么知道?我就要走了。”   “咦?”九雅捏着拳头,“我们下去找找看。”   “那是你的事。”小花仙傲慢地说,“我总算可以不和你这笨得像猪的人在一起了。”它优雅地空中翻转,“夫墨既死,我就不用再受你控制。”   “啊?那我怎么办?”九雅在它后面喊,真是急了,都带着哭腔了。   “你?你能走回去就走吧!”小花仙昂着头,一脸的不屑,“不过我看是难了。别说你不知道路,就是这一路的毒蛇毒虫也能把你吃干抹净。”   “你不管我吗?”九雅忙追着它跑。   “想得美。”小花仙飞得渐渐远了,孩子一样糯软的声音在风中飘摇,“你死了我比谁都高兴。”   九雅惊得张大了嘴巴,呆得半晌说不出话来,许久回神,看看天空皎洁的月亮,望望这黑色的山顶,孤独的影子,她只觉得这是自己的一场梦。   怎么突然夫墨就掉到山崖下去了?小花仙一下就这样凶神恶煞起来?她想了许久,月都要坠下去了,才歪头睡倒在地,她太困了,有什么事都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吧。   太阳光最强的时候,九雅才悠悠转醒,又想了半天才想起昨晚上的事,她捂着饿狠了的肚子,一边收拾破烂的衣衫一边抹眼睛哭。   现在做什么去呢?她想了想,跑到山崖边朝下看了看,好高,一眼看不到下面去,下面只隐约可见绿树的树冠。去找夫墨吧。她想,又回头望来时的路,哪里有什么路?这样从山顶往下看,只有一派绿意盎然了无边际的森林。   我肯定找不到回去的路!她这样想着,不禁哭得更大声了。   这样下去,一路好多蚊虫,连吊在树枝上的蛇也叫她看见两条,吓得她一溜烟地往下跑,饿和累都忘得一干二净。   然后她看着山顶的方向去找夫墨掉落的地方。   就算他死了烂了,我也要找个地方把他埋了。九雅一边抠着被宠咬的地方一边捏着拳头想。   走了不久,日头就开始西下。   森林里蛇虫似乎多了起来,不过她身上还沾染着小花仙的味道,那些东西只近近地看着她,并没急着侵犯她。   可九雅心里的毛骨悚然已经不能用笔墨来书写了,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晕倒。   眼见就是夫墨掉落的地方了,一条大河横亘在前。九雅忙上前捧水喝了,低头看自己的影子。那河水慢慢流过,照不出完整的样子,不过那披头散发,衣衫褴褛的大概样子还是看得出来的。   九雅无暇顾及这个,站起来四下一看,竟有了个惊人的发现,河的那边有座小小茅屋,屋外小小一个庭院,用木栅栏隔起。   九雅一见,激动得大哭起来,赶紧就往水里跳,狗刨到对岸,一身湿漉漉地爬起来就往那小屋跑,边跑边哭。   跑得近了,见那院子边站着一个人,颀长挺拔,红衣黑袍......这时听见哭声和奔跑声,那人诧异地回头……   那人修眉细目,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,眼里深处又是不解世情般的孤高冷漠。九雅奔到离着几步远停住,见着他,不由哭得更加伤心,只觉心肺都揪疼起来,一抽一噎间,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 第 15 章      九雅醒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,底下是土布棉被,盖的是散发淡淡清香的小被,她轻轻一动,看见自己的手上敷着黑色药膏,身上穿着一件式样古朴的窄袖小衣。她慢慢坐起来,扭了扭自己的脖子,诧异地四望。   没看见人,却听见外面有人讲话的声音。   “开始我并不知道是她……不知道她跑这里来做什么!”那是夫墨的声音,九雅一听就猜是说自己,当即不动了,竖起耳朵偷听。   “那小姑娘真是天大的胆子,一个人跑来这里,是找你的吧?”另一个是个姑娘,只觉得她的声音真美,像玉珠儿碰弹的声音。   “不知道。”夫墨说。   “我说肯定是的。”那姑娘说,似乎还在笑,“瞧她见了你就晕了,看那样子是饿了几天了,衣服撕得那样,几乎都是赤脚跑来的……”   九雅听到这里,赶紧羞得捂住耳朵,别人说什么她管不着,反正不要听见就好……这个样子哪里能见人呢?   过了一小会门被推开,一个绿衣的少女倚站在门边:“小姑娘你醒了?”   阳光就在那人背后,太耀眼因此瞧不见她长什么样。九雅羞着低头,闷闷地点点头。   “是来找夫墨公子的?”那女子一笑,走了进来。   九雅慢慢抬头,先看见她手里捧着一套淡绿色的衣衫,不由感激地抬头要谢她,谁知一见她的脸,九雅“哎哟”一声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。   那是人的脸么?   九雅看着不由生了畏惧的心,忙又低头,揪着衣服角小声说:“对不住,我……”   少女笑了笑,把衣衫放到她床边:“吓倒你了?对不住。你先换上吧,夫墨特地抓了鱼,我正在做呢。”   九雅不敢看她,只敢垂着头点。   待到那人出去,九雅才长出了一口气,再回想,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战栗。那人长得真……丑……现在再看着那放床上的绿衣衫,想着被那样的人捧过来,九雅不由得不想穿了,心里还发毛。   她不由扇了自己一耳光,唾弃自己一遍:人家救了你,就是比鬼还丑又怎么啦?边责备自己边狠狠地拉过衣服穿上。   衣服大了长了……九雅走出门,一抬头就看见夫墨正坐在河边,不知道看什么看得那样起劲。想起自己千辛万苦来找他,就特别有底气,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坐他身边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夫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水面,忽然一眯,右手虚空一抓,水里就扑腾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来,直跳到他手里。   “你走了好久,我担心你啊。”九雅理直气壮地大声说。   夫墨不由转头好好看了她一眼,随即摇摇头:“我没事,这就要回去了。”   “你不是从上面掉下来的?”九雅指着上面只露出山石的绝壁问。   夫墨怔了一下,点头:“是。”   “所以我来救你啊。”   夫墨挑挑眉,又摇摇头,道:“回去后我就先送你去我朋友那里。”   九雅的眼睛转了两转:“我又没说要去。”   “你不能总跟着我吧。她那是个好去处。”   “谁想总是当人丫头啊?”九雅小声嘀咕,那声音反正夫墨能听见。   “不当丫头,”夫墨笑笑,他很少笑,笑起来冷漠的眼睛里也没有多少热,却极俊美,“我会告诉她你是我朋友,以后你可以在那里住着,她会派人照顾你。”   九雅嘟着嘴巴,想拒绝,又觉得这条件已经很优渥;不拒绝吧,又觉得心里有点舍不得。舍不得什么呢?好象也没有什么……   “对了,小东西呢?”夫墨看着她的肩膀问。从来小花仙就是坐在那里,揪着她的衣服,一副爱理不理,要死不活的样子。   九雅一听这个,顿时想起小花仙的背叛来,一股酸味冒上喉头,眼里马上就包起两泡泪来。   “又怎么了?”夫墨问,这时话里就多了些不耐,“你又拿去换钱了?”   九雅使劲摇头,眼泪甩得四溅。   “那是怎么了?”   九雅哽咽着讲述着了小东西的背叛,最后说到它抛下她,留她一个人在绝壁之上,不管她的死活时,哭得哇哇山响起来。   九雅就那样抹着眼泪,伤心得很。过了一会身上忽然就被什么给搂住了,她睁着眼,透过重重水雾看出去,夫墨笨拙地一手揽着她的肩,一手拿袖子想来给她抹眼泪,面上带了几分犹豫,那表情竟然十分可爱,逗得九雅噗嗤一声乐了,流着满脸的泪笑了。   夫墨于是松了口气,拍拍她的肩膀:“别老是哭。”   九雅哽咽:“我还小。”   两人还要说写什么,茅屋边一个清亮婉转的声音柔声道:“吃饭了。”   那丑姑娘倚在门边,看那嘴角上扬的弧度定是在笑,九雅看了一眼,身上直起鸡皮疙瘩,忙移开眼睛看她身后的一大圭菜地,嘴里小声地问:“她是谁啊?”   夫墨倒是毫不避讳地回看那少女,口里道:“一个好人。”   九雅追问:“知道是好人,那叫什么?我怎么喊她?”   夫墨奇怪地说:“我怎么知道?”说完先走了。 第 16 章      坐上方正的木桌,九雅规规矩矩握着筷子,桌上有四盘颜色鲜艳如生的素菜,还有一钵甜汤,味道极好。九雅也会做些简单吃的,却远远比不上她做的风味。   九雅吃得开心,就偷偷地抬眼去瞄那女子,只见她穿一件淡绿颜色的土布衫子,衣襟上绣着白色碎花,那些花朵细碎,却姿态美丽,看得出她必是个爱美的女子。手腕上是幼竹苗编的手镯,重重迭迭,有七八个之多。她手上皮肤皓白,配上绿衣竹镯,别有番清淡味道。只是……不能看脸。   夫墨一向吃饭快,匆匆三大碗下肚,起身出门去了。   九雅一心注意着看那女子,一不留神夫墨已经推碗要走,不禁也想立刻放碗离开,却不甚好意思,只能使劲低头吃饭。   “妹子莫急。”那女子的声音真是温柔宛尔,让人听之忘俗,“慢些吃,吃完了再喝一碗汤,早些长高。”   九雅把头半埋在大碗里,哼哼唧唧点头。   好不容易吃完,九雅一抹嘴就往外溜,出门眼睛就四瞄夫墨在哪里。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,离茅屋较远的林子前,夫墨盘腿坐在一丛花草之上,十分惬意逍遥。半人高的杂草遮了他大半身影,要不是那大红的衣衫在阳光下十分耀眼,九雅哪里找得到他?   九雅走得离他几步远,步子故意慢了下来,拔开草丛看他。   夫墨虚虚悬浮,身子压在草枝上,低了一半,却没压到地上去。九雅看着他,不由想起小花仙落在草上的情形,似乎也是这样轻盈无重。   听到脚步声渐近,他抬头睁眼,见了九雅便把手里的东西往她一抛:“任你处置。”   九雅一下接住,是个软软滑滑的东西,啊!不就是被勒得只剩小半条命的小花仙么?   “呀?怎么成这样了?”九雅吓得忙用双手捧好,若是小东西是个大人,必能清楚得看见它是气息微弱,命不九矣,只还半睁着眼睛,唇边是冷冷的讥笑。   “它背主弃义,当然该死。”夫墨道,面无表情地,“不过还是你来做决定吧,小姑娘不是都喜欢香包么?它就是最好的材料。我可以帮你做。”   这句话一说,九雅发现小东西的脸色更是无色苍白,眼睛也慢慢阂上,一种绝望的样子浮上它眉宇。九雅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起用花仙做香包,进山林的时候就听崂山的人讲过,这时不由纳闷地问:“做香包?怎么做呢?”   夫墨唇角一勾:“简单,把它开膛破肚,放血给它自己喝,它胸口里面有一颗很小的内丹,便是它的精元。做的时候不能咽气,那内丹是随它的命存亡。其实也不是很好做。”   一席话说完,九雅不由打了个冷战,低头看看小东西,有些伤心:“是谁把它伤成这样了?”   夫墨看了她一眼:“我。”   “你?你干什么把它弄得半死不活?”九雅一听来气了,虽然小东西很伤人的心,可是也是她很宝贝的东西啊,如今捧在手里,它那孱弱发抖的感觉传到手里心里,不由就生了怜惜心,“人家这么小!这么可怜!你……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……”   夫墨奇怪地看她,纳闷地摇头:“我不懂你,吃饭前你不是还在哭?”   “那是……可是我又没有事,为什么还要把它打成这个样子?”九雅依旧嘟着嘴巴,声音却小了点,只轻手轻脚呵护着小东西,又给它吹气又给它揉身上。   夫墨冷笑一声:“你死了它才该死?好吧,你不要就给我,我伤重还未复原,花仙也是地之精灵,大补的东西。”   他右手遥抓,手指一勾,九雅抱捧着的小东西嗖地一声直朝他手心而去。九雅还听到小东西在空中掠过时,因为身上的伤痛折磨出来的呻吟呼痛声。   “哎哎哎,你……”九雅一呆,忙跳着上前去抢。   夫墨两指夹着小花仙,冷冷笑着问它:“你自己说,该不该死?”   “……”小花仙紧咬着嘴,眼睫直颤,一言不发。   “那你想怎么死?”夫墨哼道,“被我吃掉还是做成香包?呵,是想被我吃了吧!”   小花仙沉吟半晌,颓然点头。   九雅抢了半天,又跳又闹,手伸得再远再长也够不着,在夫墨面前她哪里抢得到?眼睁睁看着夫墨拿着它的手脚,真的一口就咬下它的脑袋……也奇怪,它不流血,只慢慢流了些晶莹浅绿的汁液来……   九雅手脚渐渐发麻,定定站着怔怔看着……在她眼里,小花仙会说会笑,会骂会跳,还有圣洁的小翅膀,它和人真的没有什么差别,除了个子小小,脾气臭臭……一时间,望着少个脑袋的小身子,她只觉得天旋地转,好象目睹了夫墨吃人一般,慢慢闭眼滑倒在地。   夫墨站起来,看看软倒在脚边,绿衣黑发,弯眉小嘴的少女,摇摇头,走开了。过了一会,屋里的丑女匆匆出来,把小九雅抱进屋去。      次日清晨,九雅才恍惚醒了。   再看到夫墨时,她会抖然一怔,慢慢现出些害怕的样子。大部分的时间反而愿意和丑女巴在一起,只要不看她的脸,听她唱歌一般悦耳的声音,和她一起织布染步,绣花做饭也十分有趣。   又过了两日,九雅正在用竹篾编篮子,手指上打出几条血痕,痛得她连连抽气,这时感觉到背后像有人进来,也没回头,就说:“姐姐,我的手疼,要敷药。”   走近的人带着些压迫的气势,和丑女的感觉大不相同。九雅觉得有些奇怪,低低一望,看那人脚边是黑色的风袍,金线绣的内敛花纹,隐隐还见得到红色的里衣边角。不禁就一怔,一不留神,编到一边的竹篾弹了回来,打在她的手上,刷地一下又是条血痕,疼得她哎哟一声叫唤。   “喜欢编这个?”夫墨大方地坐在她身边,和她对望。   九雅心里不由发了个抖,脑袋里立刻想起没头的小花仙来,还有它脖颈上流下的汁液,忙推开才编了个底的篮子,仓皇就想走开。却被夫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衣袖:“等一下,我有话和你说。”   九雅吓得一跳一抖,甩开他的手,走到门边才猛地站住:“说什么?”小声小气的。   “你生我的气?”夫墨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,奇怪地问。   “没有。”九雅忙假装诚恳地说。   夫墨点点头:“那就好。我是来告诉你我们明天就回去。”   “回去?”九雅反问一声,想着要和夫墨一起穿越那辽阔的森林,要走那么多天,就两个人,心里不由一阵害怕;想摇头,又想起一辈子要和丑女住在一起,也不舒服,不由踌躇起来。   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夫墨向她走近两步,立刻被她一退,紧贴到门上。   “没什么。”九雅低着头皱着眉,手直在面前摆。   夫墨想了想,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不该吃那小东西?”   “没有没有没有……”九雅使劲摇着双手,“你爱吃就吃。”   “哦。”夫墨点点头,微微一笑,“我知道,你很喜欢它,就算它背叛了你。”他伸手从怀里掏了个竹筒,冲九雅笑着,“你过来,我给你个好东西。”   九雅哪里敢挨着他?见他笑起来俊美无焘,却隐隐有分邪魅,不由一抖,手慢慢移到门把上,问:“就是明天要走的事么?我知道了。还有什么事么?”不等夫墨回答,又大声地说:“姐姐找我有事,我去找她了。”   一拉门,兔子一样溜了。   留下夫墨微微有些发怔,拿竹筒的手显得十分好笑。 第 17 章      丑姑娘的脸上尽是些脓疮,一重压一重,加上眼小鼻塌,嘴唇兔裂,合在一起十分恐怖。可她毕竟善良,九雅寸步不离地挨着她,跟她一起走到风景秀丽的大湖边摘莲蓬。   “姐姐为什么住在这里呢?”九雅一直想问她,在这个原始无人烟的地方,她竟能生存下来,真是奇迹。她却没注意到,两人这一路过来,潜伏在暗处的蛇虫蚁鼠都在速速逃离。   丑女似乎在笑,一指那烟波缭绕,浩瀚无边的的湖:“我要守着这个啊。”   “这湖是姐姐家的?”九雅抓着脑袋,感叹,“这一湖的莲花要种多少年才有今天这个样子啊。”   丑女道:“我生来便已是如此了。都是我的先人种下的。”她姿仪其实极美,窄袖细腰的衣服,手腕里飘着轻柔的薄布,随风而舞。若看背影,定以为是绝代风华的女子,一顾可倾城再顾倾国……   “好厉害。”九雅看着那无边际的荷湖,不由心生崇敬。   “那是,前后用了四百年呢。”丑女说着,也是十分自豪的语气   “哦!”九雅惊呼。   两人拉着手坐下,下面垫着一大张荷叶。“这两天你怎么了?和夫墨大哥吵架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九雅忙摇手,说到夫墨,她心里就发寒。想想小花仙,以前的可爱、背叛什么的,都比不上看它被吃的样子,那么震撼……现在每次一想到它,就只记得那一个没头的身子,心里就一阵阵的寒……   “喜欢夫墨大哥?”   九雅“咦”了一声,点着自己的鼻子头:“我?才没有。我还小呢。”   丑女呵呵一笑,摸着她的头柔声道:“也是,你还小呢。等再过两年长大了,还有更好的男人呢。”   九雅寻思着:这比夫墨还俊的人可能普天下是没有了,这人长得是真美……不过比他好的人么……那就是一抓一大把了。于是点头附和着。   阳光照在湖面上,绿色的叶子反着光,两人躲在树荫里,又凉快又惬意。九雅慢慢地打起瞌睡,缓缓歪倒,靠着树干呼呼睡着了。   丑女看着她,微微一笑,站起身四顾一番,走到湖边。   满湖招摇的荷叶仿佛感受到召唤,纷纷向她低头示意,长在湖边的荷叶交织在一处,慢慢延展到她脚边。她缓缓抬脚踩上去,直向前走了十数步,才蹲下身子,似乎和什么交流了几句话。   身后有人慢慢落下,却在离荷叶几分高的虚空站住。丑女回头一看那红衣黑袍,唇角悄悄扬起,口里说着:“我问过了,那神兽最近元气大伤,又失了一半精元,已无力再兴风作浪。”   夫墨点头:“恩。”又回头一指九雅,“那人凡俗,别带她来这里。”   “是她自己要来。”丑女笑道,“我坳不过她。”   夫墨一点头:“那我们明天就走?”   “恩。”   “你真的要跟着走?”夫墨犹豫地问,“外面不像这里,十分复杂。”   “你是说,外面的人会嫌我丑?”丑女一笑,“我自幼生长在这里,为引领这一地福泽,容纳沼泽毒气……我的脸,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夫墨的手搭上她的肩,安慰道,“你要是真想走,那就走。”   “恩。”      九雅起来的时候已是下午,厨房的烟囱上升着淡淡白烟。她抱着小被坐起,脑袋睡久了有点疼,这一坐起,就有个东西从肩膀摔到腿上。   九雅拣起来一看,这不是夫墨要给自己的竹筒么?她嘟着嘴巴,四下里把玩着,发现一端是个盖,可以旋开的,上面还有几个圆孔。   “开不开呢?”九雅眯着一只眼睛望里面,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。好奇心起来了:“开就开吧。”   旋开竹盖子,九雅拿手弹了几下:“什么东西呢?”   没等她翻转着要倒,一个披着一头油亮头发的小脑袋怯怯地探了出来,两只红润小手抓着筒壁,身上穿着一身白色松松的小袍子。九雅又是吃惊又是高兴,连忙把她捧出来放到手心,好清瘦脱俗的一个小花仙啊!   “啊!”九雅扒拉着它油亮滑顺的头发,觉得它应该是个女花仙,就先说:“我是九雅。”   小花仙恩了一声,声音小小的,极柔顺的样子:“我是百合。”   “你怎么会在这里呢?”九雅喜不自禁,抱在手里亲了两口,才问。   “恩……”小百合低下头,摇摇头,不愿意说。   “是夫墨抓你的吧。”九雅马上想到,捏着拳头愤愤地说。   小百合没有说话,一眨巴眼睛,一串清香的眼泪流下脸颊。   “乖,乖,不哭了。”九雅拿袖子给它擦脸,“走,我们找他去。”   说话的时候,九雅是暂时忘记夫墨的可怕,待气乎乎一出门,看见坐在河边气定神闲的夫墨,一下所有的气嗖地没了,都换成了害怕……再一看漂亮的小花仙,闻着她身上更清雅的味道,不由得又有些舍不得还回去了。   她小步小步地拖着往前面走,十分地踌躇矛盾。忽然看见夫墨身子一动,好象要站起来,吓得赶紧捂着小百合的头拐了个弯跑到厨房去了。      次日一早,九雅一起来就看见夫墨和丑女坐在窗边桌前,桌上给她留着小粥咸菜,赶紧端起来喝了,留了几口汤,喂给荷包里的小花仙。   “我们走吧。”丑女道,声音虽然强自压抑却透着兴奋几许。   “姐姐也要走么?”九雅抹着嘴巴问,被夫墨一把拉着袖子,摇着头递了块布过来。九雅心惊胆战接了,悄悄瞄一眼他,见他正盯着装小百合的荷包,赶紧慢慢蹩到丑女一边。   出门,九雅想着前路漫漫加险恶,头有点疼,看两人连干粮也没带,不由想出言提醒,却见丑女忽地摇手就变出一片荷叶,放在地上慢慢长大长宽,不多时竟长得和茅屋差不多大小。   九雅看得合不拢嘴,被夫墨一把推着走上荷叶。三人站定,丑女唇齿喏动几下,猛地一挥手,那叶子便托着三人盈盈升空,向着她指的方向去了。   九雅双手紧紧拽着夫墨的衣服,怕得要死,脚也踩在他鞋上,许久才敢战战兢兢一低头,虚着眼睛朝下看,就看见那一派绿意盎然,辽远无边的森林在脚下慢慢远去,不由兴奋起来,除了双手双脚不敢稍动,其他地方已是在雀跃了。 第 18 章      夫墨瞧着她一眼的兴奋欣喜,忍不住问:“喜欢吗?”   九雅看着荷叶下瑰丽雄奇的风景嗖嗖直过,大好的山河就在眼前脚下,高兴得直点头,恩恩地答应着。丑女站在一边,一只手直指着前方,嘴角扬起,应该是笑着看着两人。   不多时,那一片九雅走了多少天的森林慢慢远去,渐渐能看见纵横的官道,几间零星的土屋,不远处小小的村落……九雅忽然叫起来:“啊……忘了忘了,我的马啊……”   不过这许多天过去,秘书不是自己跑了就是被人拉走了,怎么可能还找得到?   九雅唉声叹气,想着这一路真是损兵折将,小东西没了(想着打了个寒战,又一见挨夫墨这么近,心里又打了一遍鼓),连马都没了……   又回到最先住的那家店,那家掌柜的看见走了的两个人竟然又回来了,还带了个丑得让人不敢看的女子,一时呆在那里张大了嘴巴。   “我们住一天,明天起程。”夫墨说,没理两个女子,径自望自己以前住的那间屋走去。九雅低头带着丑女到给她开的那间屋。丑女见着什么都一脸欣喜,这个拿起来看看,那个伸手摸摸,又凑到临街的窗边,支起竹篾窗,看路上行走的女子,她们的衣衫和自己穿的大不一样,阔袖摆裙,色泽亮丽大方,让她心羡不已。   九雅手里没钱,看丑女的模样也不是有钱的人,唯一有的可能还就是夫墨了。她看着丑女脸上散发的好奇羡慕,不由得想给她买身衣服来。   敲开夫墨的门,九雅站在门口,背着双手低着头:“有没有钱?”   夫墨就去摸他的荷包,倒了半晌也只几个铜板,他皱皱眉,念着:“钱呢?”转身又去另一身衣服里找,找来找去还没有凑起一吊钱。   九雅的心嗖嗖嗖往下沉……这就是不辞辛劳不计生死去找他的结果?好穷的人啊……   正这样绝望地想着,夫墨摇摇头走过来,两根手指夹着个什么东西:“你拿去当了,换钱用。”   九雅接过来定睛一看:天!天天天,这是什么东西?   那是一颗龙眼(水果)大小剔透晶莹的珠子,圆溜溜不带半点瑕疵,托在手里又沉又凉,一看就是无价之宝。她不由一口气憋在喉咙里,差点没缓过气来:“这这这,这是什么?”   “盘缠。”夫墨道。   九雅一口口咽着口水,决定还是自己当丫头挣钱,这宝贝就自己藏着日后当嫁妆。   “呃?”九雅小心仔细地藏到怀里,探头往里面一瞄,“还有没有?”   夫墨慢慢揉着鼻子:“以后再说吧。”      九雅再看夫墨的时候,眼睛里就多了很多东西,那层害怕反而慢慢地淡了。这之后依然是穿得土气吃得简陋,九雅小心翼翼提防着夫墨,生怕他问起银子的事。不过夫墨自己穿的还是那两身衣服,对吃的也不甚在意,根本没有对银钱的直觉。   反而是丑女,吃得太差,连着拉了几天肚子。不过过后习惯了也就没事。   次日清早三人就起身走了。九雅算的房钱,反正就是那一吊钱,多的没有,丢掌柜面前赶紧就溜烟跑了。后面出来的夫墨气势惊人,一副张狂打扮,没谁敢上去找他要钱;丑女一下来,众人的头就赶紧低了下来,谁还敢到她面前和她讲话来着?   按夫墨说的,到他朋友家不过六七日行程,不过现在大家只有一匹马,九雅拿不出钱买马,夫墨诧异地看她,见她一径低着头,倒底还是没问出钱的事来。   只好走路去,九雅一回头把那马转手卖了,得了点钱买干粮。   “为什么不还是坐荷叶去呢?”九雅跟在丑女身边问,想偷懒。   “那个么,太耗精气,若只有自己还好,加了外人就很损元气。”   九雅点着头,原来如此啊!   “别担心,”丑女摸着九雅的头,悄悄指指夫墨,“夫墨大哥正在作法,缩路过山,这行程还是很快的。”   九雅忙去看夫墨,他走在最前面,面色如平时一般清冷,手没动嘴没动,这时本是无风的时候,他的衣袍却大鼓起来,大红丝带系住的墨色长发四下里飞舞,一派凌厉气势自他身上慢慢漫开,叫人不敢接近他十步之内。   九雅战抖着嘴唇,哆嗦着问:“这,这缩路过山不耗精气么?”   “夫墨大哥很厉害,再说这只是道歧之术,就是平常学道之人好好练习,也能做到的,只是要凝气敛神,我们不去打搅他就是了。”   九雅点着头。他那气势如此骇人,去打搅他才怪!   虽说有夫墨前面开路做法,九雅觉得走的路还是那么多,天天走天天走,不过每回一摸怀里最深处,那财迷的笑就袭上她的眼角唇畔,觉得再走多远也值得。休息的时候逗逗小百合,喂它点吃的喝的,抱着亲两口,其实日子也不错。   骑马走六七天的路程,走路也只用了七天。   那天下午,金乌西下,西边天色一派血色苍漫,红霞照得人浑身都是金红颜色。九雅正喘着气拿袖子抹汗,就听夫墨平稳的声音:“到了。”   丑女和夫墨一样,走路走再多都不显得累,连气都不喘。九雅很是不甘,这时听说到了,忙跳起来四望:“在哪里在哪里?”   “那里。”夫墨遥遥一指。   九雅忍不住扶着脑袋慢慢又坐倒在地:我的妈啊,那里!那里还有多少里路?顺着夫墨的手指,只能看见一个极黑的小点,嵌在一座高山腰里。那山极是雄奇巍峨,不过隔上这么远,也只能看见一脉辽阔青岱色。   “没关系,我们就在这里等。她很快就知道是我来了,会派人来接。”夫墨面上竟出现几分淡淡的欢愉颜色,看得九雅有些好奇,歪着头观察他。   丑女这时静静坐在一旁,随手拔了根草在手里把玩,也望着夫墨的面色,微微有些发呆,不过也只片刻,就慢慢转头,细细地看着手中草叶。   倒是九雅,东看西顾有些无聊,就坐到她身边小石头上,拔弄她手腕上的细竹,慢慢儿顺着手臂往上看,越过雪白凝脂般的脖颈,竟看到脸上去了。九雅其实就最开始看见她时观察过她的容貌,也只是匆匆的几瞥,这时细细看来,竟不怎么觉得难看,就是这样看她的脸也没有特别恶心的感觉……那些脓疮一样起泡的脸,渐渐结了疤落了痂,眼睛没再被压迫遮住,竟显出水灵来……   “看什么呢?”丑女用草打她的头,笑问。   九雅认真地拉着她的手:“姐姐,我觉得你变好看了。”   丑女格格一笑:“是么?哦,也是,毕竟离开那里了。”这样说的时候偷偷儿就看了眼夫墨,那黑袍少年已经迎着血色夕阳闭眼打坐,物我两忘起来。   “姐姐还会变好看么?”九雅好奇地问。   “也许吧。”丑女一笑,这时便有了些落寞的意思。   “姐姐你叫什么名字?”九雅想问许久了,一直却没问。   “唔,你还是叫我姐姐吧。”丑女笑道,“我的名字是落华。”   九雅念了两遍,一笑:“好听啊。” 第 19 章      果然不多久,就有铜车咯吱咯吱行来,车前两个白衣红带的少女,都是二八年纪,面如芙蓉,见了夫墨就笑:“公子来了?可把我们宫主给高兴坏了。快上车吧。”   夫墨招呼九雅落华上车,九雅一进车里,着实倒吸几口凉气:那车中精美绝伦,软椅包金嵌玉,椅前的小桌花纹精美,是纯金打造,车顶四角上各嵌着一颗乳色夜明珠,这时夕阳渐褪,夜色降临,那四颗珠子就淡淡地发出润润的光,照得车里又明又柔……   九雅的手按着怀里的小珠子,一颗心啊……   夫墨坐在靠门处,一手撩起丝绸门帘,静静地望外面。   九雅凑到他跟前,捧着他的袖子咿唔几声后才问:“这里就是你要我住下来的地方?”   “是,喜欢么?”   九雅笑着使劲点头。   夫墨道:“这里是青山天咎宫,也算一世外桃园,宫中极富贵,门人多博学,是女子参道的圣地。你在这里好好修炼,日后或有悟道一日。”   九雅听得头大,不过她心里眼里都是这金车银辙夜明珠,哪里想到其他,脸笑得一朵花儿似的,直点头,生怕他要带走她……   还在车中,九雅把夫墨赶到一边,自己坐在门帘前,撩着看外面风景。前面两匹黑红骏马,脚下生风,跑得飞快,路间或有石头小坑,会颠得人直跳直跳……   隔得尚远,九雅就瞧见一座灰色的高大建筑,全是巨石砌成,楼高得要人仰望,如果戴帽子的话,帽子都会掉下来;城楼棱角分明,顶上都竖着高高的木刺,直刺向天;城前大门,有四五丈之高,令人咂舌……   九雅看得小心儿直跳,忙把小百合拿出来,指给她看。   “天咎宫?”小百合一见,立刻说道,“怎么来这里?”   九雅笑眯眯地捧着它个它炫耀:“以后我就住这大楼里。”   小百合张着嘴巴:“原来你也是修道之人,这,这可是道家的圣地之一,都是女子,极清苦的。”   九雅四下望着这豪华马车,哪里肯信?一笑置之……   一进那高大厚重,雕着奇怪花符的酱青色大门,就有人来接,是两个中年灰衣的道姑,冲三人合手为礼,一人道:“我来请夫墨公子去乾坤大殿。”另一人道:“我来接九雅姑娘去珐音小筑。”   九雅歪头看看夫墨,见他点了头,才高高兴兴跟着去了。   她一双眼睛骨碌碌左右顾望:这城真大,却不像是世间平常所见小城,没有店铺人家,没有四下走动的人,城中十分安静,和夜色一样沉静。除了路边几盏风灯,连个亮都没有。九雅看着前方,或明或暗一盏晕黄小灯摇曳着,回头看后面,沉重的大门缓缓被推上,渐渐生出一丝压抑诡怕来。   “这个……这位大师,这里的人呢?”九雅小跑几步,跟在那道姑身边,殷勤地问。   “这里修行的人都不甚点灯,你慢慢就会习惯。”   “那,这里,这里……是干什么的?店铺吗?”九雅随手指了几个门。   “天咎宫怎么会有店铺?”道姑笑道,“这里每座小楼都是给修行者所居,两人一间,衣食都是上面发下来,不需要买卖什么。”她一指城中最高的一座大楼,“那是宫主所在的天穹殿,旁边那小的是乾坤大殿,是城中议事之所。”又一个垂直转身,指向另一边的一座尖塔,有五六层之高,“那是丘塔,藏书的地方,日后你会常去的。”   九雅笔都握不好,勉强能写自己的名字,识字虽多却少有拿笔,这时拧着一双眉毛奇怪地问:“我为什么要去那里?”   “你年纪尚幼,所习所知定说不上全,谈不上渊博,自然要去那里查些书看。你可知道,这城中的每一处屋子,外面的修行者多少人挤破了头也进不来呢。”道姑看着她一笑,“我们走吧,先去看看给你安排的地方。”   九雅踉踉跄跄,跟在她后面,脑子里乱成一团,想问什么却十分糊涂。   “就是……就是说我是在这里修道的?”九雅赶上道姑的脚步问。   “难道不是么?”道姑一脸奇怪地反问。   “当然不是。”九雅摇着手委屈地说,“我没修过道,不是尼姑,什么都不知道,我是来……我是来……”说了半天没说出口,那道姑拍拍她的肩:“还是先去小筑看看吧,今天夜了,有什么没弄清楚的等到明天吧。”   九雅回头看来路,一路晕暗,夫墨和落华早已走得不知去处,只得叹气点头:“好吧,不过明天我就要找夫墨哦,我不修道的。”   一路走到珐音小筑,推开院外虚掩的小门,进到月亮门里,面前的景色又让九雅捂着嘴笑起来:“好美哟。”   院子不大,一半是水一半繁花,贴院墙是一道青石板路,走过沁人的花香便是一座竹香小楼,两层楼。道姑领着九雅,先在一楼给她领了一个小包袱,再带到楼上,推开一间屋,里面极简陋朴素,无窗无床,只有贴墙放在两个团蒲,一个上面已经坐了个人,还剩着一个,看来正等着九雅。   九雅抱着小包袱,心直往下落,指着那团蒲不敢相信地问:“这个?是我的?”   道姑微笑点头:“这间房甚好,不潮不热,外面风景也好,你就先住下吧。”   九雅站着门边,啊了一声,随即哼唧起来:“这个,床……”   道姑没说话,倒是那在屋里打坐着的中老年道姑皱眉抬头:“进来吧,别杵在那里。”   九雅眼巴巴望着领路的道姑,还想哼唧个什么,忽然身子一紧,被一股什么邪力拉着似的呼啦就进了门,直撞上对面墙上,随即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。   九雅吓得半死,立刻嗖嗖嗖爬到墙脚,紧紧抱着小包袱自卫。门外的道姑没理会这事,听声音已经转身走了;打坐的那人也没再抬眼看她,闭目凝神去了。   九雅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半晌,慢慢放了心,赶一天路的疲乏上来,又累又饿起来,这里的人竟连顿饭也没招呼她。她委屈得要命,瘪着嘴巴掏出小花仙,又去翻刚领的小包袱:咦?竟有两个馒头?放在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上。   九雅赶紧抓起馒头,一边咬了口,一边给小百合掰了一丁点,一人一花仙抱着狼吞虎咽起来。吃完了觉得渴,却没水。九雅还不敢随便出去,怕打坐的那个人是一个原因;外面没有光,也不知道去哪里找……   明天吧!她想着,把小花仙抱好,让她睡自己身上,又摸摸怀里的那个小宝贝,恩,还在……她倚着墙找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,一歪脑袋睡着了。 第 20 章      夫墨和落华走在另一边,落华左右看看,这城中街道齐整几无人烟,倒和她住的地方有几分神像,便笑问道:“大哥,你怎么认识这天咎宫宫主的?”她不甚清楚这天下间门户之别,不过听夫墨的口气,这好像是十分厉害的一处,不禁生了点好胜心来。   夫墨道:“我幼时常随师傅来此,现在的宫主比我还年少,有些交情。”   落华听着,心里就生出好些幻想来,想起青梅竹马,年少之谊……这类的词语来,再看这山门之巨,弟子之广之多,心里不由有些乏酸起来。   夫墨并没看她,走到前面去。   落华看着他黑袍如墨,红衣绚丽,摇摇头暗笑自己两声,紧走几步赶紧追上前去。   乾坤大殿。   飞雕巧檐,庄重藏拙,才挨近就威严的感觉扑面而来,陈年累月积薄的迫人气势压得人喘不上气。夫墨负手进殿,眼里是淡淡轻松,虽没笑却让人感觉得到他的不设防。   落华跟在他身后,又觉得一阵气恼。   殿中并不见豪华,只一排白衣红带的美貌少女含笑站做两排,便已是最动人的风景。那大殿之上,最高的玉台之颠,坐着个白衣女子,轻裘薄袍,发若流云泻玉,面如春水含俏,手指削若青葱,捻着一缕长发,唇角含笑,自夫墨进门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眼睛。   “梵迦。”夫墨唤她。   “恩。”梵迦从玉席软榻里站起,眉弯如月,几步走下来,那一身风姿傲人,“可知道回来看我了?”   “我才下山来,你知道的。”夫墨道,自己找了一处椅子坐下。   梵迦看看他身后随形的落华,一笑后转过眼去:“你下山也没想着先来看我,亏我一直等着。”自己从使女手中端过茶盏,亲手捧到夫墨面前,“请你喝。”   夫墨接了放下:“就是来找你有事的。那个九雅,是我的朋友。”   梵迦忍不住笑起来:“朋友?”她看看落华道,“怎么不和我说说这位姑娘?”   夫墨回头看,落华坐在离他一个位子的侧边,因为一直没说起她,不过是瞄过几眼,便微微有些尴尬样子。周围一圈美貌少女都悄悄看她,脸上各露些嫌弃神情,再看梵迦,那眼里眉间也带着点好笑的颜色。   夫墨便正色道:“这是落华,十分厉害。”   “哦?还能听你说厉害!那我可要好好认识一下。”梵迦轻移步子,走到落华那边,“落华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啊。”   落华直看着她,微微带些戒备的神色。   梵迦看了她几眼,眼里就有了些了然的神情,一笑回头,回头后眼里才多了几分不屑轻视来,她坐在夫墨旁边,一手托着下巴,一手点着桌几:“我这城中清苦,又少欢娱,就怕招呼不好你这贵客,我亲自训了支舞队,今晚吃饭时看看权当消遣如何?”   夫墨微微皱眉:“我就不太懂你,你一个天咎宫宫主,怎么就喜欢做这些事?”   梵迦眉就皱起来,轻轻一哼,倒像撒娇:“你看也得看,不看也得看。这是本宫主费了多少心思才排出来的?”   夫墨又摇摇头苦笑:“所以我说我不懂你。”   他红衣黑袍,面如冠玉,细长的眼眸微微笑起时,就有股风流意态,不羁神形,偏偏又是个不解风情的人,叫人爱了又恨,恨了还想笑……   落华坐在一边,她心里也存着一般心思,看尊崇如此的梵迦也如此吃鳖,心里就暗笑起来。   梵迦道:“我这清苦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?不找点趣事闷也得闷死我。”她叹着气,眼睛瞄着夫墨,看他反应。   夫墨道:“你不是说你想收个衣钵的弟子么?”   梵迦一笑:“说笑而已,我才多大?就是有这个心,城中的长老们如何肯应?硬是要我老到四五十岁,一生韶华去尽,方可点头。”   夫墨点头:“是,你这做宫主的比我还不得自由。”   “所以你要常来看我啊。”梵迦呵呵地笑,“看着你,我或还可做一回梵迦。”   “我时间不多,这个……”夫墨犹豫着,微微皱眉,为对不住朋友而淡淡有些愧疚。   “哼……”梵迦利落站起,一挥衣袖,“得了,摆宴吧。”      长条宽桌古朴厚实,铺了淡青色桌布,上面一应摆着色泽鲜美的菜肴,落华细细看了看,又用鼻子仔细嗅过,确定全是素菜,才放下心来。她一身玄功,就是不能沾腥茹肉。   夫墨和梵迦坐在一处,边吃就边讲了几句什么,引得梵迦不住地笑;落华落在一边,有些不甘,不过瞧见那宫主的气度样貌,心里又暗暗折服,慢慢竟心生一点自卑出来。   渐渐桌边不远处的宽阔空地就站了一圈人,俱是白衣飘飘,红带束腰的美貌少女,各捧一把七尺长锋,各站一处,随着悠扬的笛声翩翩起舞;旁边就有人合力念起大风诀,舞者便如身在风中,衣舞发飞,神情秉然。待各人慢慢散开,把那圈子拉大,就见里面还有一人,红衣黑袍,发如泻墨,正横吹一支长笛,一头坠着黑红双色的丝涤,吊着一块青玉。若只看那神态,倒真像是夫墨。   笛声渐行渐高,到了极高的一处,黑袍人挥手抛开长笛,从腰间出剑,人掠过之处,都是剑光银影,那人身姿柔软,剑法不显凌厉,只显美态。   梵迦面带得色,看一眼场中,又看一眼夫墨,唇带微笑。   夫墨看那人剑法,无一不是自己习得的,看了一会,也微笑起来,道:“怎么找个和我一样的人?”他起身站起,翩翩然几步越过外圈整齐划一挥剑起舞的少女,跃到那黑袍人面前,看了他一眼,跟着踏上节奏,随他的身姿翩然而舞。   一模一样的两个人,一个稍矮半头,气势稍弱,便似一男一女,对舞成双影,场外有人击鼓敲梆为节。   慢慢地,夫墨舞得性起,节奏陡然快起来,带得那黑袍人不得以勉力跟上,场外人见了自然是节奏跟紧,外圈的少女们跟着急促的鼓声,个个都出了一身汗,只觉自己手上的剑更快更显凌厉杀气出来。   一场剑舞便真是满场刀光剑影,夫墨神走身随,自己自然能跟上,可苦了一旁跟着的少女们,他身边的黑袍人只是个习舞的,舞一开始就身不由己,如今随着夫墨的脚步跟随,身上的衣衫已划破好几处地方,现出白皙的肌肤来。   再来,渐渐场外敲节的人也跟不上了,外圈少女们个个控制不住剑势,有自己伤了自己的,有的倒在地上起不来的,有的还勉强跟着起舞,脚下已是踉跄……俱不敢呻吟喊叫,全力保持着剑舞的继续……   夫墨哪里知道?正舞得兴起,眼里已看不到别的,只觉得身心舒坦,只当是打了一场散拳,活骨舒筋罢了。   那节奏敲在耳边,真是舒畅,不由速度更快,想让那调子更激昂热切……哪里知道下面敲鼓的少女早已唇角带血,全是凭乐者的本能在敲,几是搏命。   梵迦看着场上倒下的一圈,一笑,抿了口香茶,对落华道:“落华姑娘,我们陪他跳一曲去。”   落华站起来:“我给二位伴曲助兴,请!”第 21 章      一曲又起,鼓声渐渐被陡然横插的笛声取代,那曲子悠远清雅,却不像开始的鼓声那样疲软无力,夫墨舞在场中,听得一笑;抬眼一看,面前已换人,那黑袍人换做眼前无双的天咎宫主,白衣胜雪,貌美如花,身姿翩跹若惊鸿,身形如影一样虚渺,他急忙跟上她的步伐。   旁人看着,只觉那是世间最美最配的两人,身姿如此的轻盈曼妙,或并列一起举手抬足,状若亲昵;或一触而分飘飞两头;或缠绵共舞招数一致,宛若双生;或双剑对恃你追我赶……众人只觉得眼花,耳边又是令人听之忘俗的天外仙音,各自看着,仿佛坠入世间最沉最醇的美梦里,连伤者也不觉痛,各自看得忘了神时了魂……   再美的舞也有完时,一曲终罢。   落华双手握着长笛,还和吹时的姿势一样,怔怔站着,有些呆了;夫墨气定神闲地舒口气,负手看梵迦;梵迦舞罢站定,良久不曾回身,许久才轻声道:“真没想到,我的美梦竟能成真!”回头一笑:“我愿足矣。”      那日夫墨落华自回房休息,梵迦站在城中最高处,俯览山下大地,一片惆怅样子。那个姿势一夜未变,直到天色初开,大地回醒。   “宫主。”一人跪趴在她身后地上,红衣黑袍,声音却是女声。   “起来罢。”梵迦踮脚站在窗边,微微招手,“过来。”   那女子弯腰走到她身侧。   “今天看见他了吧。”梵迦笑着,“怎么样?他。”   “公子是极好的罢,蓝北不太知。”女子道,“不过宫主……”   “你们长得倒有几分像……”梵迦看着她的脸,“你或许不是个美丽女子,生得高了,长得像男儿……不过我一直重用你,如今你知道是为什么了。”   “是。”蓝北垂头说,“可是宫主您是圣地上地位最高的人,不能动凡心的……”   “我知道,这一生就要在这里,终老终死……”梵迦这样说着,更是惆怅,似乎连周围空气里,都是淡淡的无奈气味。   “他住几日就走,再见面又不知是何时。”梵迦离开大窗,手慢慢抚着身上华丽的衣衫,慢慢脱下来,蓝北走过去想替她更衣,被她挥手拒绝,“下去吧,我自己来。”   那薄纱一样、风起即飞的衣衫,一层层慢慢脱下,又慢慢细细地叠好压平,再放进一只精致木匣里。旁边床头的托盘里,才是平时要穿的衣服,灰色的粗布衣衫。即使是宫主,也是需要苦修的。   她裸身走到那灰衣边,看了半晌,叹口气,取来穿上了。      落华先起,推门出去时,外面走廊间站着两个使女,灰衣道袍,青带束发,听见咯吱门响,便笑着回头:“落华姑娘醒了?”   落华是过目不忘的记忆,记得这两人昨日就站在自己身后,那时白衣红带,娇艳可爱,怎么一夜之后变得这么快?不由微谔。   这时夫墨那边的门也推开,红衣黑袍的少年走出来,见了两个使女,脸上也没见半点奇怪,看了眼落华一点头,自己往走廊另一头去了。      再见梵迦也是一样,昨夜那天仙一样华贵的女子,也是灰衣道袍,头发往后梳得油亮,那美丽依旧,气质却截然不同了,一下内敛光华,面上带了些慈悲的神色。见到落华,她双手合十,一笑道:“落华姑娘。”   落华看见她拇指间缠着两转佛莲子,灰白色格子道袍外挂着一串长长的佛珠,完全是个出家人模样。她不由喃喃:“宫主……”再回头看那宽大高雄的乾坤殿,无不是素净颜色,哪里还有红色白色那鲜艳的颜色?好象昨日那场盛宴剑舞就只是场梦……   有昨夜的莲花几枝,还插在高大的花瓶里,梵迦领着一群灰衣小道姑走过时,几片微枯的硕大花瓣被插身而过的衣风扫落,在地上打了个旋儿才停住。   “天咎宫原来是这样的么?”落华看着,想起自己那屋前的河,离屋不远处的连天湖泊,不禁叹了口气。   虽然这样失落了一会,但昨夜里被那宫主的天姿美仪浇灭的心思,慢慢又起了小火花,渐渐又生得旺了。   开始还带了点自怜自艾,为自己为宫主,如今又心霁了,面上微微露出微笑来。   ############   九雅被同屋那人推醒了,忙忙地坐直,又站起来,抱着小花仙等她说话。   那人四五十岁,额上皱纹不少眼角也有很深的鱼尾纹,不说话时十分严肃刻板的样子。九雅不由在心里泛起害怕来。   “多大了?”   “十四。”九雅规规矩矩地说。   “什么名字?”   “九雅。”   那人看了她一眼,拿指掐了一下,点个头:“恩,不错啊,是个好命的。名字取得好,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,我等你一起去找几本书。”   九雅很想说点什么,咽了口口水,看看那刻板的脸,最后还是乖乖依她的话做了。外面其实才蒙蒙亮,九雅找不到热水,急得心烦,最后还是早起的一个道姑问起,告诉她这里都是用冷水洗。   她飞快洗了一下,换上衣服,捆上头发,嗖地一下就成为几千道姑之一了。一片灰衣女尼里,要找出小小的她来,那还真是难得很。   然后她就跟着那位法号丰水的大师一起去了,穿过幽长狭窄的石板长巷,走过跨河的石桥,远远就看见一座灰色石塔,尖顶方形,十分有气势。   九雅肩膀上坐着小百合,十分向往地望着那尖塔,感叹道:“啊,那是传说里的丘塔吧,天下三大书库之一。”   九雅问她:“你怎么知道呢?”   小百合道:“我们花仙知道的东西都说自然传承的,一缕风,一片飘落的落叶都会告诉我许多故事。”她一指城中散漫种着的一些古老大树,“它们会告诉我这里的事。”   “哇,”九雅羡慕地看着它,“要是我有这个本事就好了。”   “你是人啊,我们都想当人。”小百合说。   正说着,就来到那高塔前,不由自主就闭上嘴巴,看那年代久远历史悠久的古老建筑。“好大啊。”九雅叹着。她们站在塔前,不自主地就感觉到自己的渺小。   “进去吧。”丰水推着九雅,带她进去。那里高大的厚重木门开着,阳光从门窗里照进来,也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圈,那最中间的塔腹还点着一盏盏的风灯。来往的灰衣道姑们有老有少,个个表情虔诚肃穆,不发一语,各自找到书便匆匆离开。   九雅被那种安静的忙碌同化了一点,跟在丰水身后,垂着脑袋进去,很快就被塞了本书在怀里,她很想说点什么表示自己不想要或者是为什么要给这样一本书?但是周围太安静,只有沙沙翻书声、衣料摩擦声、行走时的脚步声……一番话就生生噎在喉咙眼里,说不出来了。 第 22 章      “这个书我要看啊?”九雅出来后问,很不情愿地说,“我其实很想找昨天带我来的那位师傅,请问要怎么去找呢?”   丰水道:“你的事我知道。我就是上面安排来指导你的,还是宫主亲自吩咐下来的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急急地扯上她的衣袍,“那我要找夫墨,我要换个地方。”   丰水拉下她的手,道:“我不知道怎么找。不过换地方的话还是劝你算了,宫主亲自交代的事底下人不敢懈怠,你住的地方就是最好的了。”她推着九雅走了几步,“我们回去吧,你多看些书,别这样一惊一乍的,不好看。”   九雅哪里肯回去,左右顾望,只想跑掉,却不知道这四面八方的路,到底要走哪一条才是,鼓起勇气又说:“我想找夫墨去。”   “夫墨是谁?”丰水问。   “他带我来的,我不想待在这儿了,想去找他。”   丰水站住,似笑非笑看她,半晌摇摇头,拉起她:“走吧,这话你再别说第二遍。”   九雅要去扯她的手,坚决不肯多走一步,嘴里嚷着:“不要,我就要找夫墨。”   “啪……”   九雅捂着脸半晌没回过神,一看丰水,那表情倒比九雅气愤百倍,一指远处巍峨的巨殿:“这是什么地方?天咎宫!岂容你满嘴胡言?你能进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?”   她打人的响声惊动路边走过的几人,俱回头看她:“丰水道人,何事?”   丰水道:“无事。这是舍下新带的弟子。”   众人看了看九雅,点点头各自走了。   九雅开始被她气势所撼,回神时气得直抖,被赶出罗家时受的侮辱好象一起就涌上脑门,她一声尖叫,把手里的书往丰水身上一丢,转身就跑。   “你站住。”丰水先拾起书,才几步跟上去追。她不同于九雅,步伐精妙,一步就滑出老远。九雅才跑没几步,刚拐了一个弯,肩上一沉,回头一看:丰水那张老脸已贴到眼前。      “哼。”   九雅被拽进屋里,立刻手脚并用滚到角落深处,一双眼睛两包眼泪,只是嘴巴闭得紧几难道,再不敢说要找夫墨离开的话。   “啪。”书被掷到眼前,九雅忙边抹眼泪边捡起来抱好。   “哼,给我先把书背顺。”   九雅抽噎着,看了她一眼,翻开第一页。一看见一列列的字,眼泪又模糊了眼睛,又看看丰水,依旧是一副死脸,忙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起来。   哭完了,九雅一边翻书一边在肚子里乱骂丰水。   “我饿了。”小百合从衣服里探出脑袋,按着肚子说。   “没吃的。”九雅还在难过呢,一按她的小脑袋把她挤回去了。   这事后两天,丰水竟真的来抽背九雅,把九雅给噎死,结结巴巴半晌,抠脑袋抓眉毛,最后又被吼了一顿。   有这么凶的道姑吗?九雅翻着书想,好象以前看见尼姑庵里的道姑个个都是慈眉善目的。怎么会有丰水这样的人呢?她想不通。她的心思一半的一半都没用在书上,天天想着怎么去找夫墨,怎么见了他诉苦,怎么跟他回来趾高气昂地教训丰水一顿……   小百合才吃了东西,也被关得有点怏,坐在九雅肩膀上发呆。九雅总感觉它没有以前那个小东西那么有灵气,是个得过且过的,天天扳着手指算秋天什么时候到,然后悲伤地看着九雅,一副我欲乘风去的忧郁模样。   九雅每次看见它这样就赶紧丢到肩膀去,让她自己哀伤去。      夫墨在梵迦的琴室转悠,说好了走前替她挑盏好琴。这些琴是从各地献上的,良莠不齐,梵迦要管的事太多,一直没来得及试音。   夫墨一盏一盏地取下来,侧耳听它们的声音,遇见好的,就拨几句调子,差的就弃之不顾;才试几盏,他一皱眉,看看门边道:“梵迦?”   门被推开,绿衣的落华款款进来:“宫主如此忙,哪里会有闲情听你调琴?是我。”   “落华姑娘。”夫墨依旧去拨琴弦,不再理她。   “我在想,”落华坐到一盏琴前,曲手托腮微笑,“大哥要有一日能对谁真正的好,不知道是什么样子。”   夫墨手未停,却勾唇笑了一笑。   “这天咎宫好大,我以前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。”落华一指宽阔的琴室,“就是放琴的地方都这样大。”   夫墨道:“地方这样大,又不经常来,东西这么多,也没什么用的。”又道,“落华姑娘住的地方足矣。”   “是么?”落华立即笑了,“大哥可有婚约?”   夫墨怔了一下,摇摇头。   “那大哥可有喜欢的女子?”   夫墨又摇摇头。   “哦。”落华笑道,“难道天咎宫主也不算?”   夫墨很不想回答这些问题,不过看在是落华问起,还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,继续低头调琴。   “大哥离开这里,要去哪里?”   夫墨在肚子里叹口气,想了想斟酌语气:“这个,我也没有确切计划。落华姑娘,你曾说想周游天下,看看荷湖之外的天地。从这里以后,我们该分道扬镳了。”   落华微微一怔,刚才问得兴起的问题忽然就停住,她懵然点头:“也是,毕竟我不能出来太久,多则两年,少则一年,还是要回去的。”   夫墨笑笑:“我给你弹首曲子吧。”   曲声悠悠,颇见惆怅。似有劲风从他指下泻出,满室凉意。 第 23 章      九雅抱膝叹着:这可怎么办呢?竟有这样霸道的地方,竟有这么霸道的道姑,逼良为娼!好好地硬要让人当尼姑。小百合在她肩膀上也在叹息,昨天出门在小院里转了一圈,外面花虽好,却已见颓态,间或看见几片凋落的花瓣,令她无限惆怅忧伤,不过遇着九雅心情也差,想和她说几句,每次才开个头就被她几句话堵回来。   一人一花仙的声声叹息,别人是不这样看了。丰水就很不满意她的进度慢,不过也拿她无可奈何。这两天她脸皮见涨,怎么说都不理不睬。她也很头疼啊。   宫主特地吩咐下来的,要好好带着这人上路,没想到这人口出狂言不说,还消极怠工。丰水在天咎宫中苦修十二年,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,轻易就能让她动气。甚至有一次,盯得不太紧,才出去一会就让这小姑娘溜出院去,结果没找到方向在巷子里自己迷了路,还是被道友送回来的。   九雅敲着下巴,又一次问小百合:“真的没问题?你可要问清楚啊。”   小百合使劲点着脑袋:“没错,我问了好几朵花,还问过外面院子的叶子,它们说的完全一样,到时我们就那样走,肯定找得到乾坤殿。”   九雅抓着小百合亲她额头,假哭:“我就靠你啦。”   然后九雅就和小花仙算起丰水出门的时间,要找个空子钻才行。她每天要出去三次领饭、出去两次喝水、中间一般要出去和道友一起交流一次……还有几次小的时间,九雅就不考虑了。   “呼……呼……”九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,心突突地跳着,一见丰水像往日一样出去领午饭,就假装安心背书的样子。等她出去一小会,应该下楼了,赶紧摸到门边,慢慢融进领饭人的队伍,跟着下楼……然后就看小百合指的路了,据说是最近最快的……      夫墨和梵迦说过第二天走,把选好的抱朴琴给她。   “我也知道,你总要走的,留的话也不过多一天两天……我就不留你了。”梵迦摆手让使女拿来一只香包,“这是这几年下面人送的,都是些花仙的精元,我绣了个荷包,可避百毒……知道你也不怕毒,不过总是个心意……”   夫墨伸手接过,不禁就想起小九雅来,忽然生了再见她一面的心,不知道那个小花仙死的时候他会不会难过?当时吃了小花仙后,自己也有点后悔……   “想什么呢?”梵迦笑问,“我是方外之人,日子沉闷清苦,若你想起我万一,就来这青山看看我。下次我们还舞一曲,如何?”   夫墨想起她白衣飘飘的样子,她快乐开朗的脸,偶尔真实一露的性子,便点头:“好。”   两人这边正说着,慢慢就踱到殿外宽阔的平台,看阳光照耀下的青青草地,便看见大殿前有人在推搡,两个使女正拖着谁往外赶。   夫墨见了便微微垂眼,只当未见。倒是梵迦受不得谁这样大胆包天,竟在偏殿也敢胡来,脸色一沉,向十步外的使女喝道:“把那不懂规矩的拖下去,到了晚上撵出去。”   “是。”      那被推搡的自然是九雅了。   她已经在一片灰色里找到黑袍的男子了,自然是大喊大叫,可面前使女一挥手,她的声音便堵在嗓子眼里,半声也出不了。   两三个灰衣女子,力气大得吓死人,一人一边就把她拖到路边,搡进一间黑屋里。她不由又怕得要死,砸门不开,只能抱着小家伙缩成一堆哭……   外面夜色降临,九雅正饿得前胸贴后背,既盼有人来又怕有人来。小百合躲在她怀里死不出来,也是怕的。这时就来了两人,还是一人一边,搡着她几步出去,穿过长长窄道,走到一处小门,打开门便把她一脚踢了出去。      夫墨和落华下山时,已吃过早饭。梵迦给他准备的包袱里钱银不少,又捧了两套新衣给他,一模一样的颜色式样,布料却更见轻灵。   两人走出老远,回头还能看见城墙上灰色的一队身影,必有一个是那无双的宫主。   “宫主是真性情的女子。”落华叹道。   “她生来就是如此,年幼时就有这份从容气度,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”夫墨再回头挥挥手,“她比我强。”   “她是天咎宫的宫主,说实话太年轻了些呢。”   “我第一次看见你时,也觉得守看火祥的人太年轻了。”   “我自幼就跟师傅住那里,自然是不同的。”   两人一路说着话,顺着陡坡直下,小道崎岖多折,景色倒美。两边绿树红花,莺声雀鸣,更有淙淙流水,伴路而行……及至抬头看,那巍峨高山,望不见头,雄奇天咎宫横劈在上,一派傲态俯览众生。   “咦?有哭声。”   夫墨也听见了,却不甚想理,不过落华倒是颇有兴致,左右顾望着找寻。夫墨便没扫她的兴,袖手站着等她。   “那里有位道姑。”落华跳上一棵大树,很快就看见小河边有个蹲着个灰衣人,小肩膀一抽一抽的。她跳下来,对夫墨笑道:“我们去看看,定是上面天咎宫的弟子。”   夫墨倒是想起昨天被赶出去的那一位来,更不甚想去,道:“我在这里等你。”   夫墨站着没一会,正捻了片树叶,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,还在想落华什么时候这样走路来的?或许是遇见什么……还没回头就被来人匝腰抱紧,哭声就嘤嘤地从自己衣袍里闷闷传出来。   竟是九雅!   夫墨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什么好!真是哭笑不得。慢慢回身,看见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,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哭得通红,鼻子头也是红的,灰布衣服脏兮兮,胸脯一抽一抽……才几天不见,她竟还瘦了一圈,越见可怜……   “怎么了?”夫墨摸着她的脑袋问,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温柔,“怎么又哭了?”怎么见你的时候老是哭着呢?   九雅紧紧抓着他的衣袖,死不松手,最后哭着哭着一歪头倒他身上晕了过去。第 24 章      九雅醒的时候,四下检验了一番,看自己真是躺床上的,才吁了口气又躺好,准备睡个回笼觉。   “醒了?”好听的声音,肯定是落华。九雅闭着眼睛喊,“姐姐。”   “起来吃点东西吧,怎么那副样子?”落华端起一碗粥,“把我们都吓一跳。”   “夫墨呢?”   “他在外面等着。连他也吓着了,一路把你抱下山的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点点头,又道,“我又不重。啊?粥啊?有别的吃的么?”   “不想吃?特地给你做的呢。那好吧,你穿起来,到外面吃去。刚好也是吃饭的时候了。”落华道。   “哦。”九雅把小花仙找出来,放到肩膀上,又去按肚子:咦?我的宝贝呢?不见了?当即吓了一大跳,一骨碌就跳下床,翻检起衣服来了。可是没有……没有……还是没有……   “找什么呢?”落华跟在她身后问。   “一个,一个珠子……这么大,这么圆……”九雅拿指头给她比划,急得不得了,到处转,“完了,肯定是掉到天咎宫了,完了完了……”   “我倒真没看见。”落华笑道,看着她那样子就忍禁不俊,“不过大哥可能知道,他一路抱你走了两天一夜。”   “啊?我睡了这么久?”九雅边问着,边随便套上衣服就跑出去了,要去问宝贝的事啊。跑得太急,差点把小花仙给颠下肩来。落华在旁边道:“不是,给你吃了些安神的草药。特地让你多睡会。”不过九雅根本没心思听,穿好就奔出门去。   “夫墨,夫墨……”九雅一路下楼,直奔到夫墨旁边,见了他的人才一下犯起了踌躇,好象那个本来就是他的……哦,一口气堵在她嗓子眼里,就说不出话来。   “做什么?”夫墨坐在窗边喝茶,见她这样子也有点惊讶。   “呃……”九雅抓着头发,叹了口气,决定还是不问了,一屁股坐下来,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抿,一副闷闷地,不高兴的样子。   “在天咎又出了什么事?”夫墨于是问。   “啊,那个!”九雅于是才想起在天咎受的苦来,马上撩起袖子添油加醋控诉丰水的歹毒行为。其实丰水对她没做什么,谈不上坏,不过被她这一说,就罪大恶极了。   九雅瘪着嘴巴,把小花仙抱在手里:“……最后好不容易我们逃出来了,差点还迷路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才到乾坤殿就被人拦住了,我明明看见你了,可是她们不让我说话,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还把我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,不给饭吃,也没水喝,我和小百合都好怕……最后到了晚上就把我们拖出去丢了……”   夫墨瞧着她小小的肩膀扑簌簌直抖,心里不由内疚起来,起码她被拦在殿前他是看见了的,梵迦要赶她走他也没说话,虽然那时不知道是九雅。现在看她如此伤心难过,自己也不由难过起来。   他伸手过去,横抱起她,就像前两天一直抱的那样,放到自己膝上,拿袖子给她抹掉眼泪。   周围店里的客人不由瞪大眼睛,这……这也太香艳了吧!虽然男人冷酷了些,女子年纪小了点……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……九雅才擦了擦眼睛,一看,咦?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?左右一看,到处是交头结耳的人,就不好意思起来,脸都红了,挣扎着要下来,却被夫墨一只手拦得像铁匝一样。   “我要下来。”她小小声地嘀咕,“别人在笑。”   夫墨恩了一声,见她不哭了才道:“以后别老是哭,哭多了眼泪就没用了。”   “可是我真的难过啊。”九雅不满地说。   “哭也没用。”   “那倒也是。”九雅叹口气,“我也要有本事。还要和有本事的人在一起。”   夫墨笑笑:“那你是说……”他这样一笑起来真是阳光和煦。   “自然是和你啦。”九雅不好意思地一低头,嘿嘿地笑。   夫墨摇摇头,道:“我再给你找个去处,可好?跟我是不行的。”   “那落华姐姐不也跟着你?”九雅寻思着问。   “她不会。”   “是不是啊?”九雅摸摸下巴,转着眼睛珠子,“这件事再说,我先下来。”她忽然嗅嗅鼻子,把小花仙抓在手上闻了闻,奇怪地说,“你身上好香,好好闻。”   夫墨知道是身上的香包,见小花仙也在皱着鼻子到处找,不露声色封了香包的味道,道:“什么味道?”   九雅凑在肩边闻了几遭,错愕地坐直:“又没有了,好香。恩,我要下来……”   “那你以后别老是哭。”夫墨道,“我挺不喜欢你哭的。”   “这个啊,”九雅垂着脑袋,“一般我是不会哭的。”   夫墨笑着把她放到身边条凳上,想了想,摸摸她的脑袋,觉得她真是个孩子。九雅双手趴在桌子上,仰脸问:“那你会帮我报仇的吧?”   “恩,”夫墨道,“若再去天咎,定不会轻饶那丰水。”   “还有抓我的两个人,我记得她们的脸,哼。”   夫墨拍拍她的肩劝道:“不能这样睚眦必报,她们是奉梵迦的命令,梵迦也不知道是你。”   九雅哼了哼,眼睛一转,看见倚楼梯站着的是落华。忙冲她招手:“姐姐来了?我们点菜吧。”   落华在那里站了一小会,见她招手才微微一笑,走了过来。   “咦?姐姐,你又好看些了。”九雅点过菜,挨在落华身边歪着头看她。落华的脸现在就是直视也不是很恐怖了。九雅推推夫墨,“你看你看,是不是漂亮些了?”   夫墨道:“是。”   一句话说得落华垂头浅笑,九雅托腮感叹:“姐姐这样子,没多久应该会变漂亮吧。”   “唉……”独自在一边叹气感伤的是坐九雅肩膀上的小花仙,最近她最喜欢这样,颇让九雅烦恼。忙忙地抓下它,放到桌上:“你自己去玩,等会我找你。”   小花仙迈着两条细腿,低头塔背走到桌子一角,坐下来双手抱膝,望着窗外的天空声声叹息。九雅看着她无奈地说:“它就是这个样子。”      “大哥,这席饭吃完,我就准备告辞了。”落华笑着对夫墨道。   “姐姐要去哪里?”九雅忙问。   “到处走走,准备先向北行。九雅,你呢?有什么打算么?”   “我?”九雅看看夫墨,慢慢低头摇了摇,“我还在找地方呢。”   “九雅先跟我走。”夫墨道,“那这席就当是你的饯行。”   “姐姐,你会骑在荷叶上飞天,这算很厉害吗?”九雅问。   “那是我家门传承的,我的道行不算高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九雅抓着她的袖子,“我想跟你学。要是谁敢再抓着我,我就找片荷叶,不就可以哧溜飞走了吗?”   “你是说天咎?呵,那里的话,我也没有办法逃出来的,那里能人辈出,能驱剑行空的就多了。我所修玄功只是精于一道‘缚’,其他的你还不如问大哥呢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看向夫墨,他慢慢抿茶,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,瞧不见心里所想,她在肚子里摇头,这怎么好去问他?第 25 章      落华说走就走,开始半点征兆也看不出来,她也没什么行李,牵过一匹马朝两人抱拳后就走了。好半晌九雅还没回过神来,身边就只剩夫墨和小花仙了。而夫墨这个人……这个是怎么说的?好象不久前还素不相识的男女,如今竟结伴而行起来,而且夫墨绝对不是那种热心助人的人。   九雅寻思着,心里就有点忐忑,知道他还要把自己送人,更是不安。   “我们去哪里?”她小心地搂着小花仙跟在夫墨身后,问。   “崂山。”   “耶?”九雅立刻想起上次的事,那个白衣的女子和她的师兄,“为什么要去那里呢?”   “我有事。你不愿意去么?”夫墨停下来看她的脸,好象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她的想法。   九雅受宠若惊地忙摇手:“没有啊,我就是问一下。”   “恩。”夫墨于是转身又走。   “小百合最近好难过。怎么办呢?”这个真是九雅着急的事,天天看她长吁短叹悲风伤秋,看一下还有点让人不耐烦,不过看久了,九雅也担心起来,渐渐被她同化了。   “它命不久矣,伤心一下也没什么。”   “话不能这么说吧,”九雅生气地说,赶紧去捂小百合的耳朵,看没来得及,忙又补救问,“有没有办法让它活得久一点呢?”九雅眼巴巴地看着他。   “这个……没有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看着小百合,感觉它更恹了。忙抱在手里挨在脸边蹭:“别怕别怕……”      “崂山也在南方啊?”九雅背着手走在夫墨身边,“落华姐姐也往南方走,早知道我们就一起走啦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夫墨奇怪地问。   “为什么?”九雅被噎住,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他,“算了,你不知道也没什么。”这么简单的道理,人多热闹嘛,和你这个冷面冷心的人一起走,唉,不想也罢……   夫墨却接着她的话道:“你知道什么?”   九雅皱着眉毛:“什么?”   夫墨回头:“没什么。”   “我们还是走到崂山去吗?”九雅望着前路,头皮发麻。   夫墨转手丢给她一锭银子:“买马。”过了一下又丢给她一锭银子,“买两匹好马。”   九雅喜滋滋接了,应声跑了。      “就在这里休息吗?”九雅揉着眼睛爬下马,看夫墨扬手烧起一堆火,她拖着疲惫酸痛的腿走到火边,掏出干粮,拿出瓦罐准备去打水。   “你很累?”夫墨看了她半晌,拦住她问。   九雅半阂着眼睛恩恩地点头。   “那你坐着,我去。”   九雅立刻把瓦罐给他,哧溜坐到地上。   夫墨回来时,她已经趴在一块石头边上睡着了。夫墨把水放到一边再去推九雅:“九雅,起来,先吃东西再睡。”   “我头疼,不吃了。”九雅嘤嘤地哼着,夫墨想了想,碰她额头:很烫。   “你病了。”夫墨挥手把火烧大,又空抓一把握住瓦罐,“你想喝些水么?”   九雅慢慢摇头:“别动我,我难受,头疼……”   “好。”夫墨起身站起,双手在空中一挥一拉,两旁树上的叶子扑簌簌直落,又慢慢聚伏在一处,堆起的样子像张厚厚的叶片床。他轻手轻脚抱起九雅,放到床上。   “你出来。”夫墨道。   过了好一会儿,小花仙瑟瑟缩缩,从九雅的衣服里冒出个头,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,一看见夫墨的脸,就吓得脸色发白,又等了半晌看他还是那副样子,面色就自己慢慢收了,哼了一声,抖出身后小翅膀,翩翩飞起来。   “你知道是我?”小百合背着小手,咬着唇问。   “为什么要吃她的阳元?你还没到要死的时候。”   “那个笨蛋,不吃白不吃。”   “这样你会坠入妖魔道。”夫墨道,说罢笑笑,神色冰冷,“我以为你会聪明点,谁知一样都是笨蛋。留你没用,不如拿来补补身子。”   “你要吃了我,像吃我的前任那样?”小百合微微瑟缩,“如果我说,我再不犯这样的错了呢?明天她起来看不到我,你怎么跟她说?我也只是吸了她很少的一点阳元而已。”   夫墨摇头:“一次就够你死了,反正八月十五就快到了,你不过还有一月的命,早点死又怎么样?”伸手就要拿它。   “不,不不不,我错了,别杀我……”小百合尖叫一声,就要往九雅那里冲。夫墨只一虚空抓手,它便像被牵引似的嗖地倒跌到他手里去了。   “你,你,你别杀我……我真的不敢了。”小花仙大叫着想把九雅吵醒,九雅烧得糊涂,再大的声音都唤不醒她,只恩唔一声,在叶子上翻了个身。   “这么怕死?”夫墨捏着它的小细脖子,大拇指在上面慢慢划过,“留下你的命也可以,不过,好好侍侯着,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。”   小花仙从他手底下捡回一条命,浑身像浸过水一样湿漉漉的,掉到地上半晌坐不起身。   夫墨已经走开,走到九雅身边,弯腰抱起她,右掌抵在她背胛骨上,缓缓送进一股温热脉气,看她嘴唇微微张开,一股浊气慢慢哈出。   “九雅……”再去唤她,气息平顺多了。夫墨看了看她,再看天空黑云滚滚,雷声间或从云中传来,他把抱着的九雅搂到怀里,双手平放着,既不挨得太近,太没靠得多远,借着熊熊火光,看她闭眼后乖巧的眉眼,微翘的嘴角……   真像个孩子。夫墨看着,不由微微地笑了起来。伸手拨开她额前齐眉的刘海,想起她包着泪瘪着嘴的样子来。   “不要老是哭。”他伸手点她的小鼻头,这样说。 第 26 章      崂山,那一带本就是依山傍水的地方,风景明丽,因崂山道术名满天下,这一带十分繁华。九雅肩膀上坐着小百合,一路上看见耍猴的,训蛇的,千奇百怪什么都有,她是头一回到海边城市,见着什么都有兴趣,一手扯着夫墨的袖子走,眼睛滴溜溜直转。   “那就是崂山?”九雅指着远处临海的一处山头问。山很高,足以俯望众生,绿树间隐隐是白色山石,有青衣白鞋的弟子坐在低处山石上,面无表情地巡视山下。九雅本来心里就存了芥蒂,看了就一哼。   “恩。”夫墨点头。   “我们要爬山上去?”九雅问,“我也要去?”   “你想去就去,我就是去看看地方。”夫墨道。   “那到底要做什么呢?”九雅凑过头问,又抓抓头,“要是我能有点本事,可以也飞啊,有把剑什么的,就好了。”   夫墨在心里暗笑了一下,面上淡淡的恩了一声没理她。九雅咳了咳,又转到他面前晃着:“要是我自己能飞到那山上去就好了……”   夫墨慢慢笑了一笑,抱手看她。九雅还在低着头转,两只绣花鞋踢来踢去,嘴里哼着:“要是我有把剑就最好了,女孩子出门最该有这个东西了……”   夫墨搂起她的肩膀恩了一声,看旁边一家店子,虽小却整齐干净,便推着她走进去:“先吃点东西,休息一晚上,明天我们再上山。”   九雅看他对自己说的话没反应,极失望,怏怏地跟着进去,和小百合一起长吁短叹起来。小百合如今收敛多了,不过看见落叶逝花还是情不自禁呻吟几声。   “小百合最近很乖。”九雅双手拢着小家伙,亲亲额头。   夫墨看着,不语。   “要是能不死就好了。”九雅叹着,抬眼看窗外的风景,“这里真热闹,崂山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。”   其实这一路走来,九雅已经是开了眼,见识了许多东西,看见许多古老巨大的城市,走过漫漫长路,终于知道目城只是个极小的地方,罗家在外也不能算什么。小丫头算是长大不少。不过这崂山的风景还是出乎她意料,这高山伴水,临山可望辽阔大海的景致可是少见。   夫墨吃着饭,红衣黑袍的张狂也引人驻足看,俊美的长相也引得人议论纷纷。九雅一手托着腮帮,含笑看他们,偶尔回头看看夫墨,依旧是一副没表情的样子。   “恩,”九雅仔细端详他一会,也叹道,“你真好看。”   夫墨只做不知,脸色却冷了一点。   “你不喜欢我夸你好看?”九雅点点头,缩回头,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,那时她可是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,那么好看的男子。   “快吃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忙扒了几口饭,想了想又停下来,认真地说,“我觉得,你对我很好。”   夫墨也点头:“是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”九雅歪着头问。   “怎么想起问这个?”夫墨怔了怔,反问。   九雅指指坐肩膀上的小家伙:“她问我的啊。她也觉得你对我很好。”   夫墨看了眼小百合,眼睛微微一眯,嘴里说:“你救过我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舒心地拍拍肚子,又埋头扒饭去了。   夫墨哼了一哼,问她:“小东西怎么和你说的?”   九雅恩哼了两声,抬头时,脸有点红,皱了皱鼻子才说:“它说你喜欢我,肯定是假的啦,我也说是假的。”   夫墨看她急急辩解的样子,一阵好笑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只有扒在肩上的小百合出了一身冷汗,差点没站稳。      “为什么不直接去崂山呢?至少有条好路走。”九雅咬着下唇发牢骚。   “本来就要来这边。”夫墨把手指按在唇边,“禁声。”   九雅于是不讲话了。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,为什么不走崂山正山?为什么不施法飞上去?为什么自己要来?九雅有点想不通,有点气。   走了许久,月升越高,光华如水。走路看得极清楚,这月色真美。九雅看看月亮又看看旁边的夫墨,觉得这是景色美人相宜,不禁呵呵笑了起来。   夫墨回头看她,眼里询问她笑什么。   九雅只笑不答,背着手跳到前面去了。   “小心。”夫墨看她在山石间跳得歪歪倒倒,不得已出声叫她。   九雅恩了一声,正要再走,忽地被夫墨一把抱在怀里,手压到她唇上:“嘘~~~”   九雅吓得一动不敢动。   “是谁?”夫墨冷冷问起。   “在下李少白,在此等候兄台多时。”月色下,一个白衣少年背负双剑,站在淙淙流水边,抱拳看向两人。那流水的声音遮了他的气息,以至于夫墨完全没注意到。   “你是谁?谁派你来的?”   “家师寒山道人,半月前才从目城回来。说是天下的奇兽中,除了我崂山看守的碧灵兽和雪山虎斑兽,其余神兽皆失了一半精元。只叫在下日日守在此处,必能撞上这先生。”   夫墨点了点头,冷笑:“你要拦我?”   “不敢。”少年含笑道,“在下没有这份本事。只想告诉先生,碧灵兽刚诞下麟儿,希望先生高抬贵手,先放过它一段时日,待它恢复元气后再来。”   夫墨看着那少年,半晌没动。   少年等了一会,唤道:“先生……”   “你说它诞下麟儿?”夫墨皱眉问。   “是。”   “它和谁生的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少年摇摇头,“在下不知。”   “你们不知道?这黄海之滨,能教碧灵诞子的,除了那水神兽还有谁?”夫墨冷冷喝道,“滚开,我要去看。”说罢回头看着九雅。   九雅被他眼里凌厉气势给吓呆,蹬蹬蹬退后三步,抓着自己衣裳:“我,我没有……”   夫墨吁口气,面色稍柔,走到她身边揉揉她的头发:“你跟这人先下山,我到前面去看看。”   九雅咽口唾沫,问:“你一个人?前面是神兽耶,你找几个帮手吧。”她其实不甚知道什么神兽,只是觉得只听名字也该很吓人。   夫墨一笑,摇头,回头对李少白道:“照顾她。”   少年抱拳:“是。”   说完走上来,推着九雅下山。九雅被他一推,就再无力挣扎,只能扭头往后看。只见夫墨红衣黑袍,在水色月光下,无风而动。那人就在一派飞花落叶中渐行渐远,那背影如此地孤寂,让少根筋的九雅都揪起心来。 第 27 章      “你是谁啊?干什么推我?”九雅气恼地吼,“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。”   “我在想,他怎么会带你来这里。”少年笑道。他似乎很爱笑,不说话面上也笼着微笑,让人见了舒服,何况,他本来就是个唇红面白的清秀少年,一身衣服也十分华贵,倒与着地方不配了。   “他喜欢。”九雅说,抱着小百合走,走了几步担心地问,“前面是什么呀?怕不怕呀?”   李少白道:“我们怕的,他又不怕。”顿了顿道,“带你去个地方,可以看见他,想不想去?”   九雅本来没有那么想去,但是这时心全被那孤寂的身影占住了,忙不迭地点头。   “好,带你去。”少年离开她三步,双手捏个剑势,全身无风自动一下,就有淡蓝的剑身在他头顶慢慢凝成,渐渐又变虚为实,成为一把浮空飞剑。   “来。”李少白冲九雅招手,“我们乘剑上山,快些。”   “这个,这个坐得稳吗?”九雅看着单薄的剑身,无不担心。   李少白一笑,拉着她的手跳上剑去,手指了个方向,便嗖地一声去了。九雅紧紧拉着他的衣裳,闭着眼睛,只觉得耳边都是呼呼风声,人已经飘了起来……更是害怕。   少年搂着她的肩,笑着低声安慰:“别怕,只管闭着眼睛,不会掉下去的。”   九雅点个头,眼睛更闭得死紧。   好一会儿,风声渐缓,终于停了下来。九雅觉得腰上一紧,来不及叫一声就从什么地方跳了下来,然后脚才着了实地。“到了吗?”她试着睁眼,却又是吓了一跳,“这是哪里?”   “崂山之颠。”   那是一处寸草不生的极高平台,已经站着几位道袍长者,都各从云雾里朝下望。九雅忙也望下去,又吓了一跳:这山极高,这样望下去,只能见到下面一半是地一半是海,什么都看不清楚。这高度也让九雅阵阵恶心,她又是什么都看不见,只能叹口气,东张西望起来。   李少白过去和几位长者问过后,又含笑走来,陪在九雅身边。   九雅谁都不认识,都是群灰衣道士,唯有眼前这人还知道名字,在这万仞之颠,当然要巴结好他,便殷勤讨好地和他说起话来。   李少白眼睛间或盯着山下,陪九雅说话。   九雅看了他半晌,觉得他真是面如冠玉,又衣饰雍容,满身贵气,虽及不上夫墨的气势容貌,却也是人中极品了。反正九雅从没当夫墨是凡间人物,觉得他一身都带着些仙味儿。眼前这人却是真人了。   不由就看得发了个呆。   “九雅姑娘……”眼前有什么在晃,九雅回过神,就看见李少白一张含笑的脸望着自己,又细细看他的衣衫发冠,不由又想起小姐来:要是这位李公子肯娶,那配小姐倒是不错哦。   这样想着,唇角一勾。   “想什么呢?”李少白笑问,看看她单薄的衣衫问,“冷不冷?山顶风大。你穿我的外衫吧。”说着脱了外衫给她披上。   “呵呵。”九雅不好意思地拉紧,闻见上面有淡淡的麝香味道。      夫墨嗅着空气里神兽的腥味,半步不迟疑地往前走。这临海一面的山壁不见人烟,他直走到一处山壁前才停住脚,仰头看那一壁苍翠的绿藤,从地上到那万仞之颠处,无一不是那青翠颜色。不过东西角上,绿藤被撕出一个大口。   夫墨站在原处,定定地看那大口,末了伸出右手,慢慢凝神,就有十颗颜色各异形状稀奇的珠子凝于掌心。   他想了想,捡起一颗墨绿色的,丢进嘴里。然后迅速脱下黑袍丢到一边,只着单薄红衫轻灵跃起,手在虚空一划,就有一柄巨大长弓握在手里,背上现出一只箭囊。足尖在山石上一点,随风而去,慢慢飘到那绿藤洞口边。   他左手举高,就有淡淡荧光现在手心,被他抛进洞里。荧光过处就被照亮一瞬,山腹巨大的洞中,深不见底,隐隐有喑呜声传来,又有巨兽的粗喘声,   夫墨直待自己适应黑暗,才纵身跳了进去。      “混元弓,长天箭。”   “这夫墨到底是谁?”云雾间站着的灰衣道长们面面相看,各自询问。   “都是人间圣物,长天箭更是只有圣山才有。他与圣山关系肯定极大。”   “年纪轻轻,就敢孤身入洞,胆气可嘉。”   “你没见他手中所握,就是其他十大神兽的精元?这夫墨实在神秘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九雅在一边听着,趴在崖边探出半个脑袋往下望,只见一片月光照耀在山间树顶,虚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,急问道:“你看见什么了?”   李少白这时脸上收敛了微笑,定定看着山下,听了九雅的话,笑才重新笼上他的脸:“也没见到什么,月光虽好,却照不远。”   “那他们看见什么了吗?”九雅急急地指着那班道长,哀求,“你去给我问问可好?”   李少白只笑,身子却没动,一副好奇模样问:“九雅姑娘和先生是什么关系?怎么走到一处了?”   “我们?”九雅抓抓头,“我们就一起走,他要带我去他朋友家。你快去问问他们吧,我什么都看不见。”   李少白笑道:“这光线高度,谁能看见什么?九雅姑娘你别急,我们等到天明就下去。”   九雅皱着眉,担心地呢喃:“夫墨一个人去干什么呢?也不找个帮手,你们崂山这么多人,找几个师傅去多好。”   旁边的几位老道长神色严肃,俱一眨不眨望着山下。远远月光照海,一片微波轻拂浪花轻卷,平静海面之下,有暗暗的波涛汹涌,有什么挟着腥风海浪慢慢前来。   临海的绝壁之上,中空的山腹之中,无人知晓。      夫墨轻悠悠降到荧光落处,举起那夜明珠走了两步。   山腹极大,落处崎岖不平,山石挡路。夫墨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,微微皱眉。   走了几步就看见一片白色沙石铺地,还有浓浓鱼腥味道,四周是残余的鱼骨遍地。白沙尽头趴伏一只绿色巨兽,双眼如盆,鼻塔嘴扁,令人望而生畏。但是面对外人闯入,它竟没有起身示威,只静静趴伏一角,瞪着两只凶眼。   “碧灵,你好大的胆子。”夫墨跃上一处高石,俯视着它,“你敢和水神私通,还生下幼兽。你看看,这是什么?”一晃手中长弓。   碧灵发出嘿嘿声响,它体巨声响,趴伏的身体就有楼宇那么高,那声音就在山腹中嗡嗡回响,震得人心裂神失。夫墨的红衣黑发在它的笑声里纷飞,也冷笑道:“看来你并不知道我是谁。”   “我的兄弟们一半精元就在你手中,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谁?最近出了个人间少年名叫夫墨,只身就敢挑战我们十二神兽。你从哪里来?”   “把幼兽给我。”夫墨伸出一只手,“我或可饶你性命。”   “是不是那些刚醒的兄弟们给了你太多自信?”碧灵道,“我们才醒,神力不免大折,你侥幸赢了它们又怎么样?我可是醒了七年。你以为还像以前那样?”   夫墨细长的双眸一眯:“你藏得真好,我竟没发现。不对,应该是你怀胎七年,神力都耗给幼兽了。你才诞子,精竭力干,还敢这样和我说话?……我说了,我要幼兽,你们毕竟还是十二神兽,只要继续沉眠,我也不想和你们为难。”   “长天箭混元弓,多少年前的传说了……你真打算和我打一场?”碧灵叹道,“你见过哪个母亲?要把自己亲生的孩儿交出去换活命?你要动手就只管冲我来。”   夫墨左手长弓,右手执剑,拉弓瞄准:“交出来。”   碧灵瘪嘴微弯:“我也不会引颈待戮,你我各凭本事,有本事你来抢。”   话音落,那巨大的身子却灵巧地跳跃起来,嗖地一声跃去别处,后面风声犀利,空气如被金石敲击一般,发出澌澌尾音。便有一金色细箭尾追而去。   碧灵逃去何处那箭便追向何方,阴风娑娑离它越来越近。夫墨站在高处衣飞发舞,阔步拉弓,嗖地一声又是一箭呼啸而去。 第 28 章      两箭追去,碧灵的身子便渐渐涩滞,但它一代神兽,不会被这吓倒,虽说长天剑是圣物,沾之则伤,但它步履灵活,闪躲有方,两支灵箭就在空中飞舞,却贴不上它巨大的身子。   夫墨一口气发了两支箭,力气似乎耗去大半,无力再发一箭。他翁动嘴唇,收了弓箭,虚空抓出一把阔身长剑,那剑很重,他试了试,连剑身都没拔出来。他想了想,伸出右手默念咒语,现出剩余九颗元珠,选了颗澄色的喂到嘴里。   再抬头时,力气已恢复八九分。一手拔剑,足尖一点跃入战团,身边两箭相护,手里宝剑一挥一划便有刺骨剑风扫过。夫墨一去,胜率便现,碧灵躲不开他凌厉的剑风,后路又被长天箭封死,立刻现出败相。   夫墨宝剑抵在它额间,一手贴在它脑上三分处,慢慢迎起一颗青碧色元珠,冷冷一笑,一剑划成两半托在手中:“你元珠在我手上,若我不还,最多七天你就得死;不过我只想要一半,剩下的一半我们做个交易,把幼兽给我,我给你元珠。”   精元一失,碧灵只有任他宰割的份,它弯起巨大的扁嘴,似嘲笑:“你们圣山上的人,知道怎么挖我们的元珠,又有一身神器护体,我们就是任你宰割的。不用说那么好听?我是母亲,我的孩子会好好地活下去,你只等着,等它长大再找你报仇。”   夫墨收起一半精元,又吐出其余两颗吞下去的,收了宝剑坐到它身前:“各有各的立场。我不能让幼兽活在这个世上。你不交出来,我自己去找。你能去的地方也不过这方圆百里,七日后我会回来,还你这一半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便被巨大涛声惊住,他站起来,高举夜明珠朝上望,那被撕开的洞口处,伴着碧灵的哈哈大笑,有扑天盖地的海水汹涌而至。夫墨只那抬头一见,便被千钧重的水浪打得不知去处,隐隐还听碧灵委屈撒娇的声音:“夫君,你可来了……”   夫墨闭目咬唇,失去知觉。在一片咸腥海水里沉浮起荡……手里托着的一半精元也无知觉地落入水中。      “看,那是什么?”九雅无聊地托着脑袋,其他人都全神贯注望着一处地方。她也试着看了,什么都看不见,只有云雾缭绕……问人也不说,说是什么都没有,自己却看得极有兴致的样子……她无聊地看到别处,看见一波波的浪汹涌而来,不觉摇摇李少白,问了起来。   “糟。”李少白面色一变,飞身离开跃到那群道长中,“师傅,快看……”   群道长面色都大变,各自祭出修剑:“去!”   九雅被这突来的状况搞懵了,忙追上去找李少白:“喂,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连问了三遍李少白才转身看她,面色极严肃,想了想挤出一笑:“没事,我们下山。”说罢一揽她的肩,“冒犯了姑娘,我们走。”跟在道长身后骑剑而下。   九雅这时被这变故所惊,一时忘记骑剑的害怕,回头看那远去的孤高山顶,耳听这呼呼风声……很快剑落去山脚,九雅只一见就吓得呆了,脑袋里一片混沌,只有个声音在闪:夫墨呢?夫墨呢?……那一片山峡全被飞起的海水淹没,明明是风平浪静的大海……哪里来的这参天巨浪?   刚和夫墨走过的崎岖山路,全被水淹得看不见。   九雅紧紧抓起李少白的衣袖摇:“夫墨呢?夫墨呢?……”   李少白摸摸她的脑袋,冲她微笑:“待水稍退,我们就进去看。”其实他们的飞剑都离那长满青藤的山壁极远,因为知道是水神兽来了,都不敢挨近……   九雅茫然看着这一片水域,小百合从她衣襟里探出头,乖巧地问:“夫墨在水里面吗?”   九雅摸她的脑袋,想了想,说:“水一会就退了,他不会有事的。”   “是吗?”小百合点着头,跳到她膝上抱着手,“还没到凌晨啊?好冷。”   九雅抱她到唇边,给她哈了两口热气,又紧紧地抱在手里,眼里泪花闪闪,却还是关切地问它:“好些没有?”小百合把脑袋靠在她手指上,舒服地吸了口气,一笑:“好些了。”   九雅担心地看着水面,那水不降反涨,她无能为力只能担心地看着,皱着眉使劲叹气,心里不知不觉就想起夫墨的好来。夫墨对自己一直是很好的。   看着看着,她眼一花,呻吟一声扶住头:“啊……头好疼。”   李少白在身后扶住她:“九雅姑娘,你怎么了?”   “我……我头疼……”九雅有些眼花,按着额,“看不太清楚。”   “你肯定是太担心了。”李少白扶着她的腰,“我先带你回去吧,这水一时半刻不会退。”   “不要。”九雅立刻摇头,“我等着,夫墨很厉害的,涨水了肯定要往山上爬,肯定也在什么地方等着。要不,我们到处转一下看看?”   李少白点头:“也好。”说罢驱剑而行,围着山坡峡谷细细找寻起来,九雅双手拢在嘴边,一声声喊着:“夫墨……夫墨……”行得不久,她头一偏,身子就软下去。幸得李少白一直扶着她,不然就要摔下去了。   探上她的额:微微有些发烧,必是在山顶吹了一夜的风有些着凉。李少白带着她去和师傅们说过,带着她急急回崂山正殿。      夫墨这时在水中沉浮,衣衫长发在水里飘荡,有淡淡的光在他身周闪烁,很快就有极细的丝线缚上他全身,慢慢就被扯着离开了。   一只极幼的小兽游到他身边,好奇地看他,拿爪子探他,看他完全没有反应就趴到他身上,用舌头舔他的脸颊,爪子捋他的长发……玩得不亦乐乎。   那小兽浑身淡碧颜色,微微有些透明,圆眸小鼻,嘴巴也小小,头顶两只圆圆的耳朵一动一动极是可爱。脖颈上戴着金项圈,坠着万年古玉。   “宝宝,快过来。”碧灵在远处朝它招手。幼兽游到它身边,蹲在它手掌里仰头看它,幼兽极小,不过这怪不得它,它身边就悬着父亲水神,个子也是不大,和它母亲碧灵相比整整小了几圈。   “幸好你带宝宝游海,否则今日宝宝就没命了。那人真拿了我一半精元。”碧灵才拿回一半精元,想到失去的一半就气得混身颤抖,它微微眯眼盯着夫墨,“现在怎么处置他?他可是圣山下来的人。”   “杀了?”   “笨办法,要杀也不能我们动手。”碧灵道,“得借人之手。圣山攸予要是再下山,我们又得被压制多少年?好不容易宝宝又出世了,也不能让它出半点差错。”   “她应该不会吧。四百年没露过面,再说人不过就百岁年纪,她肯定早死了。”   “那她的后人呢?”碧灵看着掌中乖巧的宝宝,摇头,“我很怕她,总之为了宝宝,我绝不惹圣山的人。你把他送到二哥三哥那里,他们最是心高气傲的人,被他抢了性命一般的精元,一定恨他入骨,必会出手杀他,那样我也算报仇了。”   水神身份虽高,却一副对碧灵言听计从的模样,当即点头:“好,这个办法甚好,我这去办。”   碧灵看着掌中宝宝,逗弄一会后放到它身边,依依不舍地说:“把宝宝带走吧,我身体本来就没好全,今日又受了重伤,还失了精元,怕是要再次沉眠了。下次醒来,怕又是数百年之后……”   水神看着在水里沉浮的夫墨气得牙痒,气恼地喊:“若我再早来一步……”话未完便被碧灵笑着打断:“罢了,你我万年神兽,这几百年时光算什么?有宝宝陪你,你也不会再寂寞……对我而言,也只是一觉醒起,那时就可以看见宝宝长大后的样子,多好!” 第 29 章      九雅是被吵醒的,才一起来就听见外面有人在争执。她正在烦,忽然就想起昨晚上的事来,一个激灵翻身起来,几下穿起衣服就往外跑。   外面的几个灰衣女子伸手没拦住,她一下就撞到一女子身上,哎呀一声被弹了回来。   “就是她?”面前的女子拧着一双细眉问旁边的灰衣女子,得到默认后便冷冷打量九雅,忽地一皱眉,“我见过你,你跟那黑衣人一路的。”   九雅看着面前的女子白衣胜雪,腰间一根浅蓝细腰带,秀发由一根浅红丝带系住,真是花容月貌;又一听她的声音,便“哦”地一声:“是你?”   旁边灰衣女弟子央求道:“白师姐,这是李师兄吩咐我们照顾的,请您等他回来。”   白衣少女哼了一声转身坐到椅上,冷冷地对九雅道:“你倒敢来我崂山,胆气不错。你那小花仙拿来我看看。”   九雅站着就觉得身子虚,有点目眩,心里又有急事,哪里有功夫理她?只扶着脑袋皱眉对小弟子说:“李大哥在哪里?我有事问他。”   “师兄在山上,还没回来呢。”   山上?九雅一听就晕了。“还没回来?那水退了吗?”   “不知道,各位师尊也都没回来。”小弟子才说了一句,九雅就转身跑了出去,忙急急追在后面,“姑娘,别出去,你身体没好……”   “让她去!”坐着的白姑娘道,“去了也什么都捞不着。”   九雅奔了一截,就迷了方向,崂山如此地大,虽然说只要抱定目标往下走就能下山,但是林子大,岔路多,走来走去绕得头晕,还不知道该怎么走。   “走不出去了?”小百合笑问。   “恩,你给我问问。”九雅指着棵老树道。   “可是我也头疼啊。”小花仙按着额头,微微嘟嘴,然后一笑,“哎呀,我问不出来。”   “你怎么了呢?”九雅两手笼着它,仔细看它,“咦,你怎么这样了呢?”记得最初小百合雪白衣袍,赤足披发,长眉圆眸,观之可亲……可是现在,九雅看着,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,它的衣袍微微发红;长发更长,原来齐腰的,现在已长到膝间;尤其的容貌上,怎么觉得添了几分妖媚起来,眼角微微发翘,唇红若樱。   “怎么了?”小百合摸摸自己的脸,歪着脑袋问。   “没什么……”九雅摇摇头,又说不上来,最后只道,“你头发长长了哦。”   “呵呵……”小百合一笑,抖着肩现出一对大翅膀,足尖一点轻盈飞起来,围着九雅转了一圈,最后停在她唇前,轻轻一嘬,“呵呵……”   九雅目眩神迷,跟着呵呵一笑,倒头栽倒在地。轻盈如仙的小花仙展翅而去,不过还没飞出林子,就有人声道:“看啊,那是什么?”   “什么妖精?敢在我崂山撒野?”   “打下来……”   有一男子的声音颇高,压住其他声音:“那可是花仙,都别跟我抢啊,是我的了。”   小花仙闻言忙使劲震翅要飞走,却被一股力给粘在空中,随即被一只手攥住,只见那人一身蓝衣,眉目还有些俊朗……      九雅醒时,天色已暗,不过尚能见身周五尺。她一身虚软,不知道怎么回事,忆起晕倒前小百合似乎在空中翩翔,忙四处找它,却找不到。   “算了,还是先找夫墨。”如果夫墨还在,找小百合是多么简单的事!   不过她不知道怎么走,走了一圈竟又回到崂山主殿周围,那是一个巨大的石板台,可容纳几千人,这时还有一些勤奋的小弟子在练功颂咒。九雅疲累得很,尤其是身体极虚弱,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。   坐了一会,九雅看见前面地上有本书,风吹得一页一页地翻,然后吹个倒栽,九雅看它滚了三圈,就走上前捡在手里。月光昏黄,她凑近才看见书上几个大字棣书:崂山术书;旁边一列小字,看不甚清楚,书扉角落边落着两个字:李二,必是这书的主人了。   九雅随手翻了翻,就生了想学的心来。反正夫墨是不肯教她的,她又无处可学,自己找书学也可以啊。   于是拎着书走到广场放马灯处,坐在下面翻起来。   这书必是简单入门的道术,都是些极简单的。像开篇第一章就是“竭力”,若是按书中法术,默念咒语,则可双手力气倍增,最高可达三倍原力!后面又有“远足”,练过后可日行三百里;还有“唤风”,可调换少量风向;“截水”可袖手断流很短时间……   九雅连看四遍,默背书中咒语,直到倒背如流才合上书。她却不知道,崂山道术从不外传,从来是口口相传,代代口述几千弟子中可能就这一个叫李二的刚入门弟子偷偷记下,又不慎弄丢被她捡到!这也是运了。   九雅把书卷在手里,站起来,微微还是目眩中,甩了甩脑袋平举右手,默背咒语,慢慢有丝丝散力从全身各处汇聚而来,凝在手臂肘间腕处。她感觉到这奇妙,不由微微笑起来,伸手就去提一旁的木桩石墩,虽说不大,也有百斤之重,被她反手提起,竟不觉得费力。   “呀!”她尖叫一声,兴奋地原地跳起来。   这道术一途,于资质要求是极高的。这样一条简单法术,对刚上山的弟子来说,资质好的,三四月方成,资质差的,要半年以上;九雅初试则成,不仅与她资质高有关,也得益于和夫墨的相处,所得的一口仙气;在天咎所背过的两本道学基础。   她完全不知道,兴冲冲背起第二条咒语,健步如飞跑起来了。      “九雅姑娘,总算找到您了。”一个跑得气吁吁的灰衣小弟子跑到九雅面前,拍着胸口,“李师兄回来了,正找你有话说呢。”   九雅忙跟着他跑起来了,一急又忘记用刚学的咒语了。      九雅跑回去时,听闻李少白刚刚有事又出去了,嘱咐了人转告她,等他一会。九雅便忐忑不安地坐到一边,端着个茶盏连喝都忘记。   好大一会,才听见外面小弟子喊:“姑娘,李师兄回来了。”九雅连忙跑了出去。   李少白并不是一个人,身边跟着两个少女,一个白衣胜雪,容貌清秀;一个绿衣轻摆,模样嫌丑。九雅一见那绿衣少女便惊讶地叫了起来:“落华姐姐。”   落华的脸这些日子又好看不少,脸上带着笑向她伸出手:“我猜你们两就要来崂山。”   九雅点点头走到她身边:“可是夫墨他……”   “大哥怎么了?”落华看她眼眶发红,笑收了一些。   “姐姐你还不知道吗?”   旁边李少白插口道:“慕容姑娘才到崂山,这事她并不知道。”温言道,“我们在山下搜了几日,大水退却,先生却……”   “怎么回事?”落华收起笑,正色问起。   “进去说吧。”李少白伸手相邀。      “姐姐……”九雅扒着落华的袖子,可怜巴巴地问。遇着了熟悉的人,那种骤失朋友的感觉淡了几分,剩下的几分担心也被落华分了些去。   落华拧着眉,一张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这样阴沉着,有些狰狞。她一手托着下巴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,心事重重。   “碧灵是十二神兽中最温和的一兽,不仅因为它是母兽,而且它本来就是祥兽,供赏玩的。记得上次大哥和火祥一场大战,虽然得了他半颗元珠,自己却从几十丈高的山崖掉下。若说起他的本事,只能和护神兽相当,若有水神兽和碧灵联手……大哥怕是凶多吉少……”   “啊?”九雅听得呆了,眼睛一眨,泪水就流了出来,“他怎么就那么傻?干什么就自己去了?……”   落华揽着她的肩,轻轻抚她的背:“别哭,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,现在什么都没找到,倒还有一线生机。碧灵又已沉眠……我出海去看看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马上站起来拉着她,“海上好危险,你别去。那里不是还有水神兽吗?”   “不担心。”落华一笑,“我这一派本来就是水神后人,你还记得那一片荷湖?有水我才自在呢。你安心在崂山等我,我稍做准备就出海去找。”   “可是……海好大,怎么找得到?”   “放心,我有办法。”      连着两日九雅就待在屋里焦急地等,李少白或早晚和她说几句话,或带她走了几处地方,他这些天极忙,身后一直跟着那白衣冷脸的少女,总是匆匆来匆匆去。   没人的时候,九雅会练习一下刚学的法术,她没用这个的习惯,一有事就忘了,或一急就忘了咒语……那书中简简单单十一个法术,除了最后一个,其他的都或多或少会了一点,也算是她寂寞等待生活中的一点调味。   这日还不到傍晚她就点起蜡烛,默念“极目”,念完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淡无反应,她失望地伸手去拿蜡烛,就见面前渐渐模糊,蜡烛生成的烟雾慢慢缭绕在一团,又缓缓散开,结成一个人的形状,再渐渐地,那画一样的烟雾越加分明,有人在水中被拖曳而过,两旁山高峡直,树木繁萦。   “这是哪里?”九雅不由惊叹出声,她看着那人,不知道为什么就有感觉那是夫墨。不由呼吸急促,重重的两口气一呼,吹散了人形烟雾,然后烟雾就跟着慢慢散却。   “不是不是,我不是要吹掉……再来一次好了。”九雅大叫。   可是再怎么试,都没有再成功过。   九雅跑去问李少白:“什么地方的山像刀削一样那样直,而且里面的水流很急……”   李少白微笑着,想了想说:“那样的地方就多了,怎么?有什么想法吗?”   九雅叹了口气摇头:“没有啦,有没有什么书我可以看一下,就是讲地方的。我想找个地方。”   李少白给了她几本水经注、地游志之类的书。九雅才翻了一本,看见三峡一处时合起书,心里十分激动,对,就是这样的地方。 第 30 章      九雅找了个小弟子带着,花了半天才下崂山,回头看那山顶,好象还笼在云里雾里,站在高处看那大海,一片苍茫波涛滚滚,可是半只船的影子也望不见,不知道落华在哪里。   她花钱买了一匹马,有些心疼……小小的个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有点可怜,这样的年纪正是在家中撒娇卖痴的时候。   从水路绕去三峡要多费一倍时间。夫墨晕了两日方醒,想要挣扎却完全不能动,慢慢一感觉,才发现全身都笼在一片细丝之中;微一用力便会勒破皮肤渗出血珠;再一来又发现这四周都是水幕,原来还在海中。   他知道身上缠的是水神鲛丝,除非是施与一方亲自解,其余咒术都对它无用,不由烦躁起来,轻轻试着一动,右臂被银丝拉紧,很快有血丝逸出,散落水中。   夫墨看那血珠散在水中,渐化无形,唇微动,用起缩骨功,便见他身子渐长,却纤细变形起来。那鲛丝柔韧,随形变化,夫墨的身子稍离便附骨跟紧,倒让夫墨如今不尴不尬,更加动缠不得。他气恼地皱眉,遍想了一番想不出法子来,再一看自己这模样,苦笑起来。   “这……这可就……”他自摇着头,由着这鲛丝拖去不知名的地方。   这样不知道又去了多久。只觉得从宽阔平稳的海面慢慢进入到处是旋涡急流的大江。   面前沉沉浮浮,慢慢有暗波汹涌,远处隐隐现出一队巨大黑色的身影来。夫墨眯眼看去,更是叫苦不迭,这个时候竟来了一群噬人巨兽来。   这鲛丝拖他而行,前无领路人,更是没人招呼救助他。他现在缩骨被缚,除了一张嘴尚可念几句咒语,再无抵抗之力。   然而那黑色凶鱼行到他身畔,却并不动嘴撕咬他,反而排成两列,像是等候着谁来。夫墨早已念好护身咒,就是它们真咬来也伤不了他,除非是一口吞下,不过这里已不是海洋之中,凶鱼虽凶,牙齿尖利却个头不大。   一只小小身影越游越近,不一会儿一只浅碧颜色模样可爱的幼兽摇摇摆摆游到他身边,围着游了两圈,便依偎到他身上,把个大脑袋靠在他颈窝间不住地磨蹭。夫墨自看到这小兽,又闻到它身上气息,便知它定是碧灵之子。他望着那幼兽微笑: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,就是要找这小东西,竟然亲自送到门口。却可惜现在动不了手……不过……   小兽极爱在他身上磨蹭,小鼻子一抽一抽地来回嗅他。夫墨身上带着花仙绣包,最是得这些神兽喜欢,如今更是使劲催着它香味四散,慢慢还渗在水中……   “来来来,小东西。”夫墨笑着,手在缚的地方冲它摇晃,“过来。”   小兽身小体灵,真的往他摇手的地方去,还咧着嘴乐呵呵地一副模样。夫墨只笑,在它的身子挨到手的一瞬,一把抓住它溜滑的毛,扯到身侧。他这一动用了不少力,手臂青茎暴起,不少地方被鲛丝所割,鲜血直流。   身周的凶鱼殷殷直闷哼,各自张口接那些沾血的水。   夫墨却极高兴,冲小兽笑着,两指一戳,在小兽身上戳出两只血洞。在血流出的一瞬即念咒语,借着水神血脉强行解了鲛丝。若是血脉相承,只要鲜血够多,再加上强势咒语是能解这神器的。只是这一来,小兽身上的血必要流下一半,危及性命。不过夫墨又怎么会顾及它?   夫墨才一挣出,便右手提着小兽脖颈,踏在几条凶鱼重叠在一起的身上,如箭一般往水面上冲。神兽的血液最能激化兽类野性,即使那一群凶鱼是被水神调教好的,如今这么多神兽血,它们绝对管束不住自己的魔性,很快便纷纷追在身后,张口噬咬。   不过哪里及得上夫墨的速度?他提着小兽,身后一条直直的血水痕,有自己的也有幼兽的血,很快便一冲飞天,落在远处水面,旋及踏水远去。再回头看,追出来的凶鱼都跳出水面几尺,再落回去后抵挡不住魔性,团团围着找了一圈,周遭小鱼草鱼全被捕食,跟在后面没吃上的对着同类也撕咬起来……   “格咕……”幼兽小小地挣了挣,它极伶俐,立刻就发现夫墨眼中的杀意,立刻怯怯地耷拉着脑袋,缩在一堆。其实它虽然年幼,个子却比夫墨还大,蹲在那里说不出的滑稽。   夫墨抓着它脑袋顶上一撮软毛,看了看伸手拍在上面,默念咒语,随即有淡蓝光晕笼罩其上,慢慢渗进去。小兽极难受地扭身挣扎,却被夫墨另一只按得死紧,只能呜呜叫唤。   “跟我走吧。”夫墨收手,负手往前走了两步。   小兽胆子较小,见这里离江甚远,就不太敢乱动。悄悄往江边蹭了几步,小心翼翼地。可它失血极多,才走了两步,扑通一声跌在地上,手脚并用却半晌也没爬起来。   夫墨听见动静,回头把它一只手提着,举高了走。它两条腿在地上拖着,抽着鼻子揉着眼睛,极可怜的样子。这一带农人稀少,这样诡异的情景也没人看见。      #####################   九雅追了一路,走错路三次,不过最后又绕路回到主路上。人和马都十分疲累,九雅毕竟年纪小,以前也算是过得安逸,这样子骑了几天马,马术是好得多了,骨头却都要散架。这日太阳还没下山,路过一个小镇,九雅连忙下马,抱着马脖子蹭到店前,直接要了间房,自己端了盘吃的就休息去了。   次日倒醒得早,虽然身上还是疼得很,脑袋却十分清醒。她捶着腰腿慢慢下楼。那么简陋土气,到处是灰,光线黯淡的店堂,靠窗边的桌前竟坐着个翩翩佳公子,白衣流玉,金带银簪,与这周围一切格格不入,却攥去所有人的眼睛。   九雅也不例外,好奇地打量着他。看了两眼,她“哎”了一声冲到那人面前:“是你。”   少年身下垫着块雪白绸巾。身前桌上也铺着白色净布,摆了一壶酒,面前两只小杯,这时朝九雅一笑:“可追上你了。九雅姑娘这不辞而别,可吓着在下了。”   九雅不好意思地坐到他对面,两只手规规矩矩拢在身前:“……我又不是孩子了。”   李少白一笑:“夫墨先生把你交到我手上,要是出了事,再见到他时我怎么跟他交代?”   “咦?夫墨?”九雅激动地站起来,隔着桌子抓着他的手,“他找到啦?还好吗?在哪里找到的?”   李少白扶着她坐下:“现在还没有找到,不过你放心……我师尊已为他卜过卦,性命无忧。我急着找你,在路上和你错过几次。你这是要去哪里?”   九雅就把要去的地方说了。   “既然姑娘执意要去,我最近事也忙完,不如就陪你一程吧。”   九雅看着面前这人考究的穿着习惯,心知跟着肯定再不会受什么苦,就有点雀跃,嘴里却推辞着:“这怎么好意思呢……”      这剩下的路就好走得多,李少白买了两匹马拉的大车,前面有车夫赶路,车中一角盛着盆冰,正压下这秋老虎的狠热来。九雅换上一身绫罗,心里悄悄地乐着,靠着一角看外面匆匆而过的风景。   李少白宜文宜武,有时兴致来了就和九雅吟诗作对一番,九雅极聪明,跟着小姐学过作诗,这方面比小姐还厉害,便跟他背诗对对子。   这一路倒过得融洽,只是有时头碰头挨在一起有些尴尬,男女两人同坐一车,也较不便。九雅年纪虽小,这些事上却极晓事,偶尔挨得近了,看他唇含微笑,会有些莫名紧张,悄悄就把眼睛移到别处。   平时没事时,李少白会和她讲话,慢慢讲到夫墨身上,便会有兴致地问起。九雅与夫墨相处近两月,却还真不知道他太多的事,便只说写平时趣事,夫墨有时是真的不通人情事故,有时却洞穿世情,凡事只冷眼旁观。   李少白对他极感兴趣,到后来问来问去就不离夫墨这人,九雅不禁感到奇怪,嘟起嘴巴看他,他含笑的面容依旧,只是多了些好奇。   “夫墨就是那样啦。”九雅微微不满地说着,撩起门帘坐到赶车人身边。   又走了几日,天气转凉,三峡却近在眼前了。这一带山势越来越雄奇壮观,和临海的崂山相比,是完全不同的雄伟景色,一座座的山锋像是被刀劈斧砍一般,高绝直立,那江侧峡谷险峻,江水奔流急促,仿佛能卷走一切似的。   九雅走在江边,看峡谷里水深水急,旋涡处处,吸了口冷气,对李少白道:“李大哥,这里面要是人进去了,还活得下来吗?”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是想,要是夫墨掉这里了该怎么办啊?”   “怎么会?”李少白笑道,“刚才师门给我传信,落华姑娘回去了。”   “有什么消息吗?”九雅忙问。   “没说。等我们回去再问吧。”李少白拍她的肩,“放心,落华姑娘这一去十数天,若是还没消息她是绝对不会回来的。”   九雅仍然放不下心,急匆匆在峡谷和车边转立即个来回,又想马上回去看看,可好不容易来了这里,总觉得在这里会遇到什么似的,又不太想走。   最后还是李少白拉她到车上:“九雅姑娘,先休息一下吧。我们去找个地方住一宿,明天再商量去哪里的事可好?”      这世间常有奇怪的事物,像山里捉出来三只尾巴的小狐狸、长脚的小蛇、白色的乌鸦、人形何首乌、没尾巴的猴子……可是都没一样让人们这样好奇的。   夫墨坐在屋角桌前,拿一个馒头吃着。他一身绚丽红衣,发如黑漆,肩前搭着两束,那容貌气度,令人观之忘俗。只是他身边半躺半坐着一个淡碧大物,勾眉搭眼低头垂肩,可怜巴巴地抱着一盘馒头,边吃就边呻吟几声。   幼兽受了夫墨那两指,又没得到照料,到了这陆上遇着热天,伤口早就发炎,极是难受。在夫墨眼里它已是死物,怎么可能还动手为它清理伤口?它出生不满一年,若按人类婴孩来算,不过足月。受了这些苦楚,还不敢大声呼痛,生怕惹着旁边凶神恶煞的人。   自己是为了什么要去他那里呢?小兽想不通,好象就是趁爹爹不注意就跑了,跟着跟着就跑到江河入海的地方,闻到那绝世的芬芳,一路溯流而上,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源头,还是早就见过的故人,忙贴到他身上使劲闻啊嗅啊,忽然就……   想着想着,不懂世事的小兽抽了一下鼻子,咬了一个馒头啃起来。   其实它喜欢吃的是鱼……   夫墨吃完,看看小兽还捧在盘子咬剩下的那个馒头,它手大嘴大,那么个小巧馒头就是落不到它嘴里,不由微微有些发急,不住拿嘴巴去拱,看起来却是一副调皮可爱的样子。周围早围成一圈的孩子们看得哈哈大笑起来,走过的大人们也看得笑了。   夫墨拣起馒头丢到它嘴里,站起来结帐就要走,就看见店外骨碌碌驶来一辆华丽马车,他看了一眼,皱起眉头:“九雅?”   车夫先下来,随即一位翩翩公子跳下车来,再来掀帘子下车的是一个红衣小姑娘,水样的绸缎裹在她身上,十分娇俏。几根小辫子从耳朵边落下来,一走就一摇。那红衣的颜色衬得她肤白可爱,她一下车眼睛就滴溜溜地四下里转,四下看了一圈,忽然就定住了,人就呆了,嘴巴翁动几下,话没说出口,眼泪就出了两包,站在那里就抹着眼睛哭起来了。   夫墨不由摇头,在心里笑了一笑,面上还是平静得很,径自走出去,也没管别人直走到那红衣小姑娘身边,哭笑不得地抹她的眼泪:“怎么还哭了呢?”   “你还说……”九雅一下趴在他身上,哇哇地哭得更伤心了。 第 31 章      “这是什么呢?”九雅开始还很怕小兽,在夫墨身前身后转了半晌发现它比谁都怕人,只差没拿爪子遮面了,于是胆子稍大,敢拿手摸一下它的背了,“哇,好光滑……”   “碧灵刚生的灵兽。”夫墨说,“……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”   九雅就把自己看到的事跟他说了。   夫墨微微皱眉:“哦?”   九雅等他说点什么,却什么也没等到,夫墨敛了面上和缓颜色,转身走到一边去了。李少白找着这个空子,马上走到他身边,和他说起话来。   九雅摸了几下,看小兽怯怯的,一副可怜样,间或呻吟几句,不由怜心大发,轻声问它:“你怎么了呢?”   小兽只低着头喑呜呻吟。九雅继续大着胆子摸它的爪子,又摸到背上,只觉得它身上的毛细腻光滑,摸着就像摸在一片虚无上,偏偏那又是实物,不由得十分喜欢。慢慢发现小兽缩着身子在避开自己的手,尤其掩着爪子躲着左肋间的位置。九雅于是收了手,站在一边好奇地看它。   另一边,夫墨和李少白坐在一处,李少白殷勤地问了几句话,夫墨和他不熟,只点头或摇头应答。再问到洞中激战,他更是缄口不语。   那两人一红一白,夫墨较高一点,站在一处却极是般配,只觉得那应是兄弟。九雅逗了会小兽,看它总是闪躲,小样子十分可怜可爱,喜欢它到了心尖上,就开始打起了小九九,想找夫墨讨它来玩。   但是夫墨那性子油盐不进,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才肯答应,可能怎么说他都不会答应。虽然是这样想着,她还是慢慢蹭到他身边去,一手拉着他的袖子,嘟着嘴巴看他。   夫墨看了她一眼,没有问话。   “夫墨,”她哼哼,“我也喜欢那个。”指着小兽。   “恩。”夫墨点点头。   “我可以帮你喂它。”九雅摇摇他的袖子。   “你不行。”夫墨摇头,忽然看着她眉间皱了下眉,伸指抚了一下,“你那小东西呢?”   “啊,小百合不见了。”九雅下意识摸摸左边肩膀,那里空空的。   “它好大的胆子。”夫墨一笑,笑容清冷,伸手捏了个诀默念几句,虚空一抓,却什么也没有抓住……“咦?”   “怎么了?”九雅看着他微微有些发怔,忙问。   “它已坠入魔道。”夫墨道,再不提它,扭头看向别处,九雅却被这话惊住了,呆了一呆,有点没转过这个弯,摇着他的袖子催促:“到底怎么了?跟我讲讲吧。”   夫墨挥手抽出自己的袖子,走了几步离得她远了些,问:“她吸你元气抵御秋寒延长寿命,吸得衣衫发红时就快入魔道,这时只要再吸尽一人元气,噬血吸精即可重生。它现在已是花精,下次见了我会杀它。”   九雅摇头说:“没有啊,它没有吸我的元气……”   身边李少白笑道:“是,我想起来了。九雅姑娘那几日不是觉得头晕目眩?必是它捣的鬼了。”九雅坐在一边独自想了半晌,末了站起来,不知道跟谁赌气似的跑到小兽身边,硬抱着它一只爪子发起怔来。   少时,三人又上路,夫墨要去雪山,九雅自然是跟着他,就是有些担心崂山的落华,想对李少白叮嘱几句,他却表示要一路同行。九雅惊讶地看他,很奇怪的样子;夫墨也看看他,并不情愿,可李少白又一副和九雅很相熟的样子……   九雅跟在小兽身边,悉心照料它。小兽个子虽大,其实只是个孩子,生分了两日,马上就发现九雅是真疼它,立刻就怯怯地躲在她身边了,半步不离,尤其是夫墨在的时候,它硬是能收敛起兽气,缩在小九雅身边不引人注意。   这天九雅喂它吃肉,它直嘶嘶吸气。   “怎么了呢?”九雅摸它的脑袋,纳闷地问。   小兽抬起右爪子,露出一处碧色伤痕,委屈怯缩地看看她,又低下脑袋。   “啊!”九雅惊叫一声,扑到他身上,“这是怎么弄的?这么大的伤口。”惊讶了下就扭头跑去找夫墨,他正抚着马上鬓毛,李少白站他身侧,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。   “夫墨夫墨……”九雅扑到他身边,扯他的袖子,“它受伤了,好深的伤口啊。快想个办法。”   夫墨看看小兽,它正低着脑袋,一眼也不敢往这边瞟。“没事。”他说。   “真的好吓人,好深,还捂坏了,去看看嘛。”九雅瘪着嘴巴央求。   “九雅。”夫墨的手搭上她的肩膀,“它迟早一死,不必管它。”   “啊?为什么呢?”九雅吃了一惊,更不放手,缠着他问起来。   夫墨最近对她颇没办法,因为她是千里迢迢追随而来,以前也是一路同行,和她之间好象就多了些羁绊,有时很想冷下脸来和她讲话,却又想起她哭起来时可怜巴巴的模样,心又软了。就像现在,九雅说着说着眼里就生了水花,看来是十分关心那小兽的。   他弹弹她的头:“还哭?”   九雅就眨着眼睛把泪收了:“那你去看看它,我不知道该怎么办!”   夫墨冷笑:“看它?它不是最讨厌我?不信你试试!”说着真往小兽那边走了两步,小兽本来呆在那边好好的,感觉到他的靠近,立刻竖起一身的毛,悄悄蹩着脚就往另一头溜。   “你看!”夫墨悠闲地负手,说。   “那怎么办?”九雅眼睛一溜,挨到李少白身上,马上就蹭过去,“李大哥,你帮帮它。”   李少白笑着,眼睛却瞄了眼夫墨,他还是清淡得很,不瘟不火的模样,就有些拿不准。口里推说:“这疗伤的本事我可没有,要是很急,就先找个落脚的地方,请个大夫来看可好?”   九雅找不着办法,平时感觉这两个人天人一样的厉害,夫墨就不用说了,李少白也是个能驱剑上天入地的人物,怎么都没办法……她失望地回头,走回小兽那里,感觉有些对不住它似的,伸手抱着它,把脸放在它身上蹭:“疼不疼?等会就去找个大夫。”   小兽是神兽,被夫墨放了一半的血,身子极弱,也只剩和普通人相当的体力。那三人骑马,它就被绳子拉着在后面跑,每天累得够呛,尚在幼年就有生不如死的感觉。九雅心疼它,每天想办法,一会说腿疼一会说肚疼,每天尽量少走些路。   李少白是无所谓,一有闲暇便凑到夫墨身边和他说话,也不知道都是说些什么,但两人关系倒是好多了。夫墨不是不近人情,只是少言寡语,许多时候只是听着,偶尔一笑,春暖花开般绚烂。   那时李少白便极满足地跟在一边笑。   夫墨笑的时候会回头去看九雅,微眯的细长眼眸映着她和小兽,有时会冲她招手:“九雅,过来。”   九雅就赶着马慢慢到他身边,边回头看小兽边问:“干什么?”   “别总和它在一起。”夫墨总是说。   “我最喜欢它了。”九雅一哼,又赶着马回头,和小兽一起慢慢往前蹭。小兽身上的伤口被她简单的包扎了,还找了草药,可就是不管用,伤口总是发炎流水,它在夫墨面前就能忍得住,只有背地里当着九雅会哼哼。神兽没有眼泪,会哼的话已经说明它的痛苦了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走了两天才到一城,城门口两个大字:瑶舞。   九雅急着去找大夫,带着小兽就进去了。夫墨和李少白两人翩翩美少年,牵马进去,一路的人都看着,不仅女人看,连男人也都悄悄看着。   李少白白衣轻裘,玉带银簪,一看就是贵公子富贵客,只一身华贵衣裳就多了几许人争望。   小兽扒在九雅身上,极信任地跟着她,偶尔亲昵地蹭她的背。九雅一路问到一家医所,掂掂手中银子,推门进去。可那些大夫纵然厉害,可谁见了小兽这巨大模样都吓了半死,再来又不能把脉问诊,只能照着那伤口开了些敷药。   小兽的伤口倒不大,只是极深。夫墨的两只手指是全戳了进去的,这些天下来里面早坏了。大夫拿了刀来割腐肉,它知道是帮自己,纵然再疼也没开口呻吟,只虚眯着一双眼睛,偶尔看看九雅,那眼光把九雅看得伤心极了。她是不知道小兽多大,若是知道它极年幼,不知道又该怎么伤心了。   那药也没生多少反应,不过总是没再腐坏就是。九雅按时给它换药,得到它全心的信赖,偶尔没人在时会趴她腿上撒娇,它尚不会说话,不过哼唧的几个音里就像是叫着九雅这个名字。   “真乖。”九雅亲它的额头,“我吃饭去了。”   小兽现在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,每次出去都有好多人围着看,尤其是孩子,还冲它丢东西,看是不是真的。夫墨没办法,叫它以后都别来桌子上吃饭了。   “夫墨,”九雅挨在夫墨旁边,歪头看他俊秀的眉眼,又看看外面走过的人里都拿眼看这两位男子,“为什么要去雪山呢?”   夫墨道:“还有一件事,完了就好。”   “可是夫墨你什么时候回家呢?”   夫墨怔了怔:“问这个做什么?”   九雅呵呵地笑,讨好似的:“那时候可不可以把小乖让给我?”她叫小兽小乖,它听了也应,极晓人性。   夫墨一哼:“它得跟我走,你怎么可能养它?你知道它是谁?”看看一下子奄了气的九雅,一笑,“你真喜欢它?”   九雅忙转生气为高兴,恩恩地点头。   夫墨想了想,忽然一笑,那是真正开怀的微笑:“灵兽我得带回去,留在这里会徒生许多麻烦,你真要喜欢它,也可以不杀它,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回去。”   “你家在哪里呢?”九雅问。   “很高,很冷。”夫墨自己说得都有些气短,接着道,“不过你去了,我会照顾你。”   九雅笑眯眯地点头,挨紧他讨好:“夫墨你对我真好。”   夫墨听了也点头:“是。”   旁边李少白听着,端着精致的杯子喝了一口,微微一笑:“的确是很好。九雅姑娘真是个有福缘的人。”   九雅直笑,看看夫墨,想起前后发生的事,真的又觉得夫墨很好,因为夫墨对谁都那样,若是对谁好,一眼就能看得出来。   九雅几口吃了饭,就要回去带小兽。才推开凳子还没站起来就被李少白叫住:“九雅姑娘,等等。”九雅回头看他。   “这里有点药,拿去看看对灵兽有没有用。”李少白摸出一只白瓷小瓶,“治伤的话,抹在伤处就好了。若是有内伤我就没办法了。”   九雅捏着小瓶看了看,纳闷:“那个内伤……怎么才看得出来?”   李少白笑了笑:“干脆你等我一下,我吃了饭就陪你去看看。”说罢低头吃饭,夫墨瞥他一眼,面无表情。   九雅乐呵呵守在他身边,耐心地等他。   这几日小兽占据了九雅全部的身心,只要是对它有用的,就不辞辛苦去搜罗。如今李少白肯出手相助,自然是巴不得,只恨不能替他捶背端茶……      小兽听见脚步声就迎到门边,咧着嘴巴等九雅,一看见她身后还有人,嗖地一下低头垂肩,极力掩饰自己的存在。九雅搂着它一半的肩,乐呵呵说:“小乖,李大哥来给你看病来了。”   小兽平时看见李少白时,总是和夫墨形影不离,平时看自己的目光也没当自己是活物。它虽年幼,却天生聪慧,也生在水深火热中,如何不明白要离他远点?即使是九雅在身边也不敢出口大气。   “让它躺下,我给它看看。”李少白慢慢挽起袖子,取下发上银簪,打开上面一个活扣,里面竟是一些牛毛粗细的银针。他捻一根在手,吩咐道。   九雅忙推在小兽躺到床上,拿手去摸它的脑袋:“乖,看看有没有内伤。”又晃晃手里的小瓶,“还找了点好药,擦了就会好的。”   小兽看着它,慢慢放缓了身子,眼巴巴看着李少白,任他出手如风在穴位上探针。 第 33 章      越往西行越见萧凉,秋意下来,一路往西就是叶枯花零,一派苍茫,又遇着瓢泼大雨,连日下个不停。三人一兽行路过山,那连绵的青山一望无际,不知何时是个头。   夫墨和李少白是没什么,小兽如今身体渐壮,无论平地山坡健步如飞,还乖巧地让九雅靠它身上,半托着她走;只可怜九雅一个,拖着沉重的脚步拖大家的后腿。不过夫墨倒是没说什么,有时看她太累就提她一起走一段。夫墨个子高,举着九雅半点不费力,开始这样被提着还挺难受,后来习惯了就好了,九雅倒享受起来。   深山野岭找不到人家,连猎户也没有。夫墨和李少白就有办法随手变出些食物来,有一会李少白笑眯眯拖了条大蛇过来,吓得九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,拉着夫墨的袖子不敢松手,倒是小兽见了双眼发光,直想扑上去逗弄几下,但夫墨就在一边,就只能趴在树后面兴奋地望过来,爪子哧哧地抓地抓个不住。   小兽是个不懂记仇的,伤好了后就不甚怕李少白,偶尔还会在他身边转两圈,讨好地唔唔两声;就连万年寒冰夫墨,它也试探着想去他身边溜达一下,毕竟他身上带着无上芬芳,轻易就让小东西头脑发晕,只是很快又被他的脸色吓回现实里,嗖地溜九雅身边去了。   李少白如今也喜欢和九雅说些话,偶尔眼光一转,去看看夫墨的反应。   “啊?你是平隆王世子?”九雅问了几遍才得知他的身份,一听就惊得呆在那处,被他显赫的身家给吓住了。   李少白温和笑笑:“我出来学艺有三年了,甚少回去。九雅姑娘有时间去我家坐坐?”   九雅忙收殓起惊容,换了个端庄的模样,含蓄矜持地点了点头。再看李少白时,眼里就多了好些羡慕,不知不觉动作上就温柔多了,讲话也开始小声起来,每天早上梳头洗脸的时候,会多用些心思。   夫墨偶尔看她荒天野地里还打扮匀停,就有点吃惊的样子,把她好好看了几眼,冲她招手:“九雅你过来。”   九雅摸着耳朵边的小辫子走过去。   夫墨摸摸她的头发,有些赞赏的样子,并没说话。   “干什么呀?”九雅扭开头,问。   “恩……”夫墨想了想,说,“前面就是天堑河,比较危险,你要小心。”   “恩。”九雅点头,并不甚明白要她小心的意思是什么。不过这些天过河渡水的时候,夫墨总是十分戒备的样子,让人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。   夫墨把她拔到身边,伸手拿出一个红紫的小果,约莫半个手掌大小。   “哎?”九雅欢喜地捧起来,拿袖子擦了放到嘴巴里咬了一口,汁多肉爽,味道清甜,“好吃好吃,还有没有?”她仰着脸问。   夫墨笑着摇头。   “怎么可能?”九雅不满地皱眉,“哪有树只结一个果子的?肯定还有,带我去看。”   夫墨点头:“带你去看,走吧。”   浅红衣衫的小姑娘就跟着红衣黑袍的夫墨身后,蹬蹬蹬地去找吃的了。后面小兽见九雅要走,下意识就想跟去,可一见她身边的夫墨,委屈地喑呜了几声,塔着肩膀缩在树后,眨巴着眼睛看火堆边的李少白烤肉。   李少白唇角含笑,目送两人远去。等两人的身影隐在树后灌中,才扭头一看小兽,道:“你想回家吗?”小兽被问得一愣,它尚不会说话,却听得懂,闷闷地看着他。   “你闻到没有?”李少白翻转木条烤着肉,“水的味道。天堑离此地尚有三百里,却漫天都是水味。水神来接你了。”   小兽怯怯地望着他,眼里多了几许戒备神色,它自幼在水里长大,这空气里弥漫的腥气潮味它如何闻不见?早在心里偷偷想了两个来回,却不知道该怎么做。   李少白回头看他呆呆模样,摇头叹道:“你怎么这般模样?”几步走到它身边,慢慢抚上它的额头,“你生父是镇水之神,生母的碧灵神兽,你应该青出于蓝胜于蓝,怎么这般怯弱?”   小兽低头不语,两只爪子交缠在一处,慢慢地挠着手心。   “喜欢那个小姑娘吧?”李少白温言问。   小兽慢慢抬头看他,眼里更是戒备十足。   “喜欢就带她走嘛。”李少白一笑,一副坦荡模样,“我看她也很喜欢你,只要进了水,给她服下水神珠,她就可以和鲛人一样在海里生活。那时任夫墨天大本事,也拿你们没有办法了。”   小兽歪着脖子看他,嘴里咕哝几声,不甚清楚。   李少白却像已听明白似的,一笑:“那说定了。”      九雅拉着夫墨的袖子,一路走到一棵小树边,那树身浅紫颜色,叶片紫绿,有流光华彩的质地。树旁几条细长小蛇横尸一地,还有若干小虫干硬的身体倒了一圈。   “这是紫金。”夫墨指着道,“看,传说灵树都有毒蛇相护。”   九雅看看那树,的确不大点,结一只果倒是可能。抬头问:“什么是紫金?灵树是什么意思?”   夫墨一挥手横砍掉一棵大树,看它倒向一侧,树身被其他大树所拦住,露出小桌一样大的树兜,就拉着九雅坐过去,问她:“累不累?”   九雅点头。   夫墨微笑着摸她的脑袋:“吃了紫金还累啊?”   九雅想了想,好象走这一路真的不觉得累了,似乎吃了那果子是有点用。   “紫金是凡世浆果,吃一粒可当十天饭蔬,抵七日眠休。不过这极少,有一颗的话也是拿去纳贡的。”夫墨道。   “真的吗?”九雅捂着肚子想感受它的神奇。   “真的。”   “那还有没有呢?”九雅立刻想起小兽来,想给它也搞一颗尝尝鲜。   “没有了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鼓起嘴巴。   夫墨见了一笑,把她横抱起来放到膝上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“啊?”九雅腾地红了脸,推着他的肩膀要下去,“干什么啊……”声音却低了一截,颇不好意思地……心里扑腾腾的,直想着他要做什么呢?   夫墨一只手搂住她的肩,道:“别动。”   九雅很不好意思地越过他的肩看向别处,这没病没疼的叫人这样抱着,多难看啊,虽说旁边没人……她微微鼓着嘴巴,好象赌气一样气鼓鼓地,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,不过倒真没动了。   “那小东西吸了你不少阳元,你又是凡俗身体,就得用紫金换气。”夫墨另一只手按在她唇边,慢慢抚了两下,“我现在就把它留在你身体里的涩气导出来。不会疼的。”   九雅惊讶地看着他,一副如此的正经模样。不禁为自己刚才生的胡乱心思感到阵阵脸红,垂着眼睛半晌不好意思动一下;好一会儿后,感觉有什么在心里乱窜,夫墨贴在背心的手掌传来股股热气,追踪而来;她纳闷地咬起嘴唇,这样的感觉在自己的身体里,怎么都说不上舒服,不由抬眼去看他,夫墨端正的脸庞正在脸边,飞眉入鬓,细长眼眸,抿薄的唇……不知怎么的,竟有些意乱情迷,很想挨近一点在他脸上蹭蹭……这样想着,还真的挨上去,脸挨着脸的蹭了蹭,只觉触处一片清凉,让人想到初冬的小雪,那感觉让她沉迷,慢慢转头,想去亲亲一口……   夫墨拉直她的身子,眼微眯,默念几句,九雅就突地一下使劲打出一个咯,呼出一口黑气来。   那黑气一呼出,她立刻就清醒了,被那黑色的气息吓了一跳,不过吓得更狠的还是自己刚才的举动,脸像烧着了一样通红,腾地一下就要站起来,却被夫墨的手臂一束,还是坐在他膝上没怎么动,她自己做了那么大胆的事,不好意思再推他,只脸上现出尴尬来,眼睛垂着不敢去看夫墨。   夫墨却笑道:“是小东西给你下的蛊,已经好了。”那模样和往常无异。   “哦。”九雅哼哼,十分心虚。   “想去雪山吗?”静了一会,还是夫墨问。   九雅摸摸脑袋,笑了笑,还是好尴尬,尤其是坐人家膝上,像个小孩子似的,她想了想说:“我又不知道雪山,是不是到处都是雪?……反正我没地方去,你带我去我就去喽。”   夫墨笑着说:“去了就知道了。”顿了顿又道,“你很喜欢那灵兽?”   九雅点头。   “为什么?”夫墨不解,在他眼里,那灵兽可不怎么讨他喜欢。   九雅理所当然地捏着拳头说:“我喜欢它啊。它最粘我了,而且它长得好看,脾气也好。”   夫墨怔了一下,也没觉得它哪里好看,还是说:“是么?不过它怎么都是灵兽,还是离它远点的好。”   九雅半低着头,点头。   “那,我们回去?”   “恩。”九雅忙点头,夫墨就放她到地上去,因为抱了她,让她不好意思,就道:“你很像个孩子。”   九雅回头看他,有点不解,却见夫墨没有再解释的意思,就先一步走在前面。耳朵还红红的。   一回去就跑到小兽身边,抱着它的爪子,慢慢晾一下烫乎乎的脸。   小兽的爪子挨在她身上脸边,脑袋凑在她耳朵边哼哼。   “说什么呢?”九雅轻轻地扯它的耳朵,那浅碧颜色的耳朵捏在手里又好看又柔软。有时九雅摸着摸着就忍不住想,这皮要是拿去做件衣服……多舒服啊!   不过也就是想想,她可疼小兽了,睡觉都抱在一起,当然也是因为它身子柔软干爽,总比夫墨和李少白睡树上强。最奇怪的就是李少白了,他一身白衣,走了多少天还是一身白衣!一点也不脏!   九雅一身衣服换了几次,还是有点灰头土脸。不过自从九雅知道他的尊贵身份,一下就狗腿了好多,对他真好极了,有时感觉比对小兽还好;还有夫墨,自被他那样抱在膝上后,九雅到现在还没正面看过他一回呢。   以前也这样抱过一回,不过那时正伤心着,又有人看着,只想着挣扎下来竟忘记是什么感觉……夫墨那样一个人,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呢?难道他喜欢我?九雅呆了呆,马上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几脚踢出去,他那样的人,神仙一样的风姿,会喜欢自己?才怪呢!九雅被这想法弄得有点没精打采,托着脑袋想了一阵。   这两天因为吃了紫金果,走路不累,也没什么胃口,体力就快赶上李少白了。倒是小兽不明所以,担心地直围着她转来转去,不住看着她哼唧,生怕她有什么事。   “没事,乖。”九雅挨着它一起走,拉着它的爪子看它的伤口。擦了李少白的药,那伤口好多了,慢慢在长肉了,就是流血太多,元气伤了,有些气虚。这九雅就没办法了,尽量让它吃好些,多休息些。   “九……雅……”   好象有谁在喊九雅,她转头去看夫墨和李少白,那两人正边走边说着什么,都没看她。咦?她好奇地到处看,被小兽推了推肩膀。   “恩?小乖怎么了?”九雅忙理它,问。   “九……雅……”小兽半低着头,爪子挠着脑袋,哼唧。   “咦?”九雅先是大吃一惊,旋及跳起来惊呼一声抱着它,把下巴搁它身上,又有点没想通似的,缩回身子询问:“你叫我了?”   小兽不好意思地两只爪子互挠,小嘴巴咧着笑:“九雅……”   “好乖,好乖。”九雅跳着喊了两声,扑到它的大身子上亲它,“小乖,我最喜欢你了。”   小兽的声音不太准,带着兽类的低沉喉声。不过听在九雅耳朵里就是天籁。不过它仅会这么一句,看九雅这样高兴,忙巴在她身上一声声喊她名字,两只爪子也去抱她。   九雅正想去跑夫墨那里炫耀一下,忽然就感觉到小兽瑟缩成一团,也不再喊了,忙从它身上抬头:“怎么了?”回头一看,夫墨微眯着眼睛正看过来,那目光已经够让它知道要老实了。   “干什么凶它?”九雅不满地说,扶着小兽到一边,“不怕他,我们两个走。”   小兽躲到一角,胆子大了点,脑袋就在她身上直蹭,走得特别慢。九雅急了,拉着她走:“走啦,我们别走丢了,这里都是森林,我一个人怕。”   小兽趴在地上,咬着她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扯……开始九雅还烦,马上就明白了一点它的意思,忙猜着:“你要背我啊?”   小兽簌簌地点头。   “啊,好乖。”九雅就趴上它的背,“来,试试看,我们去追上那两个。”   一坐稳,九雅只觉得风嗖嗖地划过脸庞,几乎有腾云驾雾之感,小兽四脚疾跑,又顾着九雅,跑得又平又稳,两旁只有树倒向后边……   “哇……”九雅兴奋地叫起来。 第 33 章      天堑河,辰江的主要水流来源,说是条河,水面却极阔,水急涡多,卷起的浪花和着水面的水雾,如堙如云,一眼看不到尽头。   这是天下十二大险水之一。除了渡船,还有一条晃荡老旧的吊桥,上面铺着的木板少了一半,剩下的也是常年被日晒水浸,腐烂得差不多了。   三人一兽来到那河边,站在高高的护河堤朝下望。从水面吹来的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,好一阵潮意袭来,吹得九雅一抖,抱住双臂。小兽闻着熟悉的水味,心里万分雀跃,就有安心的感觉,不过夫墨近在身侧,它并不敢表现出来,只敢挨着九雅,轻轻蹭着她的手,琢磨着带她一起走的事。   李少白站在夫墨身侧,抱手看去,那一派奔腾的河水里,有什么蠢蠢欲动,就要破水而起。夫墨自然也看得出来,默了半晌,伸手把小兽放到自己手下。九雅跟在他身后,四下张望:“怎么连条船都没有?哪里才有船家呢?”   “不用找了。”夫墨道,“我们从桥上过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惊呼,“那桥能过人么?”   “我提你过去。”夫墨说。   九雅鼓着嘴巴,抱小兽的一只手:“我和小乖一起走。”小兽忙嘿嘿地点脑袋,把鼻子在她肩上拱。   “不行。”夫墨打开小兽的头,一脚踢开,“它自己走。”   九雅看了眼他,恩恩地点头。现在看他脸是不红了,却有点怪怪的。夫墨觉得她小,她自己可没觉得小……扭头去看李少白,他含笑望过来,眼里却一派的云淡风清,隐隐有调侃之意,九雅别开脸。   三人一兽在河堤上生火烤肉,慢慢就有细雨蒙蒙,渐下渐大起来,夫墨设了小小结界,滴水不进。九雅吃了个半饱,发起感慨来:“要说到好吃的,还是你们找的东西好吃。这兔子肉我以前也吃过,怎么就比不上这里烤的肉鲜味美呢?”边说边摇头叹气。   李少白才烤到最后一只,拿起来自己吃,闻言一笑:“我可是好厨子。”他把细颈的盐瓶拿给她看,“而且这肉本来就不是寻常人能吃得到的。”   九雅对他是存了巴结讨好的心,平时他多是和夫墨说话,也不知道都讲些什么,如今和自己接话,自然是马上问过去,一副天真模样:“哦?为什么呢?”   “因为我们捉的都是妖精。”夫墨道。李少白见他开口了,又补充道:“不过还没成人形,两三百年的小妖,正好添肚子。”   九雅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,低头看手上金黄滴汁的兔子腿,想着这几百年的老妖,快成人形……再也下不了口。小兽坐在她旁边,正抱着兔脑袋啃,见她一副迟疑模样,便拿手肘推她。九雅回头看它一眼,见它抱着啃得稀烂的脑袋,把兔子腿丢给它,捂着嘴巴站起来跑一边去了。   倒不是想吐,九雅深吸了几口气就平静了,不过头发衣裳马上就淋湿了。看那一堆温暖的篝火,她想凑上去,却受不住他们吃的东西。      “真从这里走啊?”九雅嘀嘀咕咕,被夫墨半扶半提,走得倒是飞快。小兽在前面走,李少白双剑在手,白衣飘飘,殿后。   走了小半,河水翻滚汹涌,伴着雨势猛涨猛高起来。天黑似夜,闪电如蛇穿梭云间,大雨已是倾盆,被风吹得横打。九雅不自觉抱紧夫墨的脖子,不敢看脚下水浪。   “你带着她。”夫墨忽地站住,一手拉住小兽,一手把九雅交给身后李少白,“带她直接走。”   “你……你呢?”九雅不由问起。那浪花激得天高,开始只能打到脚边,衣衫尽湿;这会水花已跃过头顶,只觉得四下里都是水幕,有点让人喘不上气。她拉着夫墨一角衣袖:“一起走,你又要做什么?”   “水神来了。”夫墨说,把她丢给李少白,回头只手搭着小兽,慢慢红袍飞起,唇角微扬直望着眼前水浪,慢慢显出兴奋神色,脸上露出些妖魅神色来,没再看身后两人,“你追随我一路,现在我露面了。出来吧!”   九雅还要喊他走,不管怎么样也要喊他一起走,总觉得现在他这神色有些像在崂山上的样子,不禁后怕;还有小兽,正眼巴巴望着自己,脖颈在夫墨手里,动缠不得。她身子却一紧,人已腾空而起,被李少白揽着一跃而上飞剑,围着夫墨转了几圈就全力要突出水幕,眼看就要破水而出——可那水幕越结越厚,才接近就有阵阵刺面寒风,水气灌满鼻腔,几乎不能呼吸……还不断有波涛拍来,李少白的剑便如海中小船,被打得东倒西摇。   “怎么办?”九雅不由吓得要死,紧紧抓住李少白的衣衫,哎呀呀直喊。   “真是厉害。”李少白驱剑转了几遭,出不去竟还一笑道,“我们出不去了,就找一处等着看看可好?”   九雅还有什么反对意见?只有紧紧抓着他,别被丢到河里去就好。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好。这时见着他的轻松的笑脸,却半点没觉得轻松。第一次感觉到隐隐的迫力袭来,若是夫墨,她不知怎么就不怕他会丢下她,虽然以前是有过……但是李少白,和木头人冰脸夫墨完全不同,那样的笑脸却不能让她感觉安心。不过她无暇想这些,早被这漫天的水吓坏了,夫墨啊小兽啊,暂时都被她抛一边去了。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   李少白驱剑来到一处,压住水势,身上却是湿透了。那浪头一来便随势躲闪,支撑好大一会也没被打下剑去。不过水神之怒并不是他能抵抗,不多久也是一身大汗。   夫墨手拿小兽,占着优势,双目凝望水下一处,一双眸子微微发光。小兽站在这一片水雾里,虽被夫墨铗持却没现出怯态。那水里空气里都是一股强势味道,那是爹爹来了。它扬头瞪着夫墨,两只爪子合在一处。   水化成形,半龙状水柱腾倨半空,俯视夫墨身影低沉:“放开它。”   “和我比试一场。”夫墨扬头道。   “你怎么配?放开它。”   “不配?因为我是人?”夫墨清冷一笑,手上使力,就听小兽肩胛骨上吱吱作声。小兽两只爪子巴着他的手却无力撼动,只能咬着唇一脸痛苦,勉强回头去望九雅,她正趴在李少白身上,不曾回头。   “九雅……”它颤着舌头叫唤,被夫墨另一手一拳打在下巴上,歪开了脸。   “我只想比试一场,看看你们五行神兽是什么样的。”夫墨拉直小兽,如愿看见风急浪高,知道它是动了大怒。   “你拿那些元珠是想对付我们几个吧。”水龙低低地道,“未免把我们看得太低。”水龙退去,一河水沫,接着一只雪白短毛神兽跃出水面,悬在空中。它极漂亮,圆眸翘鼻,头上生着短独角,四蹄若莲,眉间有血红宝石抹额,初望会以为是吉兽。   小兽面貌只有七八分像它就已十分乖巧可爱了。这时一见它,口里呜呜呻吟,状似呼痛撒娇,可它尚不会言语,听着便只有哼哼声。那雪白神兽眼中浮现十分的心疼不忍,口中仍在教训:“有胆跑出去,就要有种承受后果。今日你就是跟我一起回去,也有重罚等着你。”   小兽肩胛骨已裂,这时对着它不住低吟;夫墨手上没松劲,只挑着一角嘴角:“你也知道,四百年前你们是怎么答应攸予大士的?这灵兽我要带回去,拿它的血祭她。”   李少白一手搂着九雅,风雨飘摇里,唇角微扬,“果然。”   “她果然死了。”水神只道,“你是她的后人?凡人里能压得住我们的,还没有出世。你真想和我比试?我倒是不明白你想些什么,诚然你赢了那些护神兽,不过它们本来就是我们座下守护,又是沉眠才醒……你实在太看得起自己。”   夫墨微笑点头:“是,想和你一试。”   “你先放了我孩儿。”   “不行。”夫墨摇头,在大风大雨里声音远远传出去,“你若赢我……”   “好,那现在就打吧。”水神怒气上脸,一扬头就要出手。   “你且把水散去,让他们先走。”夫墨把小兽护在身前,又一指李少白九雅,“我们再找个地方。”   “都依你。”水神道,“你给我孩儿把伤骨接好。”   夫墨看看小兽,动手把它骨头接到位,轻声一笑:“记得我给你脑袋上加的护持吗?别想跑。”小兽仍被他拿在手下,想了想,哼唧几声,嘴巴鼓起来,咕哝一声哼道:“九雅……”   “你一个灵兽,少打些歪主意。当我看不出来?”夫墨右手一扣,分筋错骨的痛让它暗哼出来。      水渐落风渐平雨渐止,黑云过阳光出,眼前像换了一幕戏一样。九雅从李少白怀里钻出来,顾不得害羞忙放眼去找夫墨,一看那人还站在晃巍巍的铁链上,一颗心才回到它该在的地方;再看小兽,正委屈地望过来呢,忙使劲冲它挥手,大声问:“夫墨,夫墨,你没事吧?”   夫墨回头,看看她,恩了一声。那声音不大,九雅却觉得自己听见了——那一声如同响在耳侧,九雅不由高兴起来。看他没事多好。天又放晴,像换了个心情一样,这才转眼看见空气里悬浮的雪白神兽,不由欢喜地叫了一声:那神兽模样,像极了传说里的祥兽,给人间福泽雨霖的天兽。   “那是什么?”她扯扯李少白的袖子,这才发现他也是一身湿透,少见的狼狈模样,不由看看他,歪头一笑。   李少白驱剑飞远,隔着好长一截道:“那是水神,声音不要太大,那是神兽,不要惊惹了它。”   九雅张着嘴巴点头:“神兽啊?”   “先生要我们先走,他和水神有事要说。我们先走吧。”   “和水神有什么好说的?”九雅吃惊地问,随即摇头,“他不怕吗?”   “他是圣山传人,没什么好怕的。我们先走,找个高处看。”李少白说着驱剑去得远了。   九雅固执地回头看,只见雨后浅蓝的天空下,雨洗清凉的青山边,风平浪静的大河上,悠久古老的铁桥上,白色的祥兽倨空,红衣黑发的少年站在扶手铁链上,淡碧的小兽颓然坐在桥上,目送自己远去……她不由急起来,一手拉着李少白衣衫,一手朝它挥手:“小乖,快来,跟我们走……”   小兽只目送着它,也举着胖胖爪子冲她挥手,嘴里嘀咕着什么,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。倒是旁边夫墨朝它脑袋就踢了一脚,这脚才下,白色神兽动了,一道银色水注倾注而去,随即有无色但镶有响石的玉带劈头打去。   夫墨一脚踏在小兽头上,从容轻灵而去,也飞上青天,手虚抓,便有巨弓在手,背现箭囊……水神不给他稍息机会,甚至没给他取箭时间,水注如影随形,玉带不离左右,更有水神声声祈念扰他心神,这种时候,夫墨仅有全力躲闪,不过十道水注就有四道打到身上,撕裂一样疼;那玉带更是打得他衣衫破裂,发带散乱……   不过他唇边却现出浅笑,只一力望着水神巨大却灵敏的身体,寻找时机。   他越避躲越灵活,渐渐那雨丝一样的水注带鞭落空的多,打中的少。      九雅巴在树上,使劲往前望,可是一山一水之隔,她能看见什么?不由急得跳脚,只能看见两个分合的身影,不知谁赢谁输。   “怎么样?怎么样?”她只好又去问李少白,不过李少白站在那松林之颠,人随风走,看起来潇洒不羁,可是听不到九雅的问话啊。九雅双手合在嘴巴边,问了又问,他半点反映都没有,只凝望远处。   九雅叹口气,只好又去巴着那棵树,那是她选的离河最近的树。要她跑过去看……那也不可能啦,她还不是怕!这里又安全又勉强可以看到,也还好,至少现在看来夫墨好象还在天上飞嘛,也不叫输了不是?   就是小乖,怎么没跟过来呢? 第 34 章      小兽慢慢爬到没木头的桥洞上,抬头看了看九雅那边的方向,一放手,扑通一声落下水里。莆一进水,就有群鱼涌至,拥着它顺流而下。   九雅从它一落水就看见了,虽然不甚清楚,但那么大个身子掉到水里是看清楚了,吓得跳了一下,大叫。她不知道它在水里更自在,只当它是遇难了,捂着嘴巴呆了半晌,然后才回神想着要出去看看,可是又好怕……慢慢又想起李少白来,转身就要去找他帮忙,一回身,那白衣人正站在她身后微笑:“灵兽落水了。”   “是,是,怎么办?”九雅拉着他的衣袖急急地问。这一会儿功夫,他已运功烘干了衣衫,又是一副翩翩玉公子的模样。   “别担心。”他冲九雅笑着,拉过她的手,“我们去看看。”   “好。”九雅看看他身后的双剑,感觉有底气了些,“……你走前面。”   两人飞快就到了河边,李少白自是步法精妙,没想到九雅也是步步如风。他瞄了眼九雅,有点惊讶也有些了然,那是崂山入门步法没错,没想到她也会,而且还极有潜力,几乎跟得上自己的脚步,他心念一转,却没说什么。   “那它掉水里了会不会被水冲走了?”九雅看着那水流奔腾,河面上隐隐的都是旋涡,担心极了,可她也不敢下去,这么急的险水……   “我们各走一边,去看看。”李少白脱了外衫,卷起裤脚就下水,回头一笑:“你就在岸上吧,我先下去看看。”他在水中不太深处走了些路,忽然一指不远处一沉浮物大声问:“九雅姑娘,你看那是什么?”   九雅手搭凉棚看去,有什么随水而去,有水浪轻托,颜色也带些翠色,不由急了,一脚就下了水,又走了几步半条腿淹在水里。她会游水,却不敢在这么急的水里拼命,一下水就看清楚了,不是小兽,不过是一截松枝,便摇头说:“不是它。”就要上岸。   可是有什么卷住她的腿,没等她反应过来,便被一股大力带倒进水,那水及膝深,刚好掩住她的身形,随即被什么拖着往河中间走。她只知道命在旦夕,拼着一口气拼命挣扎,却在那大力面前根本无可奈何;李少白这时正看着别处细细寻找,根本没注意到她这边,她隔着水虚着眼,看那一袭白衣飞速远去。   就在她一口气憋得快爆,只当自己必死,心里已经在慢悠悠回想这一生的时候,心里悠悠然转过两个影子,一个是小姐的,那些年得了她许多的好,她还记得……不过那影子转瞬即过;再来就是夫墨了……夫墨对人好,那人就能感觉得到,夫墨对我最好了……   她慢慢张嘴,慢慢闭眼,在水里,看不见她眼角的泪簌簌落下,心里想的是:都要死了,我总可以哭了吧……   那拉她疾行的力忽地没了。九雅虚浮在水里,双手双脚无力虚放,到了弥留之时……有什么温暖柔软的存在拥住了她,随即有颗冰凉圆润的东西进了嘴里,滑下喉咙……然后,人事不知。      夫墨终于出了一箭,压力骤减;随即凌空又是一箭,又是一箭,三箭飞向水神,不死不休。夫墨凌空掠过水神,又是一箭搭上长弓……   “这就是你修炼的法器?”水神倒是气定神闲,没被那烦人的追箭扰到,“这也敢来献宝?”它挥爪打开一枝箭,那箭微颤,随即又飞来……它又扬手劈开,那箭尖颤得更凶,直围着一点圆心打旋,尾势已现不足。还没等它再追上来,水神再给了它裂金碎玉的一爪,长天箭竟被它一掌打成两半!   夫墨正搭弓瞄准,那一箭断时,心口忽然一阵生疼,忍不住松手脱力,狠狠按着胸口,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来。   他自下山,那混元弓长天箭出手从未败过,并不知道箭断后是什么后果,如今算是领教了。没等他回神,水神已双手分打,那箭一贴紧便使巧劲先打乱它的方向,随即一掌震断它。   夫墨悬在半空,捂着胸口一气吐了三口污血,气血翻腾无力站直,眼见水神一掌挟风惊雷,呼啸而来,那掌如此汹涌霸道,以至改变空中五行元素,隐隐有电花闪烁……   夫墨只能提手一挡,口中早就默念口诀,那一掌打来时正中胸口,激得他满口鲜血如雨,身子如秋风落叶飘摇而落,落到一半,却凭空消失……   “空循。”水神回望前掌,喃喃念道,“果真是攸予传人,只是心气未免太高,为人过于阴柔霸道,这一次,你不死也残!”      夫墨落下时,正是一片森林上空,一树的枝桠尖刺划伤他的衣衫皮肤,他无力遮挡自己,被树枝打得浑身是伤,重重落到地上,失去意识。   许久后醒来,左右转头望望他一笑:“果然是水神兽。”那笑容虽然还是清冷,却多了些人气。勉力抓着一条枯藤坐起,接连吐出十一颗元珠,看了看收了。再看这一片森林,他身揣花仙绣包,香气弥漫四周,因此不见毒虫毒蛇,倒也清净,只是掉的地方满是青苔,蹭脏了一身衣衫。   他背靠一棵树坐下,眉深深皱起,按着胸口一根根摸着数骨,只肋骨就断了三根,现在浑身是伤,只是红衣遮了血,闻得见一鼻子腥气味道。   若不是元珠护体,他早已没命。他靠到树旁坐下,默念几句口诀,虚空里抓出一只小小锦囊,探手进去摸了一只小瓶,倒了三粒小小药丸在手,两粒嚼碎了吞下,剩下的捏成粉末敷在胸口伤处,那里有只醒目的爪印。接着自己揉了揉,把那药粉揉进皮肤里。   其他的伤口也凝结成疤,不再流血了。   他靠在树上渐渐睡去,就听见有拨树踩枯叶子的声音,不由惊醒,戒备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。   “先生……先生……”那人一路喊着,声音不大,但传得极远,必是用上了内力的。   夫墨虚眯着眼,不动声色地靠在树上继续睡,直到那脚步声渐近,呼唤的声音陡然变得惊喜起来:“先生,先生,你怎么了?”   夫墨只闭着眼睛,一动不动。   李少白便坐在一旁守着,也不碰他也没叫醒他,许久之后,夫墨自己睁眼:“是你?”   “是,先生。”李少白伸手扶他,“你怎么了?我看见你凭空消失,走的是西北方向,就一路追寻而来……”   “九雅呢?”夫墨打断他。   “啊?她?我正要说起九雅姑娘的事……”   夫墨盯着他,恩了一声:“你说。”   “灵兽掉下河的时候,九雅姑娘执意要去找它,不去不依,我只好下河帮忙找,不过下河才一会功夫,她就不见了,我怕是掉河里去了,顺着河流直下,驱剑找了一路也没看到……然后就看见先生你也不见了,找不到她人,只好一路先跟过来,是我的失误……”   夫墨皱起眉,捏个手诀就要查她下落,谁知才掐了几算,一口鲜血便喷出来,身子也咳得快伏到地上,李少白忙伸手扶紧他,一迭声地问:“先生,先生……”   “不碍事。”夫墨晃手挣出他的手臂,“休息一下就好,只是我现在不能妄用功。我们先出去吧。”   “我扶你……”   “用你的飞剑吧。”夫墨捂着嘴咳了几声,“快一些。”   “好。那先生现在想去哪里?”李少白温言问。   “找个安静地方先养伤,九雅……先找个地方吧。”   “好,先生。”李少白点头,随即试探着问,“先生觉得直接回崂山如何?那里什么都有,药也配得齐全,我的师傅师伯也可助先生疗伤……”   夫墨看看他,恩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   李少白听着那一声却是极高兴,忙祭出飞剑,扶他坐上去,自己坐在他旁边。那剑祭出后比寻常剑大了一倍,因为要扶着他,却坐得极近,十分亲密的样子。夫墨只阂眼坐着,暗自调养腹下郁气。他红衣沾血,面色更显苍白,抿紧的唇色也淡得像水,有了份不同平常的赢妖感觉。和他迎战水神时,吞下元珠的样子有七分相似。   李少白坐在一侧,趁他闭眼时不住看他,含笑高兴。冷不妨夫墨突然睁眼,目光如针如电,直刺得他心都忽停,随即他又闭上眼,自调息去了。那一眼却警告了李少白,让他再不敢如此放肆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九雅醒来时,真是不知梦里现实。   她躺在雪玉的床榻里,那床不像以前睡过的那些,只是一块巨大玉石,晶莹剔透,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,还不是普通的,是价值连城的那种。她不禁呆了,拿手抠了几下没抠下来,又去看别处:照明的是一长排夜明珠,深嵌在墙里顶上,她咽了口口水;玉石桌子上摆着无数金玉的玩意……   就算是在梦里,九雅也兴奋起来了,搓搓手,不禁就想上前去揣点到荷包里。她才站起来,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,一动呢,有些困难,像是有什么阻碍着自己,但是站起来一跳就可以跳好高……她惊讶地张嘴,看看左右,吐出一串水泡……   九雅呆住了,半晌没回神。   唤醒九雅的是小兽,它是游着过来的,十分的悠哉,身上的毛泡在水里,一晃一晃的,嘴巴鼻子边吐泡泡边张合,待它近了,九雅才听清,原来它喊的是自己的名字。   “你怎么在这里?我肯定是在做梦。”九雅把它拉到地上,瘪着嘴巴摸它的脑袋瓜,说,“你是给我托梦来的吧?”   小兽把脑袋放到她肩上蹭,两只爪子合着抱她,开心地跳了几下,喊着:“九雅,九雅……”   九雅哎哎哎地答应着,看着它这活泼可爱的乖样子,心里更伤心了,一阵阵强自压抑着伤心悲痛,最后按捺不住终于哭出来了:“小乖,你死得好可怜啊……”   小兽呆了。   它不会讲话,解释不清,只好拉着她出去游了一圈……   隔了三日,九雅遇着一会讲话的龟精,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,顿时吓得半死,马上躲到小兽身后,躲着那龟精:“天啊,它真是妖精,吓死我了……”   开始一直以为自己做梦呢。   九雅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,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呢?她在水里也能像鱼儿一样自由地呼吸,自在地游弋,可是……虽然有小兽在身边,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小块,越在这里住着就越觉得寂寞,越爱胡思乱想,想着夫墨怎么样了,赢了输了……问小兽它也不说。   九雅就有不好的想法,可是在这万钧重水之下,她又能去哪里?   小兽虽然装乖卖傻,却越来越引不起她的兴趣来。小兽也暗自伤心,它喜欢九雅,因为她最疼它,会亲它照顾它,会保护它爱护它……回家以后,虽然所有妖精都一门心思地讨它喜欢,它却只记得一个九雅了,连对爹爹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就去粘着,它现在有时间就要来粘着九雅了。   而且它现在会讲话了,爹爹教了它不少东西,要它强身自立,它也不甚懂,反正会讲话了,更是天天要去找九雅玩。   “九雅,九雅……”小兽巴在九雅膝边,仰着脑袋看她,见她没有反应便推推她,献宝一样递上一根玉如意,那如意打得精致圆润,那玉质一看就是万金之货。这些东西九雅最喜欢了的,可是就最开始几天她喜欢,把看得到的,拿得走的全打了包,如今三个巨大沉重的包袱就贴窗放着,她却再提不起对它们的兴趣来了。   九雅接过了,把玩几下,丢在一边。   “九雅,我们把它也装起来吧。”小兽有些受打击,还是鼓起兴致指着包袱建议。   “又出不去,拿着没用。”九雅闷闷地说,翻身躺倒在床上。   小兽忙忙地跟过去躺一边,拿爪子推了推她,她不动,便凑着耳朵问:“九雅你睡着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我们一起玩吧。”   “不玩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”小兽委屈地问。   “……”九雅说不上来,气恼地说,“都是你,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?我才不和你玩呢。”   小兽可怜巴巴地说:“我最喜欢九雅了。”   “哼。”九雅一哼。   “那我陪你睡觉。”小兽只好退而求次之,趴在她边上小心地看她。它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肚子的气……   九雅偏过头不理它,等睡着后,还是一只手伸出来到处摸,小兽忙忙地把一只爪子递上去,看她舒服地抱住了,才呵呵地笑出声来。      夫墨伤重,一路上又吐了几次血,再来一提气运功就吐血。   李少白扶着他的肩问:“还是不行么?”   夫墨长吸几口气,遏住不住吐的血,半晌摇头。   “没关系的,回崂山就一定有办法的。”李少白安慰他,又羡慕地说道,“你和水神尚能一战,已是天下无敌,只要好好调养,很快就能恢复。”   夫墨不语,过了一会伸出右手,上面慢慢凝现几颗色彩各异,有鲜艳有黯淡的元珠来,道:“并不是我自己,是它们。”   李少白微微遏住急促呼吸,微笑着:“这才是人间至宝,先生可谓得天独厚。”   “自己的本事才是最重要的。”夫墨摇头闭眼,叹了口气,收了元珠。   “先生已有十一颗元珠,若是能收齐虎斑兽的……”李少白无不艳羡地奉承。   夫墨微微点头:“我是心急了点。”   “等先生好了,我可以陪先生去雪山。”   夫墨抬眸看了看他,不置可否,随即移开眼睛,看向别处。一红一白两人,骑剑而行,风吹发动,神仙风姿。他们虽是挑着僻静路走,仍有远远看见他们的人,都以为是神仙下凡。 第 35 章      远远有绿云蔽空,悠悠而来。李少白微微眯眼,唇边含笑仰头看过去。那绿云注意到这边,缓缓落下。   一剑一叶离得近了,叶上绿衣盘腿的少女本来神态悠闲,托腮笑看风景,仔细一见那袭红衣,脸色就变了两变,但还有些迟疑不信:“大哥?”   李少白扶着夫墨,一脸倦色,仍笑道:“原来是落华姑娘。先生受了重伤,还烦请姑娘在前面开路,引我们回崂山疗伤。”   落华急忙伸手在怀里掏了几下,摸出三支小铁瓶递过来:“先吃点药看看,崂山甚远,他,他还好吗?”夫墨那时气色已全变了,一路不能运功疗伤,又吐血甚多,这会偏在李少白身上,意识不明。   李少白叹道:“受了水神一掌,断了三根肋骨,内伤也很重。不过药倒是罢了,我也给过他药,先生都推说不吃,还是先回崂山要紧。”   “是。”落华马上掉转荷叶,又回头问,“怎么飞得这么低?”   李少白脸上已显疲态,眼睛一周都是黑色,连一向雪白的衣衫也脏污了,看看座下剑无奈地说:“落华姑娘,在下已赶了三天的路。实在是功力耗尽。”   “到我这边来吧。”落华道,一挥手,荷叶见风就长,一时大了不少。   “也好,我先休息下,回去还有两天的路。”李少白看看夫墨的苍白面颊水色嘴唇,犹豫了一下,伸手抱着他一跳过去,随即收剑调息。   落华一手念诀,这三人同坐,极耗精力;另一手伸前去探他血脉,停手时眉微微皱起,惊疑不定地说道:“这很重啊。”   “是。”李少白答应一声,让夫墨靠着自己,他说了几句话,眼皮也是不住打架,忽地身子一歪,倒荷叶上睡着了。   落华见他也睡了,更有心去看夫墨。这些天她待在崂山,早知道他若无事必会去雪山,因此朝着这个方向而去。竟在这里就遇见他……   记忆里夫墨并没有伤重至此的时候。第一次见面,夫墨红衣飘飘落在荷湖之上,凭一己之力硬唤醒神兽。落华那时站在湖岸,不知如何是好,她自幼守在那里,却从没见过神兽真身,当见到那一头火红神兽破水而出时,当即掉头躲开。   随后是半日的大战。她的力量与一人一兽悬殊太多,只能远远看着,待神兽伏输,被夫墨剖去一半元珠后,它忽然发飙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,自己跌回荷湖继续沉眠,却也掀得夫墨掉落山崖。   落华寻去时,落崖的少年受了点伤,一条臂膀几乎脱落,也没见他怎么样,还是自己站起来的,自己接了骨坐下调息,那般伤势也只用了几日就全好了。   真是没见过他有这般模样呢。   落华有些心疼,一意催着荷叶,一去如风。   不多时,夫墨一动,缓缓睁眼,抬头看见落华,落进她担心的眸子里,竟温柔一笑:“是你。”他深深吸了两口气,肋骨抽痛让他微微皱眉,然后他闭眼开始念唱,声音又小又快。   落华以为他是念诀,可是等了半晌也没见有什么出现,也没有任何事发生,不由纳闷。不过夫墨气力不继,念了不久,歪头睡着了。      九雅在水草里玩了半晌,小兽围着她游了几圈,四个爪子直扑腾:“九雅,我们比谁游得快吧。”兴奋地叫着。   九雅打了个哈欠,趴到它身上:“你背我游吧,我们一起游,我在你背上也用手划。”   小兽一想:多有趣啊。赶紧点头,托着她就游了起来,它个子比九雅大多了,九雅在上面游不游它也看不着,不过它倒是玩得开心,一会儿转圈一会儿翻跟斗,一个不小心,九雅被摔出去了。那水托着她,慢悠悠地往下落。   小兽一看,吓坏了,糟了,九雅又要生气了。赶紧赶紧游过去伸手接着,心惊胆战往她脸上一瞄,又高兴了——呵呵,九雅已经睡着了,那就不怕了。   九雅晚上的时候见到鲛人了。   吃饭的时候小兽又来蹭饭了。它喜欢和九雅一起吃饭。   来的时候身边就跟着两个人形少女,容貌清丽,纤细柔弱,让人想到雨后的青山,可都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。九雅开始以为是鱼精,颇害怕。   因为海里的妖精都不甚喜欢九雅,它们都不像小兽,都活了几百上千年,什么事没见过?什么人没碰过,很看不得九雅对小兽的态度,暗地里对她很是不屑。   这是小兽特地从爹爹那里要来的两个女侍,要来服侍九雅的。它做了这好事,乖乖地坐到玉凳上,乐呵呵看着九雅,等着她来夸。九雅是把它的每根筋都背熟了,摸着它的脑袋瓜:“谢谢你了。”其实她是存了小小心思的,一直想打探夫墨的消息不得,现在有了神兽的贴身使女,说不定还能打听点什么出来。      小兽晚上要回水神宫邸休息。待夜明珠的光渐渐亮起来,它就得拖着步子回去。   九雅亲自送它出门,又摇了半天手,直到一点也看不见它才嗖地一声关门,坐回雪玉床上去,叫来两个鲛人:“你们坐吧,不用拘谨。”她客气地指着一旁珊瑚小座。   “奴婢不敢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九雅沉吟一下,老成地说道,“你们是水神身边使唤的人?想必有不少事都知道吧。”   两个鲛女互相看看,不敢随便搭话。   “你们小殿下回来那天,水神有没有带什么别人回来?”   两鲛女想了想,摇头。   九雅微微嘟起嘴巴,心里却松了一松,但不知道两人说的是真是假,还是悬着,又问,“那天发生了什么事?说来听听。”伸手拿过一箱金玉,“这些东西,都是给你们的。想到什么就说来听听。”   这人间的把戏在海里也一样行得通,推辞一番,两个使女便互相推委补充着说起来:“……那天回来后,我们王上的身体有些不适,好像有几处还伤着了,伤势颇重。”   “这几天王上都在调息……不过据说,伤他的那人只怕是伤得更狠,不死也残。”   “中的就是绵水掌,没王上独门的药酒泡伤口,这人就算是废了。”   “这天下还有人敢挑战王上,这才叫王上生气呢。”   “不过他也活不了就是了。”   九雅听得一颗心扑扑扑直落进冰水里,一时忘了身在何处,该做什么表情,慢慢滑下床按着肚子,站了半晌,忽然倒床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。   “姑娘,怎么了?”两鲛女忙上前扶着问。   九雅只哭着捶床叫喊,哭声涩人,谁也听不懂她叫的是什么。   没等这边安好,很快就有人前来敲门,十分急促:“快开门快开门……小殿下出事了。”      小兽回殿后才躺下就犯起了头痛,只痛得满地翻滚,一会掉下床,一会撞倒家什,几个使女根本拦不住。王尚在养伤,听闻消息也赶去给它查看,因为小兽不停地哭喊,间或叫一句九雅的名字,王便叫人带她过去。   九雅急急地赶过去了。她不是不喜欢小兽,就算小东西把她带到这个永远走不出去的地方,她也没和它绝交是不是?当然啦,因为这里她也只能仰仗小兽的照顾……   但是听说它病得厉害,心里还是很担心。   去的时候,一浅碧一雪白的神兽盘踞在宽阔的玉石床上,小兽颇小,只得爹爹一小半大小,这时躺坐在水神膝上,仰面痛苦地甩头捶床,一声声地呻吟。   “小乖,小乖……”九雅见它那样子,也十分难过,念着它的名字就想凑上前想去看它。还没走出两步,被水神回头一瞪,吓得一个倒栽,坐到地上。那可是神兽之怒,九雅没被当场吓死,也算是厉害,不过吓傻了倒是真的,旁边两个鲛女依依上前,扶她下去了。   “那人竟给你下这种蛊咒,宝宝……我绝不饶他,决不饶他……”水神抱着小兽,雪白大掌在它脑袋上轻抚,可它解不开孩儿的蛊。圣山上从来就有些奇门僻道,作为压制神兽的手段,四百年前它们就吃过不少亏。   “夫墨,你一介凡子竟敢惹上我们,定要叫你求死不得,求生不能!后悔为人!”   九雅被使女摇了半晌,才回复点意识,就听见水神一字一顿地诅咒,不禁打了个寒战,担心地望过去。才一抬眼,正对上神兽的郁蓝眼眸,当即又是吓得只出气没进气,不过水神随即收眼,一挥手把她抓在手里,随手抛在床上:“你,照顾我孩儿。”   九雅倒在床上,一时连摔得哪里疼都没感觉到,怔怔地看水神起身飞快出门,惊疑不定地捂着胸口,半晌才回头看小兽,见它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,忙伸手抱住它的头,一迭声问起:“怎么了?小乖,哪里疼?”伸手给它揉着,亲亲它的额头,“乖,一会就好了,这是怎么了呢?”   她说得倒真对,才抱了一会,小兽竟然慢慢平静下来,慢慢抬起倦极的脑袋看看九雅,委屈地瘪起嘴巴,指着自己脑袋:“夫墨……”一抽一抽地,靠在九雅怀里睡着了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   夫墨一行还未到崂山,隔着七八个山头就先见到一匹匹惊马,撒蹄飞奔;隐约可见底下森林里也是一番热闹景象;接着是一辆辆马车飞快驶远,再往前去不远就看见一队队人拖儿带女,牵牛赶猪,匆匆跑过。那人畜长流竟然绵延了几十里。   “出了什么事?”李少白问落华,她才从崂山走。   “不知道。”落华也是莫名其妙,摇头不解。   夫墨躺在荷叶上,一手半支起身体望下面人流,眉紧紧皱起,半晌不语。   “我下去问问。”李少白道,翻身而去。   “大哥,好些了吗?”落华见他走了,便回头温言问夫墨。她离开荷塘甚久,一张脸的疮疤掉了大半,剩下的拿头发留海遮掩着,乍看倒不吓人,连有些兔裂的嘴唇也自己恢复好,反倒是风姿过人,有些惹眼了。   夫墨摇摇头,半晌方道:“水神知道我要去崂山,大水淹山了。”言语里十分颓唐无奈,“我也算害人不浅。”   落华疑惑问起:“这个……它这是为什么?为什么一定要置大哥这般……”后面犹豫着说不下去。夫墨这般伤重,它又有何深仇大恨,做这等逆天之事?   “小灵兽的命还在我手上呢。”夫墨按着胸口咳了两声,“我伤势很重,它是在向崂山派施压,不许收留我。只要我死了,灵兽自然就没事了。”唇现冷笑,“怎么可能?我要是死,它儿子得给我陪葬。”一句话说完又吭吭吭咳起来,落华忙伸手扶他,只见捂嘴的手拿开后,满是鲜血……   “大哥……”落华扶着他,不禁神伤,“会好的,崂山不会不收留我们的。”   夫墨道:“那倒无所谓。”眼里掠过微微难过,“只是,九雅死了。”   落华一见他就猜着九雅的事。她对夫墨钟情,却知道自己容貌丑陋,并没存相守相恋的心,只想过一路同行,多些留念……夫墨对九雅有些特殊,看得出来却想不明白,不过那两人就像粘在一起,夫墨对谁都那般,却一直把九雅带在身边,这份心情就很不一般了……这次没见到九雅,她就开始猜起,没想到九雅还真是……死了。   九雅倒也乖巧,也知情识趣,她死了,落华也生不出高兴的心,跟着伤感了一下。   “人都有一死……九雅她……得到大哥这一路的照顾,也该是知足了……”   夫墨不语,冷冷垂看大地,看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。   李少白很快上来,看看夫墨,有些尴尬:“这个,前面发大水,淹了方圆三百里地,崂山如今更被大水围住,我师傅师伯他们,已经退到崂山平顶,这……还去不去呢?”怕夫墨误会忙又道,“他们都在山上的话,可能照顾不了先生,连药都没有,这大水是昨天才发起,仓促之下,恐怕他们也没带多少东西上山顶。这个……先生你看……”   夫墨点点头:“去崂山,我有话和水神说。”   李少白忙道:“这个不好,先生如今伤重,那水神又一意要置你于死地,还是先养伤要紧,我师傅他们道术高超,若有心要走,那水也拦不住他们。”   “去崂山,”夫墨咳了咳,“我得找它拿药,他也有求于我。”      崂山。   一派盛景,若只是远望,那真是天下极致的景色。水注如桶,不住飞快盘旋着从山脚一直围到山腰之上,落下的水浪淹住平地的农田房屋,远远望去,那一际领地只余几座高山山顶,且各自站满了人畜,都是没来得及撤走的平民。   夫墨坐在荷叶上,静静看着。眼里满是不忍难过。   落华直驱着绿叶往崂山而去,快到那水桶似的水墙时,便听到那拍打呼啸的水声风声,响彻耳畔,在那巨大水墙面前,荷叶只如海上一帆,被吹打得东摇西摆,三人或站或坐,都有些支持不住,尤其是夫墨,如今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,那叶一掀一摇,他便被抛得飞起来,在空中捂着胸口哇地一声,又是一口鲜血喷出。   落华一见就跃起去抱住他,再不放手。   那水墙结的法阵虽然并不算很结实,却完全能阻止他们越过而上崂山。   李少白冷冷看着那肆虐的水潮,祭起法剑,双手各执一剑,飞剑而去。   “李少侠,你做什么?”落华不禁大声问,为他担心。   “助姑娘一臂之力。”李少白站在白水之上,双手举剑口念剑诀,忽地双剑直劈向那水墙一角,硬生生敲出一个小小磕角,落华寻着这一时机,带着夫墨飞身而起,从那水阵掠过。   那双剑遇着的反击之力,全数落到李少白身上,双剑立断,人被高高抛起,直向后落去,才落了一截,就被落华掷出的荷叶兜住,慢悠悠直飘下山去,落在白水之上。 第 36 章      夫墨落华身形如电,直蹿上山去。   那山顶上人已不多,一些没来得及下山的小弟子也被功力高强的道长师兄们分批送走,余下的就是崂山中功力高深的那一群了。不到最后时刻,他们绝不会弃山而去,即使面对的是水神兽,也要拿命一搏。   现在水势只到山腰,压力还不甚大,但那水墙旁边的一幕都是看在眼里的,及至看清了是李少白一行,正准备派人去接,就见李少白已舍身而去了……   落华扶着夫墨,直到脚落了实地才吁了口气,还在为刚才的惊心动魄后怕,站在原处喘气歇息,闭眼就是刚才的万分惊险,要不是李少白,这一道水墙对三个筋疲力尽的人还真是……   还没站稳,就有人飞快冲到面前,照脸就各甩两耳光,接着抱着脸一坐就到地上,哇地一声凄惨大哭起来。   夫墨吐血后就晕了,这一巴掌打在他脸上,他倒是不知道,不然依着他的骄傲性子,明里暗里也要折她一只胳膊才肯罢休了。落华挨了这一巴掌,一阵恍惚,半晌没回过神来,再来一看那坐地上的姑娘,一身湿淋淋的脏乱白衣,头发胡乱披散着,只哭得天昏地暗,不住拿头去撞地,她虽极气,却生出几分不忍来,又不明所以,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……   “师妹,师妹……”很快又有一青年男子追了过来,蹲在那少女身边,搂着她的肩膀细细地劝,落华听着,那声音虽然是劝人的,却也没抑住兴奋,又听得几句都是关于李少白的,心里就明白了大半,李少白这一去,倒真是生死不知,这一巴掌的账,慢慢就放下了,自扶着夫墨往前去。   没走几步就有人来接,各自面色都有些沉痛,还有两个年纪稍小斜背钢剑的,已在默默抹泪了。想必李少白平时是个得人喜欢的,也极会待人做事。不过夫墨是圣山传人,也算传说里的人物,别说李少白,换了他们其他人,想必也会这样做。   不过几位得道高人都拿夫墨的伤势无策,也没好药延命,这山顶之上连个茅屋都没有,湿气重朝露浓,就这样拖着,夫墨两日后才慢慢醒转,捂着胸口,半晌没说出一句话。   “怎么办?大哥。”落华这两日都快急白了头,怎么都唤不醒他,真怕他这一睡去就不再醒来了。   “我还好。”夫墨由她扶着坐起,左右看看,又咳了半晌才说出句话,“到崂山了?水神有传话么?”   落华摇头,又道:“李少侠为给我们开路,掉水瀑里去了,如今还是生死未知。”   夫墨恩了一声:“九雅也是掉水里去了。”顿了顿,“我如今吃了这么大的亏,总有一天要变本加厉讨还回来。”这话说出来,伤重体颓气息不稳,却气势依旧,让人不由就信他的话。   “大哥,那现在怎么办?你的身体……”落华没想那么远,只担心他的身体,这一口口地吐血,是人都受不住,看他现在还照常坐起,讲话   “没事。”夫墨冲她一笑。   待落华走开,他慢慢撕开襟上衣衫,露出胸口那一块,前几天不过只一浅浅掌印,如今却肿涨成红色,那一带肌肤略呈透明颜色,似乎一戳就会破皮流脓。他念几句口诀,虚空又取出那支玉瓶,打开一看,里面只够吃这一顿的了。他捏碎一粒敷在胸上,剩下的两粒还放回瓶里。      九雅连着两天就守在小兽面前,它倒是再没发痛过,看九雅又关心自己了,高兴得很,巴着她天天躺床上装病。   因为那天闹得太狠,九雅也深信不疑,天天忧心忡忡,又担心小兽,又想着夫墨。不过算来算去还是担心夫墨的多,好怕夫墨真就死了……她每天抱着手或背着手,长吁短叹在那床边踱步,直看得小兽头晕。   “九雅,你也睡吧。”小兽往床里面去,让出好大一块地方来。   九雅摇手,叹息。   “九雅,那我们再吃点东西吧。”   九雅一叹,倒没挥手,小兽忙自己爬起来拉着她走到桌子边坐下,一会就有使女得信端了海珍来,九雅虽然吃不惯,可是味道还真是鲜美。   “我想回家。”九雅吃了几口,悠悠地说。   小兽就不接话了。   “我好想回家啊。”九雅又伤心地说。   小兽大口吃东西,装作还是没听见。   “天天吃这个,腥腻。”九雅放了筷子。   小兽小心地看着她,慢慢吃蟹黄,有点食不知味。   “要是你能让我回家就好了。”九雅看着小兽,说。不过这些话她每天都要说几遍,现在纯粹是发牢骚,也没想着有回应。   小兽一点一点地舔蟹黄,偶尔抬起眼皮看看九雅,如果九雅也在看它的话,就忙移开视线。   “要是我回家的话,会天天想你的。”   小兽把螃蟹壳放在面前,玩它的大钳子,哼哼地问:“九雅不喜欢我了吗?”   “一般吧。”九雅说。   “要是我们以后也在一起,九雅也不喜欢我了吗?”   “恩。”九雅狠着心说。   小兽马上瘪了嘴巴,呆了半晌没见九雅回头看它,呐呐又道:“要是我跟九雅一起走,那九雅喜不喜欢我啊?我可以悄悄和九雅一起走,爹爹反正也不在。”   九雅不太相信,定了定神,问:“小乖,真的吗?你要带我走啊?”   小兽看她那么高兴,有点不好意思起来,抓了抓头点点脑袋:“恩。”又道,“不过我不喜欢夫墨,我们两个在一起,不要他了好不好?”   九雅有点不愿意,出去了她最想找的就是夫墨呢。于是迟疑了,本来想骗骗小兽得了,到时还是和夫墨在一起,可是夫墨对小兽一点也不好啊,喜欢打它凶它,那时要怎么办呢?   可是不和夫墨在一起又能去哪里?因为和夫墨一起见识了许多的东西,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小丫头九雅了,她现在也有很多值钱的东西(三大包,九雅要走的时候,这是必备行李,不然竹子会怀疑她没这些东西宁可不走),去过很多的地方,连豪华奢侈的水晶宫也住过,要是回去了,就是叫她去皇宫去住她也不会有什么太激动的想法了。   小兽巴在她身边,眼巴巴等着呢。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      夫墨自那一天过后,又昏了半日,醒来后背靠青松,眼眺远方,有些失神。   遥远的天空,有什么慢慢靠近,开始只是黄豆般大小,渐行渐近,有了轮廓,原来是一辆青纱小轿,由八个灰衣女子扛着,仿佛自那飘渺虚空而来。那八个灰衣女子身手必是极好的,这在空中不似平地,出气吸气都要完全一致,这远远踏空而行,更是修为一流。   夫墨看着,不禁唇现微笑,摇了摇头。   那青纱小轿高高越过黄海水墙,悠悠降到山颠,早有崂山各位掌事的前去迎接,说起来,天下三大道家盛殿,崂山算一处,这天咎宫也算一处,如今崂山正是风雨飘摇之际,天咎宫派人前来,虽然帮助不大,却是情暖人心。   小轿放倒,掀起门帘。   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伸了出来,众人看了,只在心里微微地叹:这是谁啊?只见着那手就不由得遐想那人模样,应是什么样什么样的女子……及至人出来了,众人都吸着凉气,虽然心里都有个想法,也没想着那人竟能美成这样……只觉得这湿气洇饶荒草遍生的山顶,忽然就成了明亮华丽的宫宇,就有那么一股流光华彩,直照到人心里去。   那女子就是梵迦了。她出门穿的是一身青衣,衣领衣袖上绣着雪白图纹,是远古的图腾文字;手捧一只白胎红花瓶,足有半人大小。那青白的衣衫颜色加上这明媚的红色,千般容颜万种风姿,依依走到崂山掌门前,一一见过各位。她是天咎宫主,地位尊崇,这次竟亲自来见,崂山上各人无不面上有光,何况她那般绝色,只是看着,也能忘忧。   崂山顶上也说不上什么招待,毕竟是连间避雨遮风的小蓬都没有,与各位大师叙说一番,便自说着休息一会,由八仆护着离开。   梵迦一路上秀目四望,到处找夫墨。夫墨没见到,倒是看见落华了。   落华早见着梵迦了,那时在天咎的想法又冒了出来。她自幼远离凡世生长,虽然貌丑,许多时候也不以为意,只是在这个女子面前,总是能感觉到自卑和羡慕妒忌。   “落华姑娘。”梵迦马上唤她。   落华用最落落大方的姿态迎向她,含笑伸手一指:“宫主这边走,大哥在树下看风景呢,他伤重,没能出来迎接您。”   “不妨事。”梵迦笑道,上前和她同行,“带我去吧。”   两人这一走,跟随的倒有大半。人群里一个白衣的姑娘,面若冰霜,肩上坐着一个小巧的红衣小花仙,冷冷盯着落华远去,眼一转,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要跟去,哼了一声,上前拉了他一把:“大师兄,往哪里去?”   “啊,白师妹。”那青年笑笑,伸手捏捏小花仙的脸,“小百合长胖了不少。”   小百合直冲他笑。被白衣姑娘打回手去,肃然问道:“下面有消息了吗?”   那水墙之外根本出不去,小师妹却一味要他出去找人,这人估计是死透了,怕是尸体都顺着水进了海,他上哪里去找?只能拿话哄着她。   “还没有呢!”他扶着她日渐消瘦的肩,看着她尖细的下巴,心里不由十分怜惜,刚才见了梵迦而生的别心,慢慢就灭了,“师妹,你要看开些,何况李师弟以前,你也知道,他是对谁都一个样……后面还有一辈子,别……”   “知道了。”白清泠不露声色滑出他的手臂,走了几步又回头一笑,“师兄陪我走走吧。”      九雅趴在小兽的背上,看它游得十分起劲,不禁心疼地摸它的脑袋揉它的耳朵:“小乖别游急了,等会就游不动了。”   小兽是水神之子,在水里哪有游不动的时候?这一方海水就是它的臣民,就是它真不想游了,游不动了,自有那水会托着它走。不过它才不会告诉九雅呢,九雅好不容易才这么关心它,当然是更卖力地游啦。   不久就到了黄海之边,顺着漫长海域一路游去,不久就见到被海水包围成桶状,不住飞旋打卷的巨大水浪。   “崂山到了。”小兽有点憋屈,忙忙地回头叮嘱她,“说好了的啊。”   “说好了的说好了的。”九雅的心都飞到那山顶上去了,谈定的条件也忘了一半,只担忧地看着那山问,“是不是在这山上啊?”   “是的,”小兽点头,“爹爹天天在作法,我亲耳听它说的夫墨在山上。”它说完这个又道,“我们说好了的啊。”   “恩,”九雅使劲点着头,又复述一遍,“我去把药给他,给了就走,以后都和你一起,我们两个一起住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……”   小兽点点头,猛扎进水里,从那水底最深处的水隙溯水而去,被那水浪推着,飞快地往那崂山游去。不多时就到了水注之上,被那浪卷着一圈一圈围山旋转,小兽回头依依不舍地说:“那我就在这里等你。”再不敢上去,它这辈子最怕的夫墨就在山上。   九雅点着头,一手按着怀里紧紧收好的小瓶,一手按诀,默念起学过的远足步伐,从小兽背上起跳,那水注到山上最外层的树冠间,约有一丈之距,她双腿在空中划过,只落下一丈的高度才抓着一截树枝,随即双手使着竭力,一荡而起,踩在树干上。   站定后不禁自己都激动起来,觉得自己实在厉害,再回头看看小兽,已被那水浪托着不知冲到什么地方去了。她一跳下树,身轻体灵,便直往山顶爬去。   还好这大水漫山,山上走得了的蛇虫鼠蚁,走兽灵妖都已逃命去了,她没经任何阻挡,除了鼻边满是水气腥味,飞快地往山上爬去。      “什么人?”有人忽然厉喝。   “有人吗?”有人东张西望。   “我好象看见有人过去了,去看看……”   “是不是李师兄回来了?”   “不会吧,掉到那水里,从半山腰上冲下去,就是没被摔死也该淹死了。”   “别这样说话,李师兄人那么好……”   ……   九雅一听着人声,立刻躲到树后面去了,躲了以后才奇怪地想:我干什么要躲起来?可又不愿再现身,只躲在树后听那一队人匆匆而过,耳边还听着他们的嘀咕:“李师兄真可惜了。”“最难过的还不是白师姐!”“他身份那般尊贵,不知平隆王会不会找我们崂山的麻烦。”“我看就有可能,李师兄可是最得王爷欢心的。”……   九雅听声音慢慢远去,探出头来左右看看,人是走没了,可是那李少白到底是怎么了呢?她想想那天,李少白没事啊,难道他也掉河里去了?想了半天……不禁哀叹起来。   山路虽远,但她默念远足法门,倒也没觉得多累,不久又看见一队斜背钢剑巡逻的青衣道士,没再耽搁,挥手向他们招呼:“喂,各位道长,夫墨在山上吗?”   “你是从哪里来的?”忽然看见这样一个陌生人冒出来,从那不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出来,那群道士立刻拔剑相对,又有人骑上飞剑回去报信去了。 第 37 章      九雅被那群人……算不上押,只是各自握剑在手,神情戒备,一路护着上了山顶。这地方九雅来过,上次坐飞剑来的,这次来只见顶上到处是道士,都是太阳穴微鼓,神情俱沉着冷静的崂山高人,还有一些穿灰白衣道袍的,年事已高却神情烁清,只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摄人气势。      夫墨半躺在轿子里软榻上,旁边梵迦正捣着什么,手一到一下捣着,有淡淡的甜香味逸散。夫墨这两日得了她的药,精神好了许多,这时不禁有兴致地问她:“这是什么?”   梵迦托在手里给他看,得意一笑:“这可是金麟诞,止疼消肿的药里它最是有用。”   话才罢,青纱帘一掀,落华的身影遮住了日光:“宫主你看看,这药配得齐不齐?我没配过……”   梵迦便探着身子去看,拿手拔开药沫细细地检看一番,抬头一笑:“很好啊。加净水三碗,熬成一盅就好。”   落华拿眼看看夫墨,见他神色上真是好多了,心里大慰,端着瓷罐走开了。   “这落华姑娘人可真好。”梵迦冲夫墨笑笑,伸手捏他的手把脉,末了眉微皱,“怎么没什么效?我带的可都是人间少有的好药妙方……这神兽的本事可真不小。”   夫墨笑笑抽回手,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就在这里?”   “崂山淹水的事,我早从星象上看到了。这事再有一月,也该传遍天下了。我集合宫中修为高超的一起算崂山这边的情况,竟算出你伤重,正往这里赶。本来我倒没想到水神淹山与你有何相干,现在才知道就是因你而起。”   “我拿了碧灵一半元珠,毁它一半道行;给它的儿子下了封神咒,叫它永远在我掌握之下;它不气才怪。”夫墨说着神情一冷,“可它也杀了九雅……还放水淹山……”   梵迦面上有些尴尬:“那个九雅……我在宫里数了一遭,怎么没找着?派着照顾的人说她突然就不见了,怎么你说被水神给杀了……?”   夫墨默然不语,忽地一抬头:“找你要个人。”   “谁?你说。”梵迦笑着,有点期待地看他。   “你门下有个叫丰水的吧!”   “哦,就是我叫去教导你那小朋友的。”梵迦一笑,“她可是我门下修行不错辈分较高的,要放出去,也算一方宗师。”   夫墨冷冷一哼,没给她面子:“我可是要她死。”   “怎么?”梵迦听了真是惊住,忙温言问起,“她哪里还惹着你了?难道是你那小朋友?”   “给不给吧?”   梵迦听他这样说,本来还想再劝说的想法淡了大半,放下手上物事,面色严肃起来:“我门下的人要是犯了事,自有宫规惩戒等着她;不过没事遭人污蔑,还这样要人,我好歹是一宫之主,不会这样没主意吧!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,要真是她犯了错,我替你教训着,可好?”   夫墨默了一会,淡淡一笑:“这事再说吧。”   开始的好气氛却没了,两人一躺一坐,都有些无话可说,好半晌梵迦才开始又捣起药末,心里却难过起来。她也是一宫之主,自幼地位尊崇,加之无双美貌,总被众人推捧,只有这个人,从来就……心里叹了口气,没奈何,一知道他受了重伤就坐不住,挑了宫里八名大护法,披星戴月日夜兼程,带着无价的宝贝药草,却还是这样……知道他就是那样的脾气,也只能认了。   “那个九雅……她是谁啊?”梵迦问。   “一个朋友。”   “你哪里来的朋友?”梵迦故意笑着,轻松问着,“怎么认识的?你下山没多久啊。”   夫墨眼望着轿顶,好半晌才说:“乔岭北有火祥兽,就跟着些人一起过去,抓了几个小妖,平了一方祸乱,然后就见到九雅了,我那时不自量力想去探探木神兽,还没找到它就被它守洞的毒蛇妖给咬了,怕惊醒神兽我没敢弄出大动静,被它抓了一爪毒的,几乎身死,”他按按右腰处,那伤如今是好全了,又涂了灵药,连伤口都看不出来。“九雅那时救了我,我以前从未受伤,当时就有点受不住了。”   “原来是你的救命恩人啊。”梵迦笑着,“难怪你这样上心。”   “后来我去找火祥,她又孤身一人穿过密林去找我,问起的时候,只说是来救我。”夫墨一笑,十分愉悦,“她一个寻常小孩,有那份心就够了。”   “那姑娘倒是个有情有义的。”梵迦笑着,却有些僵硬,心里乏起酸来,几乎有些坐不住,如果是我,我若是知道,纵使千山万水也会赶来的……   “是,就是爱哭。”夫墨补上一句,自己倒笑起来了,笑罢清冷一哼,看向掀起的窗帘之外,外面阳光普照,水神兽掀起的水浪袭上山顶,水雾纷撒如雨,阳光下的碎雨里就有数道小小彩虹横挂,人就像置身于天上的宫厥。   但这一切的美景都比不过他面上清冷的笑,就像皎洁月下的白色绚丽花朵,又像月光下的朦胧浩瀚的河川:“等我好了,会拿水神元珠祭她。”      水涨齐山高。外面有人大声喧哗惊呼,连那些见惯大事的道术大家也坐不住,跟着纷纷大声讨论。   落华小心地捧药过来。   “外面出了什么事?”梵迦掀起窗帘往外看,只见人们都朝一方跑去,却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,便问她。   “不知道。”落华全副心神都在药上,倒没注意外面怎么样了,人人都往一处跑,她在外面都没注意。梵迦带了这么多好药来,却对夫墨的伤没什么效果,只是没再加重而已。她忧心忡忡,生怕再出什么事,让伤好得更慢。   梵迦于是谴了两个门人前去探消息。夫墨被落华催着喝药,梵迦在边上看着两人态度,见夫墨对她敬重有礼的要多,便含笑望向窗外。   “宫主,听说是水神兽要现身了。”很快就有消息传来,“它要和先生说事。”   “大哥现在这样不能去见它。”落华忙打断,站起来向外走,“我去看看。”   “我去。”夫墨倒是拉起嘴角笑了一笑,“我可等它得不耐烦。总算露面了。”   梵迦没说什么,伸手扶他:“走吧。”落华只得在两人身后跟着,梵迦做事总透着成熟稳重,让人不由就跟着依了,她左右看看,拣起夫墨的黑色外衣,跟着出去了。   与山顶平齐之处,有一个小小浪头,白水疾波,波涛如雪,雪白神兽傲然踞在浪头高处,俯睥众人。直到看见夫墨的红衣,眼里才流露出深沉的恨意来,喉头里低低一哼,刻意发出的兽吼便回荡在山谷天地间。   “水神,”还隔着几步,夫墨便扬声道,“你敢发水淹山漫城。忘了当年的约定了?”   “你不过区区凡人,又能如何?今日找你是要你解我儿的蛊。你要是规矩做了,这漫山之水我就收了。不然……你也知道,我一直没下杀手,你们这些人,如果我真是想毁山,早就毁了。”   夫墨一笑,一副觉得它极傻的样子,笑罢悠闲说起:“我还以为你要等那灵兽咽气才来呢!你可知道我给它下的什么?一道蛊?你想得还真简单!”   “……你想的什么?”神兽默了一会,问道,“夺魄、锁元、线缚……”   “封神。”夫墨听它说一个就摇一下头,水雾浸湿他的红衣黑发,渐渐风吹不起衣角,但那神态实在是悠闲愉悦。   “你……”   “我死它也得死。”夫墨扬头大笑,“你敢杀我?”   “我不杀你,只抓你关上千年万年,割了你作怪的舌头,看你还怎么嚣张?”水神兽募地伸爪,一抓一吸,夫墨的身子便如风中飞絮,朝它飞去。   崂山道士早已结阵,严阵以待,这时阵法启动,在夫墨身边围了一整圈;灰衣乱眼,到处是结阵对抗的道士,夫墨的身形受这一阻,已被梵迦飞起抓住,想要回来却是不可能,神兽力量不是她能抵御,只觉得那大力像狂暴的风眼,一进去就不由自主了……   两人身形稍滞,但还是飞快地朝神兽而去,随即梵迦的衣衫被落华及八大护法各自拉住,十一个人围成一团,却阻止不了神兽的一抓,像人团一样继续踉跄前行。   马上又有崂山掌门及一众未结阵的名宿,再不及顾男女避讳,都飞起伸手抓住一角,这时一团人数量已过二十五,各使神通才基本上抵御了那神力,却仍旧慢慢慢慢往前滑行。   “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,来得早不如巧啊。”后面有什么人哈哈大笑,接着是脚步声一下走近,就有人伸手使力,这下总算两边平衡,不再向前,不过那人团也快到悬崖的边缘,众人都是一身汗一胆惊,这神兽要是再用一点力气或再出一只爪,那天下间道术最高的一群人就得全部玩完。   不过神兽还是有所顾及,忽地又松手了,看着那群抱得紧紧的人摔在地上成一堆,冷冷地笑,更是多了一份上位者的自满来。   夫墨在人群最中,人群都倒的当头,他被夹在中间,虚晃了几下还是站稳了,这时也跟着它笑:“我哪里活得了千万年?区区凡人不过一百年的命,我走的时候,便叫那灵兽陪葬吧。”   “我愿意收手,你给我孩儿解了封印。”   夫墨抱手只笑,对它的提议不屑一顾。   站起来的众人各自检视,这才发现后来来的那人竟是谁都不认识,一个个子不甚高却壮实黝黑的青年,年纪不过二十二三,布衣短打长相憨厚,一时看不出来是什么人,众人心里却都明白最后他使的那一下力有多大,在场各位中只有崂山掌门太虚道长和天咎宫主梵迦与他相当。   那青年先是收拾了一下衣服,拍拍泥水,就拱手作礼:“崂山的各位同门好,在下长生门第十一代传人,路蓝天。”嘴唇忽地动了一下,手又去拉扯朴素衣服,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低下了头。   原来是梵迦也站起来了,由着两位护法护在一边。她那容颜丽色,只一眼,就把初出山门的路蓝天倾倒了,半晌旁边人的交谈说话,他一句也没听着,也不敢抬头看她,脑里心里只印着刚才那惊鸿一面。   梵迦和太虚听了他的介绍,却都明白了。这天下三大派中,门人都来齐了。   “你待要如何?”神兽耐着性子问,已压抑不住怒气了。   “灵兽本就不该诞生,只有两条路可走,要么死,要么跟我走。”   神兽气极反笑:“嚯,你以为你真有那个本事,还敢狂!我自有办法叫你活上千年,你要识好歹,乖乖给我孩儿解了,要不然,我自有法子整治你。”      “夫墨,夫墨……”一队灰衣道长带着一个红衣小姑娘爬上山顶,一行人衣衫尽湿,还带着些惊怕,看来是在路上遇着大水突涨,无处可躲,肯定也是一路惊险,好不容易才回来。   夫墨正冷笑听水神兽发怒,忽听到那清脆带哭腔的声音,一时又惊又喜,回头去看。   九雅撇开那队人,抹着湿漉漉的头发跑过去,一张小脸吓得又青又白,连唇色都是白的。这一路上真是太惊险了,好几个道长被打来的水浪卷走,溺水时的惨叫让她心神不定,胆战心惊。谁都不知道那水怎么忽然就涨起来了,山腰高的水忽然就漫上山顶,还好那水离山身尚有一段距离,不然定死。   九雅道术不及其他人,被水卷走几次,所幸她不畏水,自己又跳回来了,可是山大林深,身上衣服都划破了,也受了几处伤,爬上山的时候真有恍然重生的感觉。 第 38 章      不过才跑了几步就抬头看见那么大尊神兽盘踞在水浪之上,不禁吓得一呆:是了,这次可是和小兽悄悄溜出来的……   夫墨瞧见她,一时如坠梦里,心里的欢喜却是掩饰不住,自己往后走了几步到她身边,伸手撩起她额间湿发,细细看了看她,不禁笑问:“你都去哪里了?教我担心。快去找落华换身衣裳。”   九雅怕神兽,忙拉住他的袖子笔直地站在他身后。连夫墨那么温柔的话都没注意到。   夫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,冷哼一声,又要走过去。被九雅一下狠狠地拉住衣服:“夫墨。”   “什么?”夫墨回头看她。   “这个,给。”九雅摸出几支小瓶,贴肉放着的,还带着体温,“药。”   夫墨拧开塞子,只闻了闻那酒味就了然,奇怪地问:“哪里来的?”   “我去水晶宫了。”九雅说着,忽然觉得有些委屈,受了好多的苦才来到这里啊,再看看夫墨,好象他还没什么事啊,便问,“你受伤了?伤得怎么样?是不是伤口好大?”   夫墨摸她头发:“先去换身衣裳。”边说边把她往旁边推了推,这秋日的天气,虽然有阳光照着,冷的时候还是真冷。九雅点点头,就往一边蹩去。   才走了两步,雪白神兽低沉的声音响起:“你,谁把你放出来的?”   九雅知道是问自己,哪里敢抬头,没胆和它对视,更别说回它的话了,狠赶几步低头蹩到人群深处,可神兽目光如电,紧锁着她,叫她到哪里都觉得被望着被紧逼着,出不了气。   落华过去一手拉着她,给她拍了拍背顺气:“没事了。”   九雅这一回来,她也很吃惊,又见着夫墨少见的和蔼态度,心里当时就忽地酸起来了。虽是没指望过夫墨对貌丑的自己有什么喜爱的心思,可心里还是常常渴盼憧憬着。   “落华姐姐。”九雅忙拉着她不放,躲在她身后。可那逼人气势仍旧透过落华的身体笼罩在她一身。   “谁把你放出来的?”   九雅垂着头不语,身子微微抖起来了,落华自然也能感觉到那锁紧的目光,不由阵阵身寒,原来这神兽只是看你一眼,就有这样的感觉啊……   “水神,还是担心你那孩儿吧。”夫墨咳了一会,捂嘴的手上又沾满血,眼睛紧望着神兽,半分不让步。   神兽冷冷扭头看他:“我现在就抓你回去,自有办法留你一丝神识,你就陪我儿千万年,永不得超生吧。”   夫墨见它作势又要出手,不退反进笑道:“好,那我现在就了结它的小命,怎么样?”一手捏诀,睥睨着它。“我身边有这些人,你有把握一击能拿下我?我只消简单四句话,就可让那灵兽瞬间灰飞湮灭,那才是永不超生,我?我怎么会受你遣役?一起死就是。”   神兽左右一看,路蓝天梵迦太虚早已站在夫墨面前,路蓝天长剑在手,太虚拂尘在握,梵迦双手捏诀,各人衣袖里全是翻涌的真气。   夫墨站在三人身后,神色自若。   “你要敢这样做,我立刻杀了这山上所有人!”神兽冷冷喝道。   “他们本来就是圣山守护,死得其所;何况还有你孩儿陪葬。我们又可指望来生,不过你那孩儿可就什么都没有了,可惜可惜。”   神兽想了想,一挥手,身后除座下水花,余水万钧忽地一泻而去,奔流入海,众人只听见耳边轰轰雷鸣响彻人间,齐山高的白水轰然全数倒塌,一时地动山摇,声如滚雷平地起,许久声音才慢慢远去,有好事的小弟子凑到悬崖边去看,只见山下水流如瀑,自高处疾流入海,所过之处,一片狼籍,原来的农田屋舍全看不出本来面貌,这一带方圆三百里,尽数毁怠。连这一带辽阔的森林山川都忽然改变了模样,淹在水中数日的树木死了大半,到处还可见翻白肚的鱼群无数,全部搁浅;空气里满是腥臭味道,许多将腐烂臭的事物。   “我还可以送你疗伤圣药,你解我孩儿的封印,我发誓再不与你为难。这样可好?”   夫墨闻着空气里的腐臭味道,不由怔住,半晌摇头,咬牙切齿:“我说过,你的孩子,要么死;要么跟我走。我说的话是白说的么?”微微扬头,病弱的身体竟能与神兽气势相当。   “夫墨,你不要太不识好歹!”神兽大怒,它已折节让步,竟有他这样的人,还敢不买帐!它一怒之下,身后风疾云涌,只一小会功夫,天空一半被迅疾涌来的铺天乌云盖住;它一身白毛竖起,弓背抬胸,大有一扑噬人之姿,令人望之胆寒。      就连梵迦也在心里连连叫坏,暗想为什么夫墨还要一意刁难,围水之困已解,何况这毕竟是一方神兽,不是人力可挡可阻,要是它再动气,说不定是什么情况。不过面上还是装作一派云淡风清,微微含笑,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;再看太虚和路蓝天,都是一样表情。   “要么死要么跟我走。”夫墨却踏前一步,紧盯着它,寸步不让。   “你去死。”神兽暴喝一声,双掌拍出,那一掌就有万钧之力,双掌打来,离得远的已经呼吸不稳,胸腔紧窒,掌风刺面,有金色微电在空气里划破。   太虚梵迦路蓝天同时出手,一起结下防护结界,这可是人世间最强的三人,已有敲山裂河之威,却立刻被掌力打破,不过也阻止了一半掌力。   被阻滞了一半的无形掌风迅疾袭向夫墨,夫墨抱着必死的心,四句口诀已念到最末,只余一字,反而面带讥笑看向神兽。   九雅她们早已是气息不稳,身体里翻江倒海又受着挤迫。落华和一班道士尼姑还好,九雅却觉得气已停顿了,意识都模糊不清,慢慢滑倒在地,脸色涨成青紫颜色。      “哼~”一阵狂风巨浪呼啸而过,风吹迷人眼。   待风平浪静,众人定神一看,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,夫墨仍是站在原处,唇现讥讽;神兽已收了掌,还使出水盾挡在夫墨身前,破碎的水盾洒落一地的水痕。   夫墨看着它不由扬头大笑,笑一下咳一口血,血落在红衣上,像水滴入河,不见痕迹,不过下巴嘴唇上都沾着血。   神兽扬爪簌地掷给他一金罐,冷冷地道:“我的孩儿跟着我,你不要再想打它主意。”   夫墨擦着嘴角笑:“要么跟着我,要么死!”   神兽胸脯起伏良久,最后竟然没再发怒,半晌叹道:“你这伤势,没半年不可能好,等你好了,再上崂山来,我……到时再说。”一挥手,乘着水云悠悠去了,那么大一神兽,背影却透着些仓皇,去得有些可怜。      梵迦嘴角渗血,见神兽竟收手循走,不由大喜,挣扎着想爬起来,却脚步虚晃有些站不稳,总算踉跄冲到夫墨面前,拉着他的手喜道:“太好了,水神退了……”   夫墨还保持最后的那一姿势,只冲她一笑,倒头栽倒。      夫墨一睡不起,不过用药酒泡了伤口,情况好转得多,只是那血一口口地吐,元气大伤。醒来时已是七天之后,除了脸还能动,身上其他地方连根指头都动不了。   梵迦也是面色苍白,几天里消瘦不少,见他醒了竟高兴得流下眼泪,边抹泪边埋怨地说他:“你真是不要命了,是不是只求死来着?说不定我们就跟着你一道去了,就赚了头灵兽,多划不算……”说了看着自己的泪有些不好意思,伸手取帕子擦了才又坐下。   “怎么可能?”抚摩声音嘶哑,却带着笑,“我就是算准了,知道只有这个可以要挟水神。本来也没打算怎么样,不过它竟敢水漫崂山,不惩戒一下,它还以为这世上就没人治得了它。”   “是是是,你可以。”梵迦笑着,眼里都是骄傲纵容,“谁叫你是圣山传人?”   “还在崂山?”   “是呢。”梵迦用商量的口气说,“不过崂山百废待兴,不好太劳烦道长他们,不如跟我去天咎吧,那里万事齐备,刚好养伤。”顿了顿又道,“我已经传书回去,叫人来接,你看可好?”   夫墨恩了一声,忽然想到问:“九雅呢?”   “她啊,这几天也在休养呢。不妨事,让她跟我们一起走就是?”   夫墨点点头:“叫她过来我看看。”   梵迦一笑,手托着雪嫩的颈腮:“怎么了?醒了就想只见她?”   夫墨忙笑了笑:“不是见到你了吗?”   “我这就去叫,你且等等。对了,落华姑娘先回去了,我跟她说了,你这伤至少要调养半年,叫她半年后再来找你。”   夫墨疑惑地问:“还找我做什么?”   梵迦笑得厉害,扶着床榻直摇头:“算了,我去叫九雅姑娘来。”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九雅走到夫墨床边,夫墨又乏得快睡着,被她轻轻摇醒的。睁眼一看那小姑娘的脸,不由笑了:她一双眼睛也是哭红了的,不过见了人倒没哭。夫墨冲她虚弱地笑笑:“跑水晶宫去了?不怕水了?”   九雅摇摇头,几根小辫子微微地甩。   “也是你的造化。”夫墨道,“我要去天咎,你跟着去吗?”   九雅犹豫了一下,犹豫倒不是因为别的,她这好几天到处找都找不着小兽,可能大水退的时候把它带回海去了。九雅又不愿意再跳海里去找它,但还是犹豫着,觉得对不起它的那份信任。可是不然能去哪里呢?九雅已经不是当初的九雅,不会再回去当丫头,也不会再局限于一隅安顿,她走过见过那么多的景致,结识了那么多天下闻名的大人物,连水神豪华的宫殿也住过,自然再少有什么还能再入她的眼了。   想了想最后还是点点头。   夫墨笑了,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,这小姑娘红眼睛的模样总让他想出言安慰着。九雅瞧见他动了,不知道他要干什么,忙伸手去按他的手:“哎,你别动,想做什么?跟我说,我来帮你。”   夫墨摇摇头,苦笑一下:“我这下伤得狠了,要休养半年。”   “这么久?”九雅惊讶地叫了一声,随即安慰他,“不要紧,我会照顾你的。”拍拍他的肩膀,让他放心。   “恩。”夫墨点头,微微皱眉,“这是什么味道?”   空气里有浓郁膻腥腐败的味道,让人闻着恶心难受。夫墨甚爱干净,闻着也觉着不舒服。   “啊,那个没事的。”九雅道,“水淹过的地方都是这个味,山下淹得久些更难闻,这味道经太阳多晒几天就好些。”   “容易滋生瘟疫。”夫墨轻轻咳了咳,“去找纸笔,我说个方子,抓药洗澡服用就不会生病。”   九雅道:“不用了,崂山的师傅们早分发药下去了,还有些师傅特地下去给人治病……只是……李大哥找不着了……”不由有些难过,声音低了下去。   “别难过。”夫墨含笑看她,“你没事就好了。”   “我是没事……”九雅看看他,因为他说这样的话而害羞起来,一下子想到以前被他抱的事来,慢慢脸都红了,想着他现在怎么这样说话来着?好象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啊。不由探究地左右看着他。   “怎么了?”夫墨笑着问,即使重病不能动,躺床上的样子也那么的俊美,黑发被梵迦理顺了,穿着从来没穿过的白色里衣,苍白面孔,长眉修目,薄薄的唇色像早春桃花的粉红颜色……那白衣穿他身上,竟别有一番味道,像是年纪都小了几岁似的。   啊,对了。九雅心里说着:他爱笑了;爱说话了;而且声音都温柔多了……为什么呢?九雅不明白。不过比起以前来,自然是喜欢这样的夫墨,仿佛是从云端上走下来,面带微笑神色温柔,像是世间最有礼谦仁的少年公子,一下子有了人气。   “没什么……”九雅捏着衣角,忽然不好意思起来。   记得以前见李少白时,九雅也被那样的翩翩少年倾倒了几天,但是心里还是先想着,觉得那样的人配小姐倒是不错;如今见着夫墨这般,心里早把小姐这号人物丢瓜哇国去了,倒是小小悄悄地幻想着,要是夫墨以后只和自己一起多好啊,这样的样子也只有自己能见到多好啊!   “水晶宫里有些什么?”   一说起这个,九雅就先想起自己那几包宝贝来了,出来的时候全挂在小乖身上呢!!这回它一冲走,自己又成了个穷光蛋……啊,也不能这样说,九雅心里又小小的美了一下,还是有几块小巧精致的贴身收着,呵呵……不过比起那几包来,唉,她又泄气了……   “……还有好多金子玉器,床都是一整块一整块的万年古玉,万年古玉啊!蚊帐都是鲛女织的,我们穿的衣服也是,好轻好柔,穿着一动就在水里飘起来了,好看极了!还有我们出气就是吐泡泡,不过不知道怎么进气就是了;还有啊,吃的东西都是地上吃不到;没有灯哦,全是这么大一个的夜明珠;”九雅比着手势越说越兴奋,最后抓着夫墨的手比划起来,“还有好多妖精,哼,都不喜欢我……”   “为什么不喜欢你?”夫墨不由奇怪地插嘴问,“你……很好啊。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九雅摇头,忽地一嘟嘴,“对了,我好象看见小百合了。”   “哦?”夫墨微微带点冷笑,“在哪里?”   九雅一见他那个样子,忽然就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,要杀它呢!不由犹豫起来,哼哼了两句,“我是看错了吧,恩,不说这个了,对了,还有天咎宫宫主哦,我看见她了!好漂亮。”   夫墨笑笑,不置可否。   “真的好漂亮。”九雅说着,不由有些丧气。她虽然长得乖巧,年纪还不大就能见出日后必也是个貌美的姑娘,可是倾尽一生,也不可能美成那个模样啊!可能连她的一半都达不到了……   夫墨还是只笑笑。      “恩……”九雅拖长了音恩着哼哼,忽地脸凑到夫墨面前,又一下缩了回去,抽抽鼻子,一脸不经意地左右看着房中摆设,嘴里问着,“你也喜欢宫主吧!”   夫墨不禁一笑摇头:“当然不会。她是天咎宫主,我是圣山弟子,怎么可能?”   “耶?”九雅心里陡然一松,自己却没发觉,反正声音是一下就上扬了起来,不觉就高兴着,“为什么呢?”一脸一眼地笑意。   夫墨看看她,眼眸半垂:“我们是修道的人,当然不能心有所牵,扰乱心神。我圣山一脉,几百年传承下来,都不涉情爱;她们天咎也是一样,宫主是要孤身修道的。都是出家人,也没有想那许多。”   九雅惊讶着,张着嘴巴,半晌摸着脑袋:“你也是出家人啊?怎么看着不像?”   夫墨笑笑:“是吗?”   九雅双手托腮歪头看他,心里不知不觉竟有些难过,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,只不由自主就嘟起嘴巴,忽然就好想小乖,要是它在这里就好了,可以抱着它,把脑袋埋在它的软毛里,说不定可以一下就睡过去呢。   夫墨看着她的眼睛,看她的思绪像飘到别处去了,有些好笑,干脆就那样看着她。   这样一个平凡的小姑娘,夫墨自然知道她有好些坏毛病,但总是会被她的几声痛哭拖住脚步。当时失去她的消息误以为她死了的时候,回想起来的就只有她的音容笑貌,留下来的都是美好的时刻,竟有些微微的伤心。      “有什么话等等再说吧?”有人推门进来,手端托盘,上面放着一小盅酒,“该擦药了。”   夫墨恩了一声,九雅忙站起走到一边。梵迦每次来到身边,就像是一个小太阳,光彩夺目,会吸引所有人目光,自然也就遮住其他人的存在。   梵迦放下盘子,坐到夫墨身边,摸他的额,笑问:“都在说什么呢?怎么见了我就不说话了?有什么就说吧,我敷下药就好。”      “你给我上药?”夫墨一听不由犯难,“没有别人?找个道长也好。”   “这事如今也就只有我了。”梵迦皱皱鼻子一笑,“连太虚道长和路少侠也忙得下山去了,山下真生了瘟疫,能走的道长全下山派药去了,我带的几个人也跟着去了。告诉你,今天给你温药的都是我。剩下的几个人也没那功力把药揉入你伤处。”   “这样……”夫墨苦笑一声,“那干脆等他们回来再说。”   “这事还能等?”梵迦不由立刻沉下脸,“也不看看你伤得多重,你的命可是我们三个费了多大功夫才拣回来的?不然你问问九雅姑娘,那天你是什么情况?”   九雅见说到自己头上,自然是忙忙地上前帮梵迦说话:“是啊,那天你真的好吓人,我都快吓死了。还是快上药吧。”顿了顿又道,“上药又没什么,以前你伤着的时候,还不是我上的药。”   梵迦把药往旁边桌上重重一放:“总不能什么都由着你,爱上不上!”竟是突然动气了。   夫墨哭笑不得,只得道:“好吧好吧,是我不对。”闭上眼睛别过脸,只当没见。   梵迦一声冷哼:“还得做这个样子给我看?我是欠你的?”口里说着,还是端起药,轻轻挑开他胸前白衣,露出红肿得几近透明的胸口,被那胸口的伤噎得说不出话,叹了口气,倒些药酒在手,慢慢揉在那上面,一圈圈地揉着,渐渐有丝丝白气冒起,梵迦是用内劲把药揉进他身体里的,肿成那样的伤只碰一下就疼得厉害,何况是这样大力来回地揉按?   “疼不疼啊?”九雅在边上看着,本来梵迦在侧,她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存在,却实在是被那伤口吓住,夫墨身上的伤那么重,她竟也感到一些难过,好象自己身上也有什么地方开始微微地疼了起来。   “没事。”夫墨冲她微微一笑,却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。   “自然是疼的。”梵迦叹口气,笑笑,“他一身功力受制,又不能运功抑痛,就别再 话了。”   夫墨渐渐说不出话来,仍朝九雅微微摇头,然后闭上眼睛别过头去。   “恩,恩,你抓我的手吧,”九雅想了想,把自己的手伸到他手心里,“你疼得紧就捏我的手,我们一起疼。”   夫墨闭着眼睛微微苦笑,没捏她的手,反手抓住床单,一用力立刻抓出四个深深的指洞,看得九雅一吓,嗖地缩回手去了。      药擦完后,夫墨闭眼没醒,不知是累极睡着了,还是干脆疼晕了去。   梵迦一手的药味,一只手给他轻轻盖上被子,抬头对站着的九雅温言道:“九雅姑娘,你把杯子端出去吧,我守他一会。”   九雅听了,依言端起托盘出门去了。出来走了几步才恍悟:咦?我为什么要出来呢?我也想陪夫墨来的啊。   回头看看那青砖黑瓦的小院,想想梵迦也在里面呢,和她站在一起和不在有什么区别?叹口气老成地摇摇头,端着盘子去了。   这几日山上人少,体力稍好的弟子都下山送药去了,剩下留守的也忙着清理淤泥、通风烘屋,忙得热火朝天。九雅这几天就是帮忙烧火做饭的那个。 第 39 章      再过几日,夫墨身体好些了,已能坐起调息,许多时候九雅蹩进他的屋子就看见他盘腿坐在阳光照进来的地方,闭眸屏息,有什么淡淡的光华环绕其左右。   九雅不好意思打扰他,来的时候都是上午或下午才把饭菜做好,或是等大家吃完又把碗洗好后,总是等不到夫墨睁眼就得走。   养伤时夫墨总穿一色雪白素淡的中衣,看得九雅心里欢喜。      这日九雅跟着收拾了一番桌椅瓢盆,一转眼又看见那个白衣萧瑟的背影。说实话九雅是不甚喜欢那白衣女子的,不过总看见她一副悲伤无神的样子,又听见下面人总悄悄议论她的事,就止不住地好奇;更何况她肩膀上还坐着那个大红衣衫的小花仙。   九雅见到小东西总想上前说两句话,偏偏它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,总是看不到自己。   九雅看不出它哪里入魔了,不过眉眼的颜色的确是浓艳了,唇色绯红,连小小的手脚上指甲都是涂成了大红的颜色。九雅悄悄看了好久,倒觉得这颜色还真是适合它。   现在秋风瑟瑟,树凋叶零,九雅自己出门都得穿两三件单衣,偏偏没注意到小东西依旧是一袭轻袍,露肘露膝,再不见当初那悲秋伤风的神情。   九雅目送白姑娘远去,有些惆怅,自己走到山边石桌上坐下,双手托腮,看一际疮痍的景色,山下到处有白烟升起,不知是哪里又生了瘟疫,要把房屋全部烧毁……   “唉……”她长长地叹气,伸手按了按怀里深处藏着的宝贝,她已经在想着去换钱散粮了。虽然极舍不得,极舍不得……可是那些拖儿带女的农户待大水退了回来,什么都没有了,该怎么活呢?   九雅依稀记得幼时被卖时,也是那样一个凄惨的歉收年,不过忘得差不多就是了。   她正发着感慨,忽地眼前白影一晃,有谁坐到面前。九雅抬眼一看,竟是刚才上山去了的白姑娘,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“百合说你曾是旧主。”白姑娘面容清秀,本是这崂山第一丽色,不过梵迦到此,她一身的容色被遮个精光。她倒不以为意,每日都行到山顶独坐,对身周之事意兴阑珊。   九雅猜度着她的意思,慢慢点了两下头。   “我来和你说,如今它已认我为主。”   九雅看她的气势迫人,又点点头。   白清泠见她应了,回头就要离开。   “哎,等等。”九雅叫住她,等她站住回头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,两人那样站着看了几眼,还是白姑娘开口问:“有什么事?”   “……李大哥……还是没找到?”   白清泠飞快地看了她一眼,转身即走。   九雅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说都不能的角色,有点尴尬。站在那里呆了呆,回头要往桌边走,一抬头又看见一袭白衣,不由呆了。   这来的就是夫墨了。他一身白衣飘飘,连系发的带子都是长长的白丝带,想必梵迦最喜他穿白衣的模样。那样子踩在枯黄的叶子上,扭头在看山下的惨淡景色。   九雅心里欢喜,忙走到他身边去,和他并肩站着,可是她个子现在不高,还是只达夫墨腋下,她咬起嘴唇,不满起来。   夫墨回头看见她,唇微弯眸轻扬:“在做什么?”   九雅嘟嘟嘴巴:“看风景啊。”   夫墨坐下,扬头看她,朝她招一招手:“来。”   九雅自己走到他对面,坐在石凳上,双手托腮看他:“你身体好了?宫主许你出门了?”   “恩。”夫墨答着,因为梵迦的束手束脚感到一点烦闷,不由微微皱眉,随即又隐去了,“梵迦说是你天天在做饭?”   九雅点头,脸忽然一下红了。每天都给夫墨开小灶煨汤,不知他知不知道哦?假装左看西瞄,去看他的脸,倒是一般平静,不像是知道的样子,于是放心了;这样安静了一下,忽地又为自己觉得不值起来,辛辛苦苦煲汤给你喝,一点也不知道,下次不给你做了。   夫墨看不到她心里去,见她咬唇鼓嘴的样子,忍不住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   九雅摇头。   “明天我们就去天咎。那个丰水,”他一笑,“放心,我说过的事不会忘的。”   九雅这两天也正寻思此事,想到和丰水的一段仇(可能就她这样想吧)就唉声叹气。听了这句话就像吃了定心丸,不由一下清爽了一半,坐到夫墨身边拉起他衣袖一角,嘿嘿傻笑了一番:“要是我还会点本事就好了。就是没本事才被人欺负。”   夫墨只笑不语,又被九雅轻轻晃他袖子,引他注意:“其实我学什么都快,特别聪明。”   夫墨道:“你不是已学了几招?”   九雅见好象有门,不由怔住,马上又道:“那算什么呢?就是可以走快点力气大点,别人都比我厉害。”   夫墨摇头:“我不会收你做弟子。或者,你再等些年。”   九雅歪着脑袋问:“为什么呢?”   “我现在尚年轻,本事不算高,收不得弟子。至少再等二十年。”夫墨正色说道,一本正经。   “二十年?”九雅一听就松了他的袖子,又拿双手抱头去了。   两人这样沉默了一会,九雅想起小乖来了,又想到以前陪伴的花仙,于是联想到李少白来,不由叹口气:“可惜李大哥被水冲走了……”   夫墨奇怪地说:“谁说的?”   “耶?”   “我算了两卦,他没事。”夫墨笑笑,“如今他正拿黄海淹水、北寇作乱一事当借口,起兵造反呢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惊得一下站起,“造反…….造谁的反?”   夫墨摇头:“谁知道?”   九雅挨着他,推推他:“那要是输了不得掉脑袋?”   夫墨摇头:“不一定就是输。他那个人心思缜密,我不甚喜欢,没算得多细。”   九雅点点头,还是一副吃惊过度的样子,两只手又去抓着夫墨的袖子,皱着眉在那里胡乱地想。夫墨侧头看她,好象和她说了几句话,她也听得不甚清楚,只恩恩地答应着。   半晌回神,摇摇头叹:“他真是吓人,要是输了,会不会治我们的罪?好歹也是一场熟人!”原来想了半天在这里担心自己呢。   再看夫墨,他唇边含笑,竟像是很满意的样子。不知道他在笑什么,便问:“笑什么啊?”   夫墨扬扬眉:“你答应的事。”   九雅不觉有上当之感,忙抓死了他的袖子逼问:“我答应什么了?”   夫墨有些不解,还是跟她解释:“等我伤养好了,我们带着灵兽去雪山。然后我去取五行兽元珠,一起去圣山看看。”   九雅听了松口气,把头一点:“可以。”   “可是圣山清苦……你去看看我就送你回来。”夫墨道。   九雅想要点头,又没点,微微笑着说:“呀,就我们两个吗?”   夫墨恩了一声。   九雅不由满心欢喜起来,像一下开满了鲜花在心里,高兴得说不出话来。半晌才抬眼看夫墨,白衣黑发,俊秀非凡,竟然以后也要带着自己……为什么呢?九雅想不出来,不过这时太高兴,也没用心思去想,只望着他傻笑,被夫墨拍拍头:“笑着多好。”   “那宫主去不去呢?”九雅雀跃着开始计较小节了,从落华姐姐问起,得道回答是不让去后,就更得意了,一个个地把认识的人问了一遍,终于问到那个最美的人了。   “她也不去。”夫墨看着她笑,也跟着一笑。   九雅满意了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次日果然来了十来个灰衣的中年道姑,带了几匹长相奇特的马兽,比普通马壮些高些,头顶一圈马鬃长长的,像一头头发。不过那马没有九雅的份。   夫墨和梵迦各乘一骑,加上护送的几个长老,先一步去了。   九雅待遇倒不低,特地把那辆小轿改了给她坐。   几日赶路,九雅倒没觉得累,有车有景过得十分自在,等到看见青山,看见横劈山腰刀斧一样硬座落着的巍峨宫宇,才有点怯意。   等进了宫门,再没见到夫墨的面,连宫主也没召见她,只一样貌平平的灰衣少女去接她走了,一路绕来倒去,最后停在一处庭院前,吓得九雅心里发毛,这正是上次住过的院子!   进去了果不其然,同屋的还是那板着脸的丰水,坐在蒲团上下打量她,末了眼一翻冷冷一哼。吓得九雅忙贴墙进去,连想说换屋的话都咽回去自己吃了。      自那日起,和上次来时半点不差。依旧是丰水清早带去丘塔寻书,回来盘腿坐着一行行背书,隔几日挨着轮子扫地扫叶子。   上次来时心浮气躁,这次也没好多少。不过她总算是知道修道的好处,不再心存抵触,何况又是在等夫墨,自然是什么都好说。她聪明伶俐,心思多窍,别人背几遍才会的她看一遍就几乎背会,再得丰水偶尔不耐烦的几句提点,更是明白清透。   没事时她就抱膝坐湖边,一边打哈欠一边思考书里那些艰深的问题,想着想着头一歪,靠哪棵花树上睡着了,也没人叫她,等自己醒了揉揉眼睛拍拍衣服,往屋里去。   只是这匆匆溜走的时间里,半点夫墨的消息也没有,开始九雅还翘首以待,可秋去冬来,叶落压雪,这等待的感觉慢慢就淡了,她知道在这里怕是见不到夫墨了。   冬过初春,九雅的生日就到了。她捏着手指寻思自己一转眼 岁了,去年还在罗府上吃的鸡蛋羹,今年这际遇也转得太大了。不过比起一年前懵懂无知的自己,九雅还是喜欢现在的样子,就是一辈子在这里修道都比在罗府当小丫头来得强。   她那些鼓嘴巴嘟嘴的毛病被丰水一样样地骂,如今只有没人时才赌气似的把嘴巴鼓成两个泡,不过想想也挺无聊的。她伸手到湖里拨水,浇两边的树。春意到山上要晚一些,树上还没见半个叶苞。   到天咎已经四个月了。   丰水那老脸看惯了也不怕人,九雅如今就习着阳奉阴违,当面一套背面一套。丰水极古板,以为捧书就是在看书,嘴里唧咕就是在背书,根本看不出来。领她进宫门的那个小姑娘胡琳,和她玩得极好。   胡琳是丰水早年拣的孤儿,反正要传衣钵,就收她当了弟子。自丰水进了天咎就跟着过来,那时她才四五岁年纪。她被管得极严,和丰水一样板着一张脸,只有和九雅说话时才露几分少女姿态,笑时会捂嘴弯腰。   她最爱缠着九雅讲外面的事,说什么就信什么,讲到高兴的地方就笑,讲到伤心的地方就流泪,一番心情全随着九雅的话而起伏。   九雅开始见逗她很好玩,她又比自己大,更是有份成就感在里面。后来见多了,知道她心地极善,便罢了这念头,平时就挑些热闹好笑的,逗她笑笑。   九雅机灵伶俐,院子内外都吃得开,那些从没出过山门见过世面的小道姑都爱和她说话,山里就那几件事,九雅说的每一样对她们都充满新奇。   所以山中日子虽然规矩刻板无趣,一天天就那样过了,九雅却不禁没觉着无聊,有时还觉得有趣,生了就住这里的心。      “九雅,在做什么?”胡琳走过来,挨着她坐。   “看水呢。”   “水有什么好看的?天天都在看。”胡琳巴着她的肩,“今天有贵客来,大殿要招待呢。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玩。”   “谁来了啊?”九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夫墨,不禁惊喜起来,猜他是不是提前出关了?   “听说同是修道的名门弟子,不知是不是崂山的客人,反正是十分厉害。”   “谁呀?”九雅嗖地像被抽了气,缩了一半的气焰,还是托着脑袋想了想,“是不是一个穿黑衣服的?”   “我哪里知道?”胡琳道,“反正宫主极重视这人,还挂了一路灯笼迎接呢。”   九雅想着有热闹去凑一下总是好的,反正今天也是自己生日,连个加菜都没有。就和胡琳约好同去,各自再去拉几个伴。   这呼朋引伴的事自然是要悄悄地做,不敢给那些修道有成的人知道。      吃了晚饭,丰水坐在蒲团上就像是扎了根。九雅翻翻书,捂着肚子皱着眉叹着气,一步一拖地往门口去,出了门还听见丰水又在冷哼,忍不住扮个鬼脸给她。依旧慢慢下了楼,再猫腰去会合的地方,三四个兴奋的小姑娘,年纪都是十五六岁,已经等在那里了,见九雅一到,便转身一个个地悄悄出院子去了。   傍晚的巷子里很少有人在行走,有一个两个匆匆走过的,都会皱眉看她们。姑娘们低着头不禁郝然,以前是有出来玩乐的心却没这个胆,如今是有九雅出头,自然才去跟风。   走到大殿边上,那里果然已经在张灯结彩,有青衣的貌美道姑端着瓜果进出,也有半飞在空中挂高灯的,沉闷昏暗的气息被这些活泼的姑娘们一下调理得生气勃勃。那青衣只在招待客人时穿,比一班灰衣的九雅她们鲜艳多了。   九雅她们寻了一处死角,可以远远看过去,那边的人不注意又看不过来。   一直等,等到高大的山门大开,就见几个下山迎接的青衣少女手执淡素的灯笼,领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依依上前。   九雅都是见过的,看着那绿衣的女子,一下笑起来:“是落华姐姐?那个人是路蓝天。”   旁边胡琳又惊讶了:“你都认得?”   路蓝天九雅还不好说什么,不过这落华姑娘,九雅就拿来可以好好吹嘘一番了。当即得意洋洋点头:“那个姐姐和我是老朋友了。”又一扬眉,“回去再和你们说。”   旁边几个姑娘满是羡慕,她们和自己的师傅不一样,并没有得道高深,在宫里都是底层道姑,过得挺没意思的。   几个人又一心一意地看,路蓝天是个相貌普通憨厚的男子,落华容貌也不过中上,皮肤光滑白皙,姿态如仙,举首投足极尽优雅。九雅想着她一脸的疤痕可算好了,如今可真是动人,又乱猜她怎么和路蓝天同路的,她虽然聪明,可心里的条框也就那样几道,想来想去想不明白。   及至两人走了一截,那高大的山门也没掩上。九雅还在奇怪呢,就见落华路蓝天也站住回头看,就见一顶八人抬的黄呢小轿晃悠着进来,随即大门才在背后缓缓掩上了。   “还有人啊?”   “是谁呢?”   “还坐轿子来……”几个姑娘们议论起来。九雅也仔细盯着看,心里也纳闷着。记得上次来是坐车,但是进门就下车了啊,谁这么有派头呢?   还好那轿子行到殿前也得停住,金黄的帘子掀起来,九雅她们远远地只能看见一袭白影如云,跟着路蓝天落华一道进了高殿。   “那是谁啊?”胡琳推推九雅,问。   九雅张口结舌,半晌才回神咽口唾沫,似自言自语:“李大哥……”      落华路蓝天走在李少白左右。李少白金冠雕龙,白衣上领口袖边含蓄地绣着小龙,不过几月不见,气势上张狂不少,虽然面上仍带着微笑,但是大家都知道意义已然不同。如今,他已是当朝太子了;而崂山更是新封了道庭,还有门下高人进京任职去了。   进去就走上一条青底白花的地毯上,行之无声,只有站路两头的人静静打量。及至行到近前,梵迦才起身缓缓走下高台,含笑对着三人:“贵客远临,真使篷壁生辉。”   这三人中,落华是来过一次的,这次见宽阔寂寥的大殿里除了添了几盏喜庆的灯笼,只有几盏瓜果静搁,再无什么别的布置,心里悄悄感叹这差别太大,不过那无双的宫主站在面前,就已有光彩耀人的感觉。   路蓝天是自第一见面就未能对她忘怀的,这几月在崂山救伤配药,心里无一时不在回味见她的时候,如今当真站在眼前了,眼睛却像被灼得伤了似的,有些看不清楚,为遮窘态,只能低头看地。   惟有李少白丰姿翩翩,以新王朝太子殿下的身份和她相谈甚欢。这些方外之人,最是不喜北地那处权利中心的使者,她们也无须和那些人有甚往来,因为够强大够坚定。相反要想结交她们,必须还要自己去将就她们。   李少白身上,除了衣衫上绣龙,发冠上有龙吐珠,就再看不出太子殿下的身影。和他说了几句,梵迦面上和缓得多,又问起路蓝天崂山的事。   长生门虽人丁势弱一些,门下弟子却个个可独挡一面,更何况路蓝天就是下代门主,地位上与梵迦相当,自然不可怠慢。修道之人中,遇见这样一个可同辈相交的也是难得,因此和他说话,声音都和缓得多。   至于落华,梵迦清楚她来是想见夫墨,即使夫墨对她没抱着那番心思,光这样想一想她就有些烦闷,于是冷落到一边,只不咸不淡说了几句,提过就罢了。      九雅回来还有点晕乎,同去的几个都在唧唧喳喳小声议论,连落华的衣衫也被讨论了几句,说了以后又都有些不好意思,忙撇到别的话题上去了。   “九雅,你都认识他们啊?”胡琳艳羡地问。   九雅点点头:“那个绿衣服的姐姐人很好。她有一个很大的湖,上面都是荷花。声音也很好听。”顿了顿又道,“坐轿子的那个人,是平隆王世子。那个穿蓝衣服的,是长生门的人。”   说到落华和李少白时,大家虽然都惊叹着,但也没什么别的动静,一听到长生门,忽然就都兴奋起来了,围着九雅问东问西,倒把九雅搞糊涂了。在她心里,这几个人中李少白绝对排第一;第二当然就是和她足够亲密的落华姐姐;至于那个路蓝天……   “长生门怎么了?”九雅好奇地问胡琳。   “长生门都不知道啊?”胡琳笑她,随即跟她解释,“你可知道当今天下修道中最热的是哪几处地方?”   “崂山,我们这里。”九雅说。   “是,男子修道大都去崂山,那里号称有四万弟子,遍及天下;女子出家修道,修为得到认可时,或可上天咎。其实除了这两个地方,还有一个去处,那里道法密术与我们、崂山,算是各有千秋,只是名气不大,知道的也就只有我们修道中人。那就是长生门了。”   “有这么厉害?”九雅不觉惊讶起来,那路蓝天无论从哪里看都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男子,而其他九雅见过的修道男女,像夫墨、梵迦、李少白之流,无不是风度翩翩少年俊美。却没想到身边的女子们也是一样的平凡少女。   “是啊。而且我们三派的道术都是几百年前圣女所传,也算是出自一脉。我们天咎天下扬名就不说了,崂山也是道术第一教,只有长生门隐在大漠之中,少有见到。几百年来偶尔出现一次,几乎都是传说里的人物了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九雅扣着脑袋,路蓝天那黎黑憨厚的样子慢慢提升了几个等级。随即,心思又转到李少白身上去了,夫墨说的没错,果然是没死,不知道他造反赢了没有,依这个样子看,应该不是输了才对……那他不是一下子身份又高了一筹?那我也算是他同路一程的人,不知有没有好处……   九雅一忽儿喜一忽儿叹,及至进了屋还叹气一声,一抬头就对上丰水的冰冷的老脸,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,半晌心都没平复安静。   丰水看来是特地站门边等她,等到了,就走回去坐下,冷眼看着她,也不言语,偏偏这就是九雅最怕的模样。平时没做亏心事也就罢了,而现在……   “我错了。”九雅坐到自己的蒲团上,垂头认错。   丰水只冷哼一声。   “我再不敢了。”九雅盘腿坐好,咳了咳嗓子,“我睡觉了。”赶紧闭上眼睛。 第 40 章      那日夜里,九雅越发想去找落华,辗转一夜没阂上眼,想问她和路蓝天怎么一路的?问她来做什么?问李少白是怎么回事?问她见不见得到夫墨?   她一个人在这里像是被遗忘了似的,也是,她一个平凡的小姑娘,凭什么叫梵迦那样的人记起?只是……夫墨不该也这样才对,还记得那时在崂山,那种温柔如春风……唉。   偏偏当天早晨起早扫地扫院子,汗湿了脱外衣吹风,几年没得过病的人,忽然一下咳嗽发晕病得起不来。   这时日一天天地拖过去,病也不见好,伴着顽疾似的咳嗽又犯了腹泻、头晕几样,把那探望人的心思全数抹了,一心一意养病。   大半个月过去人才恢复了,果然是病去如抽丝,一下又能跳腾了。还没等她去找人,人倒来找她了。   那天晚饭后,胡琳一脸兴奋跑过来:“九雅,九雅,有人找你呢。”说罢双手拢在一处,人站一旁偷偷看着。   门推开来,走进一个身姿卓约的绿衣女子,脸上挂着笑,眉弯眼弯:“九雅,原来你也在这里。”顿了顿又道,“这些天我都不知道。”   “落华姐姐?”九雅咳得太久,声音还是有些嘶哑。   “是我。大哥要提前出关了,你知道吗?”   九雅听了满面惊喜,摇摇头,忙上前拉她的袖子往门口扯:“姐姐我们去看他。”   落华拦着她,上下打量,笑着说:“才多久不见?长高了。”   这倒是,九雅这半年长了好大一截,衣裤都短了,又没多的新衣给她,走出去长手长脚的,不过在一堆女子里,她也没在意。如今听落华这样一说才低头看看,要是去见男子穿成这样,就闹笑话了。   回头对胡琳说:“好姐姐,你的衣服借我穿穿。”   再回头仔细看落华,那张满是疤痕的脸是彻底好了,肌肤白里透好,晶莹若水,配上她曼妙的身姿,悦耳的声音,容貌虽不算顶好,却已有勾魂夺魄的魅力了。   “姐姐,这就是你的真样子?”九雅不禁感叹地问,言语里有些羡慕。   她只看得见别人的美丽,却看不见自己的娇好。九雅大病一场,陡然瘦了许多,清瘦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,看人的时候那专注模样像小鹿,不由让人怦然心动,本来就是容颜清丽的小姑娘,如今大了一岁,更添了好些苗条少女娉婷的姿态。   落华含笑不答,她丑的时候也好,美的时候也好,好象并不太为这些皮囊忧心。   胡琳这时捧了衣服来,还是站一边看着,对着落华眼里满是羡慕。   “姐姐,我要走啦。”九雅边换衣服边对胡琳说,有点歉疚,“要是可以,我还回来这里看你。”   胡琳倚在门边点头,等九雅出门,才感觉到鼻子发酸起来。      出门,兜头就遇见丰水,还是一身皱巴的灰衣,神色也仍是禀然不可冒犯,站在门边廊上看了她一眼,只那一眼,却叫九雅看得忘了这些天对她的暗自烦怨。其实回想,九雅是呆不住这里清苦修炼的日子,但丰水也没把她怎么样,反倒是一日日督促习书用功,因着这个,九雅那几手小法术如今已是驾轻就熟,只要出了院子,丰水一看不到,就行走如风、一跳老高……偶尔还试试穿墙过水,因为实在怕死才罢了(怕进墙后出不来)。   这个时候,九雅竟生出一点不舍来,对胡琳她们是有些留恋,不过那只是玩耍朋友;对丰水却忽然有了些母女一样依恋的感觉来,隐隐鼻子酸起来了。这事要是昨天和九雅说,她定不会相信,不过此时……   自然九雅是不会留下来的,要是留下来,她对丰水的感觉肯定又会回复到以前的厌恶上去。   “我走啦。”九雅垂着头低声说。   丰水没言语,看了她一眼,擦身进屋去了。   九雅回头跟着她身影看了看,被落华一拉:“怎么?还舍不得了?”   “怎么会?”九雅一扬头,“姐姐我们走。”甩甩头把这些丢在脑袋后面,想想可以见到夫墨了,多好,夫墨对自己总是好的。      出了院子一路走去,两人竟半句多话没有。九雅走得有些尴尬,不住瞄她,落华走在前面,脚步匆匆半步不停,也没有说话的意思。九雅不想自讨没趣,只好陪在后面一溜小跑。   两人去的地方并不是大殿。那高大尖细的殿尖离得越来越远。九雅纵使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落华,也不由心里起了鸡皮疙瘩,十分想开口,却开不了口。   倒是落华忽然扑哧一笑,回头问:“怎么?没走过这条路?”   九雅望着她茫然摇头。   “呵呵……”落华摸摸她的头,脚步稍慢,“我走快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九雅也可日行数百里,并没觉得多快。   落华恩了一声,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走。   “姐姐,我们去哪里呢?”九雅因她开了个头,马上殷切地问起。这路越行越偏,渐渐荒芜人烟起来。九雅从来没来过这处,到了路的尽头便顺着那山石崎岖的小道爬了起来。这越爬越高的,脚下的路越来越窄,仅容一只脚个,一边是刀削一般的山仞,另一边则是薄薄一处松土,虚咬在山石之外,下面便是令人头晕目眩的绝壁了。   九雅只望着前面,双手巴着峰仞,走了一路也没叫过一句怕。倒让落华惊讶地回头望了一眼。九雅模样还是那般乖巧伶俐,神色间却看得出她是长大一些了。   “我们去看大哥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吃了一惊,“夫墨在山上啊?怎么不住殿里养伤?”   “山上有处灵气充沛的洞穴,最适合养伤。夫墨每日就住那里,怎么?没去看过他?”   九雅摇摇头,忽然觉得有些委屈,忙掉转头看着远方。这里地高风凉,春日脚步还近,风吹得人脸生疼。不过从这里俯望而下,那一片秀丽又坚实的山川就在脚下眼前,胸中不由一口豪气生起。她舒口气:“他不见我吗?”   落华笑笑,没有说话,两人脚下没停,像攀援的猴子一样迅速地走过那一处狭长绝壁,终于又走到有泥土植物的土地上。   “看见了吗?”落华一手遥指,“那里,大哥就要出关了。”   九雅顺着她的手指望去,透过枯树的枝桠,那山顶之处隐隐有淡淡白舞缭绕,有一线白光在傍晚昏黄的天地间直射向天空。九雅以前来时都是白日,见不着这神奇壮观景象;住这里时更是只缘身在此山中。不禁张着嘴惊叹一声:“那是什么?”   “青山的山脉灵气。”落华笑道,“我们快走吧。”   “哦,哦哦。”九雅还没完全回神,被她拉着走了好几步才恢复自己意识,因为和她拉着手,感觉上又亲密几分,问道:“姐姐,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   “我找大哥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点点脑袋,“那长生门的人来干什么?”   落华回头朝她眨眨眼:“嘘,别告诉别人哦。他喜欢宫主呢。”   “咦?是不是啊?”九雅爱听爱讲这些八卦,听了这种话立刻挨近她探究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自己在心里想一想:宫主那样绝色,是男子都会喜欢才是,这倒无可厚非;;只是那无双的宫主会喜欢他么?   “我看出来的。”落华道,说了自己笑笑,显是觉得滑稽。   九雅问:“宫主呢?”   “你说呢?”   九雅心里有个答案,不说,只笑笑。   两人走得飞快,不过这上坡的路,九雅走着也气喘,问:“姐姐,为什么不坐叶子上山呢?”   “这里是天咎,哪里轮到我们在天上放肆?再说这山顶是天咎圣地,不可唐突。”   九雅叹口气,拉着她的手借力在后面走。      山顶有草屋数间,石井一口,草屋里水气弥漫,炊烟缭缭。树下草蓬站着几个人,看起来言笑甚欢。还有几个穿来走去的青衣使女,不住端着大盆热水进出,都盛到一巨酤里,那巨酤半边隐在地下,倒进去的水像永远倒不满似的,看不到水面。   九雅和落华上去,也没人打招呼,只是看一眼点个头,又一起说话。九雅细细地看他们:路蓝天、李少白、梵迦。尤其是梵迦,穿那青衣白花的修袍,发纶如花,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。九雅一个女孩都看木了眼睛;那路蓝天果然一副痴傻模样,看着就让人伤心;李少白却完全不被那丽色所诱,坦荡大方、举止有礼。   九雅到处看着,找了半晌忍不住问落华:“姐姐,夫墨咧?”   “还没出来。”落华望着那巨酤道,九雅便跟着她看那里,数一共倒了多少盆水,夜色渐渐就沉了,但西边还是有金黄的光芒,太阳还没落完山。   九雅不禁无聊起来。那边三个站一处;这边自己和落华姐姐站一处,有些尴尬的样子。但那边的声音渐收,都凝目看向巨酤来。   忽然那酤一晃,有一鸣金击剑的撞击之声从地底传来。   梵迦竖起一只手,让那些送水的女子停步:“都回去吧。”   落华朝前紧走几步,九雅也跟着走,心里也开始怦怦地紧张起来,拳头捏紧,眼睛专注地望着那里。夫墨会从那里出来吗?   夫墨没有从那里出来。远处黎黑的山面上有谁腾空而起,衣衫伸展显露狂态,他一飞冲天起,人影不见,而后又慢慢落下,离人极远。那红色从黑色的领口袖口边露出,两种颜色绝妙的搭配,配他白皙皮肤红润唇色,几分魅色。他落地站直,双手握拳昂头向天,忽地一声清啸响彻天地,接着一声连一声,像烟花飞起又滑落。   九雅幼时随主家去过大城一次,那时正值元宵,河边放了烟花,对年幼的九雅来说,那是盛世景象,一飑冲天随即开成颜色各异的花朵,在空中华丽绚烂。夫墨那清啸阵阵听在她耳朵里也是那般:一气冲天,在空中跃过优雅的弧度落下……   夫墨一气啸完,才低头调息,很快就几纵来到众人面前负手站定。   先看看梵迦,冲她微微一笑:“多谢。”目光随即瞄过李少白路蓝天,冲两人各点点头,再看落华九雅,也是各点一次头,当先走在前面:“回去吧。”   这样一句话,拉下后面等待良久的五人,真就独自走了。   别人心里怎么想,九雅不知道,自己心里却真是失望。自夫墨腾空而起到仰天长啸,她一直面带兴奋紧盯着他,只盼他能过来拍拍她的脑袋说几句话,却谁知是这样的?   黑衣的少年背影孤傲坚决,和清秀温柔的白衣模样似乎不同了。李少白自身份更尊贵后,身上也或隐或现几分狂傲气,却与他比相形见拙。   九雅跟着去了大殿,她见过水晶宫,这人世间奢华雄伟的地方虽然仍让她啧啧惊叹,却不露小家子气,还能自在游看,自找乐趣。   夫墨坐在梵迦身旁,她的一边是李少白,再来是路蓝天、落华,九雅坐在最远处,一手托腮看着他们,心里好落寞。夫墨虽然话不多,不过问什么都说,说时总是带着轻笑,让人见之忘俗。      晚上九雅被安排在一间雅致小屋里,外面还有一个使女服侍着更衣洗浴。上了床却辗转反侧睡不着。许久后她坐起来抱膝叹气,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落落寡欢。   外面有月亮,不是特别亮,却照得见路让人看得分明。   九雅翻窗出门,看见院子里一棵大树,叶子落尽了,一树枝桠偏到屋顶上。她几气爬上树,踩着枝头上了屋顶,走到瓦屋中间坐着,月亮不亮,星星却正好。她托腮看着,心里的愁绪却更浓了。   “唉,夫墨不理我。”她叹口气,把脑袋埋在膝头。   “哧~”有什么发笑一样的声音。九雅没抬头,感觉有什么抚过自己的头。一个激灵猛地抬头,看见身边一膝半蹲的黑衣少年,细长的眼似笑非笑,唇角微翘。   “啊,夫墨。”九雅不由轻轻地叫了出来,被这突然的惊喜弄得满心欢喜不能言语。   夫墨坐她身边,仰头看月,然后转头看她,伸一手拢过她散乱的几缕头发,慢慢滑下,描过眉眼,直到唇边。那根手指凝在唇前,隔着一指之距。   那一刻空气里有什么渐渐变了味道,只是太快,稍纵即逝的一刻罢了。   九雅不察觉,只是满心的欢喜充沛心间,心底里白色绚丽的花朵复又开放。   夫墨缩手,又伸手一把横抱起她,放在膝头,像对小姑娘那样微笑看她:“我看见你了,你长高了。”   九雅忍不住小小得意,呵呵地笑。   “夫墨,”她抓着夫墨衣襟前的一点领边,因为天黑没人看见,又十分喜欢这样的亲近,她没再抱怨什么,反而坐得心安理得,“你怎么不来看我?”   夫墨颇奇怪:“梵迦没告诉你?我半年没下山。”   九雅摇头,心里更是高兴了,小嘴巴裂得合不拢。   “笑什么呢?”   “我高兴啊。”   “走吧,我带你去找丰水。”   “咦?干什么?”   夫墨拍拍她的头,微笑:“忘了么?不是要她死么?”   九雅忙摇头摆手:“没有没有,她人很好啊。”忙又扳指头说她的好,最后坚定地说,“我现在喜欢她啦,不讨厌她。”   夫墨眼神闪烁:“你不是一直住大殿的吗?”   “没有,我还是住原来的地方啊。”   “哦。”夫墨点头。   九雅满脸笑,问:“夫墨,你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?”   “你不是没睡吗?”夫墨看看天,忽地一笑,倒有些狡黠味道,“我们走吧。”   “去哪里?”   “去雪山。本来我打算明早再告辞,不过多了个李少白跟着……”他不由摇下头,“今晚走就是。”他放下九雅,拉着她站起,使劲嗅一口夜色中清凉气味,微笑问:“闻见了吗?”   “什么?”九雅也深吸一口气,却什么也没闻到。   “灵兽的味道,它已等在山脚,只等我们去了。”夫墨手一挥,“我们走吧。”   “啊,小乖。”九雅不由惊喜,忽地想起那时的约定,心里高涨的热情气焰忽地熄成一点小火星,十分犹豫推委,“啊,那个……它……”   “走吧。”夫墨道。   “恩。”九雅硬下心点头,反正要和夫墨一起走啦,肯定会见到小乖,只是早晚罢了。她下定了决心,脚步坚定往前走,却忘了这是在屋顶,一脚踩碎两片瓦。   她正自我责备,忽地身子一轻,满身的力度都消失了,人已和夫墨一起腾空而起,流矢一样掠过群楼,直射下山。   九雅不是没剑步如飞地走过跑过,也坐过落华的荷叶李少白的飞剑,只是没有哪一个能和这星矢一样的速度媲美。那速度太快,以致于看不见两边景色。 第 41 章      九雅站在夫墨身后,先是朝小兽讨好的笑,果然它一扭身转向了别处。它站的那一带湿润潮腥,好大一股异域味道。夫墨见了它,屏气左右探探,看看它,寻个方向先走出一步:“走吧。”   小兽便无二话地跟上他的脚步;九雅忙忙跟上它,陪着笑脸去挨它:“小乖。”   小兽只当未闻,挨它也作未察。淡淡月色下,瞧不清楚,只知它个子和往常无甚变化,周遭却流转一股神圣气势,额前有撮淡淡白毛,平添几分乖巧。   九雅自有百折不挠的劲儿,跟定了它,一路上加倍殷勤献宝。她本来就喜欢小兽,心里更觉得对不起它,每次好心被无视,叫它不闻也不生气,想方设法用别的法子逗它欢心。   再说这一行人中除了夫墨就是小兽,夫墨自那时带她下山后,少有言语,倒让人莫名其妙;于是只剩下小兽,每日必是缠着它不放。   这一连数十日过去,只觉得一路由冬走到春,又一路从春走到冬。   开始九雅尚没发觉,待留心起天气时,已走到草浅树稀、阴冷偏僻的大西北了。刚刚才经历的杨柳早桃,绿水红花,梦境一般被遗落在身后。九雅走着走着总是忍不住感叹造物的神奇:怎么可以在同样的时间里,有这样的两处地方?一处温暖明媚一处阴冷寒秋?   她又穿起来时的厚衣裳,夫墨还是红衣黑袍。九雅看过他飞时如电,好奇地问过他:“你飞起来那么快,到哪里去都可以,为什么不直接飞来飞去的?多好啊。”   夫墨那时望着远处飞过的雁群,朝前用下巴点点一际无边的平原,那一派的枯黄萧瑟,偶有走兽几只,远远驻足遥望过来,终因实力相悬过大,孤单离去;蔚蓝的天空流淌着云丝,慢慢变幻着形状:“若那样,就看不见这样的景色。”   九雅幻想着,建议道:“可以飞一截就停下来看看啊,可以一下子在山顶,一下子就过河,多好啊。”两个眼睛里都是自己得不到的羡慕钦佩。   夫墨却是一脸漠然:“我喜欢这样,行千里路看人间事。”顿了顿又道,“我很喜欢这样。”   九雅托着脑袋不解,却理解地笑笑。      再向前走,气候日益恶劣,有狂风冰雹挡路,沙尘遍野,经常看四周灰蒙蒙一片。不过有夫墨左右防护,再大的风浪也伤不到人。   九雅和小兽在夫墨的结界里倒十分地悠闲,颇有闲庭信步的感觉。夫墨的眉却皱得深了。九雅最会看人脸色,找着一个休息的空隙,上前来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什么?”夫墨面色如常,被她这样无绪问起,便反问回去。   九雅伸手划他的眉心,因为夫墨偶尔会这样亲密地挨她,她渐渐也学得胆子大起来,前些年受的礼数教导倒淡忘了,“你在担心什么吗?”   夫墨诚实地点头,抬头看漫天的风雪如絮:“有什么古怪。”   “什么古怪?”九雅忙跟上,问。   “虎斑兽有这等本事?”夫墨捻起一小簇新雪,他指间冰凉,雪落下而不化,雪白的手指托着那一丁点雪花,十分优雅。   九雅不解,看着他。   夫墨却不再言语,盘腿打坐起来。九雅这些天和小兽挨在一起惯了的,看着他打坐着孤独的影子,忽然有些可怜起他来,好象他这样的一个人,总是一个人;而这样子一个人,在天地间都像是独一无二的,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?都不会觉得寂寞么?不会觉得空虚么?她抱膝坐在一边,头搁在膝头,带着点点哀伤看着他,不禁入神痴了,忘了身周。   夫墨神视归位时,看见的就是她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,带着淡淡的情愫望过来。那一刻,纵使是他也一时忘言,相看忘怀。随即他起身,走到那暴风雪里,天地间仿佛是混沌的,只有他那黑袍是清明的,他走过的地方风雪渐静,一路而去,留下一派清明的大地。   九雅站在他身后看,不由张口结舌,被他无上的神力惊呆了,这才回复现实。她左右四望,才看见一身淡碧小兽,倨在一边,也在望着那黑衣的少年,眼里神色反复,不知道想的是什么。   她不由走过去,到那被她伤了心的小家伙面前,虽然它还是不理不睬,却固执地仍旧去抚它的头,捋它油光水滑的柔毛:“小乖。”   小乖震了震,没有动,却也没有推开她走开。   “对不起,我的错。”九雅顺势抱起它的肩,虽然她的手拢不住,却仍是揪住它身上的毛,抱得很紧的模样,“我真想你啊。真的。”   小兽没有言语。      那天晚上九雅终于争取到可以和小兽一起睡,被夫墨叫住了。他从来不管她和小兽的事,知道她们总是在后面哼唧,一个一心想和好,一个死不回头。   “怎么?”九雅跑到他跟前,抬着微红的一张脸问。她刚刚好不容易才争取了睡小乖身边的机会,不容错过。   “它早没生你的气了。”夫墨说,“不用那样对它。”   “是我对不起它在先的。”   夫墨挑挑眉头,哼了哼:“哦?”   “有什么事啊?叫我过来。”   夫墨一弹指,地上多了块大石。他随便坐下:“来,坐。”   九雅依着坐了,扭头看他,等他说话。   “明天就到雪山了。”夫墨道,“给你几样东西傍身。”   九雅知道夫墨身上的东西都是好东西,不由喜笑颜开,伸出一只手搁他面前。   她那喜庆模样不由逗乐了夫墨,竟也随着一笑。因为他极少笑,又是绝色的美男子,一笑便如繁花遍地开。他伸手,手心里托着一只小袋,清香扑鼻。九雅嗅了几下,惊喜地叫起来:“这味道我闻过的,像小百合的味道。”   “这是用花仙元神做的,辟邪驱毒,凡间的灵物。”夫墨放到她手上,“我也用不上这味道,还是给你们小姑娘用。”   九雅忙系在身上,那味道清雅,闻之知雅素。连远坐一边的小兽也探头起来张望。   “这是七宁丹。”夫墨一伸手,手上又多了两粒淡红的药丸,小指头大小,珠圆玉润,“必要时记得吃它。”   九雅小心地收好,之后才皱起眉头:“你怎么啦?”   夫墨又伸手,这回手里多了一管红瓷小瓶,听闻这话,他不动声色想了想,忽地微微一笑:“不知道。总觉得有什么会发生。但是我并没算出来,难道前面有比我强的存在?”说完摇摇头,“却好象也不是。这小小雪山并不是灵气集聚的地方。”   九雅挨近他,两手摇摇他的袖子安慰:“自然是什么事都不会有的。你那么厉害。”   夫墨没点头也没摇头,半晌道:“并不是,我修为还远着呢。不过这一程总有些蹊跷,给你些东西防身倒不可少。”把小瓶放到她手里,“这是琼浆,饮一口可抵一年饭食。”   之后又给了两样,一柄古朴小剑,十分和九雅的意;一捆细绳,却极长。九雅细细收起来,笑道:“东西我收了,必不会出事的,放心吧。”   “或许不该带你去,或者我上山的时候你们就在山下等我。”   九雅忙摇手:“我要去我要去。我也想看看雪山上面是什么样呢。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你家的吗?”   这句话像是说服了夫墨,他一笑:“好。”      九雅回小兽身边时,原以为它睡着了。虽然是闭紧了眼睛,呼吸却并不平缓,九雅就知道了,心里微微觉得好笑,在它额上印了一记,头睡在它臂弯里,一会就熟睡了。   听到她平稳的呼吸,小兽一圈蒲扇一样微翘的睫毛轻轻扑扇,犹豫了一会还是睁开眼睛,细细去看九雅清秀的眉眼,这许多天来,因为要表现生气,看见她就转开脸,就是正对着她,眼睛珠也翻到天上去。   明明说好了要和自己在一起的啊。小兽伤心地垂下眼睛,叹了口气,又要抬眼,就看见一双墨色鞋子踩在眼前,不由浑身悄悄一颤。   “见好就收。”夫墨脸上带着清冷的笑,因为水神的让步,夫墨对它的态度还是好了一些,不过前面积威难返,对他的害怕不是一时就能战胜的。   夫墨见它垂头敛目,摇摇头:“你是水神之子,哪里还有点神兽风采?就连你生母碧灵也比你多些兽性。日后随我回山,在圣山里修行吧。”   小兽更见瑟缩,显是不愿意去。   夫墨却无心再和它多说,转身走了。   小兽半晌抬头,眼里一片茫然,说它没出息的不只夫墨一个,它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。呆了一会,回头又去看九雅,她弯眉小唇,披着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曲,因为白日里都辫着辫子。看着看着心情好些了,怕她冷,自己睡在进风的口子上,把一身软毛靠着她。      ##############   前些天走过的地方还有枯黄稀草,再走脚下就是漆黑冻土,再不见一点绿色。九雅因着昨天夫墨说过的要到雪山了,左右张望着,只见天地四面都是白色,哪里有座山的模样?谁知前一刻还在这样想着,下一刻走在最前面的夫墨就站定负手,微微笑着仰头望天,不知看向何处,口里悠悠叹道:“到了。”   面前的烟雾重重,却随他的话慢慢散去,像扯去面纱的女郎,雪山已经傲然屹立面前。九雅和小兽张着嘴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惊惊呆了,那一座山……仰头看去雪白晶莹,被光照着有银色的圈圈光环,光芒四射,可与天齐。   他们三正站在山脚处,再踏出一步就可上山。   夫墨微笑回头:“我先上去,待制服虎斑后来接你们。”   九雅已被这神山折服,几有朝拜之意,听了他的话,忙叮嘱要小心。他昨天说的话如闻耳边,不由十分担心。可夫墨面带笑意,双眸熠熠生辉,已为这即将到来的一战兴奋起来。   夫墨一点头,仰望天穹,清啸一声就振臂飞起。他无所借力,却节节攀高,像攀云梯一般,上去一截便在一处使一重掌,被那反力相助飞高。   九雅和小兽只仰面望着,见那袭黑影越来越小,渐渐模糊。   回神时都是一脸的羡慕惊讶,夫墨的本事两人都知道,但这样的花架子总是好看,也引人羡慕。“我们走吧。”九雅拉着小兽一只爪子,“山上冷,你什么都不穿行不行呢?”她自己是一身扎得厚紧的袄子,里面也是一件复一件。   小兽微微摇头,当先走在前面。   那山体看似雪白,其实山下也不全是雪,还是有黑色的泥土,掩在薄雪之下。那泥土冻得极硬,薄雪踩之即化,开始的路尚好走,只是温度低。然而越往上走越难行,雪层渐厚渐滑,又是笔直上坡,真是走一步滑一步,几乎不能成行。   后来还是小兽走在前面,九雅抓着它的毛走,慢慢还是上了一截。   “天啊,这要走上去,要到哪年哪月?”九雅看着自己走过的短短一截,又看连绵上天的巍峨山宇,不禁哀叹。   小兽一手回护着她,听了倒有欢娱之色。它这半年跟着爹爹学了不少法术防身,生怕受夫墨欺负,平时用不上,这时倒是用得不错,脚掌紧附着冰层,一步一步走得倒稳妥。后面九雅走一步夸一句,喜得它心里嘿嘿的,只是面上还是假装冰山一座。   越往前走那冰风就越霸道,小兽一身柔软的毛被吹得往后站直起来。不过水神之子,这点冰寒也没什么。      夫墨一路向上,还未到顶就看见那只玄黄巨兽,威风凛凛虎倨山坡,狂风吹得它面前碎冰乱舞,有些模糊看不清楚。不过它额上巨大的“王”字,透过风雪也能看得清楚。   夫墨微微笑起来,面色比开始多了几分邪魅,唇色艳红几分,与脖子一圈露出的大红颜色相得益彰。他离地一丈,还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那蹲倨的巨兽。以周天十二护神兽来讲,虎斑是其中个子最大最凶猛的一只,历来是护神兽之首,拥有一半神兽原力量。   夫墨以前不敢贸然来此,其实这一带气候环境,和他所住的圣山有几分相似,与它相斗,并不占地势的下风。   “虎斑。”夫墨望着它额上的字,慢慢道。   “年轻人,劝你即刻下山。”虎斑未站起身,只是平静说起。那一刻它的平静和身周的暴风雪是鲜明对比,让夫墨不由忆起圣山的风雪来,只不知,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。   “我来找你。”   “你看这风雪……”虎斑伸出一之巨爪,“没发现它的蹊跷?”   夫墨静默一刻:“有什么事?上面有谁在?”   “走吧。本来我也想趁此机会灭你,不过你毕竟是圣山来客,还是想看在多年前攸予的不杀之恩上放你一条生路。至于我们之间的事,留待以后吧。”   “要多久?”   “哦,这个,谁知道?”   夫墨垂头沉思一会,忽地一笑:“先和你一战,再去看看它吧。”它仰手从虚空取出一柄长弓,几与他齐高,同时背现箭囊,哈哈大笑,“来,虎斑,我们先战一场。”   “你疯了吗?”虎斑喝斥,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   “试试吧。”夫墨不以为杵,右手探只箭,“还是,你知道你赢不了我?”   “你不就是想要我元珠?年轻人……”虎斑摇着巨大的头颅,“你会后悔的。”   “也许。”夫墨笑笑,“但我等不到它走,反正我也要去找它,都一样。”   “你现在就有那个本事么?”虎斑边说边站起来,那山形巨大,可它站起来,身子有山头的一半大小,夫墨站在它面前不过小小一只,那身形上的悬殊太过巨大,以致夫墨自己都倒吸一口冷气。   “年轻人,你才多大?”威风凛凛的巨兽俯视着他,“不过四五百年修行,就算你有天纵资质、无双法术,就自认能胜那些活过上万年的兽神?”   夫墨本已一箭搭弦,忽地松手,微一眯眼:“四五百年?”一撇嘴一摇头,“夫墨今年一十九,资质如何,前辈请自己试试!”   “笑话。”虎斑道,“我还不知道你?”   夫墨箭在弦上,却未发;虎斑四腿盘踞,并无防守之态。   “你知道我?知道什么?”   “你是不是比你师傅厉害多了?”   夫墨微一沉吟,笑笑:“的确是。”   “哼,你当年出生之时,抱你玩耍的就是本尊,那时你哪里是这个模样?”虎斑看着他,眼神却越过他的头,看向不知名的何处,“自从你下山四处惹事,我就一直等你来,可惜这时机不对。奉劝一句,还是及早掉头,别让事情不可收拾。”   “那该怎样?”夫墨反笑,一副认真请教的模样。   “回去吧,本尊反正终年守护此山,拿这元珠有何用途?你真想要,给你就是。”   夫墨不由乐了,跨前一步,依旧是弯弓搭剑:“哦?不如就今日送我可好?拿了我正好去试试用途。”   “你想去挑战它?”虎斑头点点山顶,“还没吃够苦头?上次不过是你运气好,否则你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?”   夫墨笑道:“我一向运气好。”   虎斑垂着眼帘:“这倒是,你的造化真是奇特,或许是你这张皮相吧。”说罢扬头,“年轻人,终有一天,你会后悔的,和我们作对就是和你自己作对。”   夫墨道:“我没明白。”   “可惜我曾许过重誓不说,不然告诉你也无妨。你觉得这个天下,除你之外,还有哪个凡人能用十九年练成神功,可挑战护神兽?”   夫墨微微一笑,颇自傲:“如今天下,年轻一辈中有梵迦、路蓝天,崂山中也有几个少年好手,不过与我相殊太远,不值一提。“   “是,那你还觉得你只是一普通凡人?”   夫墨仍是笑着,眼神也冷了一半:“原来是想和我说这个。我是圣山传人。”说罢举箭,“虎斑,叫我见识一下一半神力是什么样的。”   “只要你敢在这里用上神力,叫它知道,你就走不了了。”   夫墨看着它,放下弓,苦笑不已:“你真奇怪。”收了箭囊与弓,“你似乎在为我着想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前尘旧事。”   “哦?”夫墨盘腿悬在空中,状似悠闲,“说说看。”   “你快走吧,下次来找我,要是打得过我就告诉你。”   夫墨摇头:“说得我不好意思伤你了。”   虎斑望着他,不语。   夫墨提气一跃而上:“我去看看它。”   “别去,孩子。”虎斑跟着一跃,巨大的身体也浮在半空,踩在空气里。它如此大的身体,一动,空气里就起了许多小小旋涡,夫墨有些吃力地才握剑停在它面前近处。   夫墨盯着它,手里的剑剑尖只离它右眼几寸距离。   “你竟不躲?”夫墨的语气不是不惊讶的,眉跟着微微皱起看它,“可是,我还是要你的元珠,凭我现在的力量,还不是它的对手。既然你本来就没打算和我动手,干脆给我,我不让你吃苦。”   他一跃蹿上巨兽头顶,剑抵在它额上巨大的“王”字上,直到他念诀掘出巨脑里的元珠,攥在手心了,还是不可置信的模样。“为什么?”   “你要就拿去,对我用处不大,何况你只要一半。”   “不是的。”夫墨捏着元珠,腾挪到它眼前,猜疑不定,“为什么?”   “怎么?不要么?不要就还我。”   夫墨手心一合:“要是要的。只是为什么呢?十二护神兽里,你本是最接近神尊的一个,却完全不抵抗我。本来我以为,要赢你得耗我一半神力。”他垂目沉吟,风吹黑袍,几有仙风,半晌抬头笑笑,“你说你认识我?几百年前?是我的前生么?”   虎斑因失了元珠,一动不能动,也没说话。夫墨便凝视着它:“我们之间,有什么事发生过?所以,即使是与以前毫不相关的夫墨,你也不愿意动手?”他说罢叹气,“你不用这样的,元珠虽是我想要的,但是和神兽对决也是我最喜欢的。”   他上下抛着元珠:“不过,既然有更厉害的对手,你又如此大方,那便多谢了。”   他将元珠一剖两半,先收了一半,另一半掂在手里想了想:“你必是要防我上山,等我回来再还你。”   虎斑见他身姿卓绝,如离弦之箭飞快地隐在风雪之中,很快连背影都瞧不见。他嗡动嘴唇,颤抖几下,半晌才发出一声:“啊呀……”      夫墨离山顶还有几丈之远,就隐约看见一灰白的头颅,和水神兽身形相当。木神兽,夫墨去年是远远看过它一眼的,还受过它手下的暗算。   如今隔着几丈的距离,就能感受到那威逼而下的摄人气势,让他行进的路上仿佛有无形的隔阻之力,不自觉就停下脚步,仰头望上去。   那神兽端坐在雪山之颠,冷冷睥睨着他,一样半点没放他在眼里。夫墨此时面无表情,长弓在手,神剑在腰侧。被它的气势压制着,有点翻不了身的感觉。   不过既然十二元珠齐聚,无论如何他应该有与它相较一番的实力了。   木神斜睥着他,忽然仰天一吼,声贯九天,夫墨近在它身前,只觉耳膜欲裂,几乎被那声浪贯穿,身体随那风雪无凭地飘摇起来。整座雪山都在微微发抖,有什么声音从地底下响应着神兽的呼啸,开始只如一条线一样轻轻缓缓轧过,随即那声音渐渐如雷响起,像是有什么要喷薄而出。   夫墨只愣了一下神,立刻就明白这山虽然像极了圣山,实际上还不是,这样的震战之下,必会发生雪崩。他立刻明白,身子已如落直的箭矢,向山脚下电掠而下。   他的身后立刻有爆炸一样的声响,千钧雪浪像落水一样滚滚而下,紧随他而去……除了他身后紧随的,还有掠过的地方,前面没到的地方,处处都有小型雪崩,到处都是雪浪翻滚。他一袭黑红衣裳,在铺天盖地的白色里耀眼得惊人。      九雅和小兽自然听到那震人的声响,也感受到微微的震颤。不过她们离得太远,打了折扣,又只以为是夫墨和护神兽交上手了,并没在意。   九雅不知道雪山的情况,小兽就更不知道了。它只如人世的婴孩,懵懵懂懂,回头看看九雅,见她没什么反应,便又回头,继续老实地带她往上面爬。这样一步一步地挪,在它小小的心里就一阵阵的甜蜜着,也不想被什么给打扰到。   忽然九雅“咦”了一声,拉拉小兽的毛:“小乖你看,那是不是夫墨?”   风雪之上,有急速下降的黑衣男子,长发束带已断,一头黑发在空中舞得如同妖魅;外衣因太快的速度与空气摩擦,已有青烟燃起。他似乎在大声喊着什么,可是有什么轰轰隆隆的巨响,九雅她们根本听不见,只站在那里张口看他,乍看下倒有些傻。   夫墨现在已是把自身的修为提到最高,勉强和最前面下滑的积雪同速,可是要去救她们……没等他完全靠近,忽地一人一兽原地一个趔趄,竟一下消失不见了。   夫墨一颗心在那个时刻像被什么狠狠辗过,好象满目的雪白忽然失了颜色,成了灰色那样。他这一停顿,身后千军万马的千万钧落雪如尘埃落地,掩去一刻前的一切。   那雪崩持续了许久的时间,渐渐地声音小了,风雪弱了,夫墨的黑衣已不成模样,露出大块的艳红色来。他悬浮在半空,望着那一处,久久无言。刚才最惊险的时刻已经过了,心里又回复平静,可是还是有一些什么不一样了。夫墨不想去深究,至少目前不会去。   他慢慢闭上眼睛,深深深深地吸了两口气,面露冷酷笑容,眼底泛着野兽一样的极光,偏偏那模样如此地迷人优美,像神砥一般在风雪里静默,嘴里却是咬牙切齿:“木神。” 第 42 章      逆风扶摇而上,夫墨站在空中山头,低头望:偌大的神兽身子盘在一平地上,山颠是冰层极厚,照得见人面,站不住脚。神兽的身子之后有什么浅绿的叶子在风里招摇,它也无意再挡,仰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夫墨。   “天桑?”夫墨望着那浅绿的叶子,压抑住心里狂风暴雨般的愤怒,“你想去圣山?”   神兽不语,只沉默望他。   夫墨箭搭弦上:“可惜,你没那个机会了。”   神兽并不被他的愤怒气势所压,微扭头颅去看那淡绿的茎藤。那真是一株奇花,通体淡绿微透,纤细的茎自那坚硬的冰层间穿透出来,柔软的藤身在风里飞舞,却完全没有被吹断吹倒之势,相反看它那模样倒是乐在其中。   夫墨一箭射来,射的就是那绿色的根茎!   神兽伸手一挡,立刻将它弹出几尺,半截身子直射入冰中,随即向后拔起,扭身又射向目标……夫墨十二颗元珠入体,放了那箭只觉得通体舒适,肩展腰伸,一伸手又是一箭在手瞄准神兽疾射而去。   不多时,空中箭羽呼喝,七支黑羽神箭或分飞如花,或同心协力,只朝神兽身上招呼,偏偏木神只围着天桑左右,闲庭信步般,虚虚化它们如无物。   夫墨囊中仅有七箭,箭尽收弓,一挥手握了柄长剑在手,冷呼一声糅身上前,缠斗起来。那些箭羽的本事自然比不过本尊,夫墨下场,箭羽便退了一小截,只从左右身后偷袭烦扰木神,却仍是拿它不得办法。   神兽个子巨大,却有护体神气,那箭虽能擦身而过,却总是隔着半寸就被震开,箭羽微颤,有些迷失方向的模样。夫墨的长剑虽能穿透护体神气,却对上它的双掌,每每交手反被震得虎口发麻,只是凭借小巧身形,左右飞旋,东刺一剑西砍一道,他如今元珠齐聚,内力大增,每出一剑,自己就被那剑势带着想引喉长啸。   越打下去,夫墨的身子就越加灵活小巧,手上剑光万道,每一转折都有银色波澜伴体。   终于夫墨瞄准空隙,剑气扫过它的头颅,而它无力躲闪,一道血红长伤立刻浮上面颊,激得木神大吼一声倒退两步,站住后一抹脸,见着血后还是不太相信的模样。   “你太狂妄,该死。”木神扬头长啸,山体微颤,又有碎雪滚落山头。天空有什么黑云溯着木神的啸声远远飘来。   夫墨一招得手,当即弃了长剑,祭出更厉害的脉剑,只见那剑形如飞缎,如人心意可长可短可粗可细。只是剑虽好,又是神兵,却非如今的夫墨能随心驾御的。不过它威力强大,每一出手便有喝喝威声,稍沾一处,便是皮开肉裂;即使是被它的剑风扫过,威如木神也得留下一道血痕。   夫墨身在半空,比木神的头颅还站得高。那剑在他手中飞转,看起来只如一场剑舞,其实人极费力,红衣尽湿,发稍带水。不过也只有这神兵能杀神。   木神受了这几击,早已是恼羞成怒,不过它一意要守护天桑,不论如何只盘旋在它周围。那剑风扫过皮肤,疼痛的决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点点伤痕。不过黑云已近,它心稍定,一举爪就要远远吸来云上兵器,被夫墨一剑打断手心吸力,翻身就要飞上云上。   其实那黑云只是木神座下黑雕,是当今天下翅羽最宽大的一只雕,受了木神的神气得以早日成妖,做它胯下坐骑。这时见那红衣少年持一神兵靠近,早已吓得飞不动,生怕他一剑过来取命。在那样的兵器下面,它小小一妖哪里有反抗之力?   木神岂容他靠近?这一场打斗它一直隐忍不发,只一味躲闪,若不是要护这一千年扎根,一千年生长,开尽千年的花期才生一果的天桑,它早就起身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。它从身上拔下几根硬毛,逆风一掷,朝夫墨而去。   那毛发在空中微微打旋,隐隐有金石破空之音。被夫墨身后的神剑一并抹了去。   随即又有毛针似漫天花雨,左右上下包抄而去。   夫墨不得已停住,挥剑去挡,偶有一针两针落到实处,透体而过,去势不减。一人一兽似乎都没有知觉,木神半身染血,夫墨身上被穿了十多个透眼,虽说都是毛针,却也是各处飙血,不过被红衣掩住了。   夫墨微微扯起嘴角,笑了一笑。他最爱势均力敌的打斗,若是撇去九雅的死不算,这倒真是绝好的对手。   木神同样拿不到兵器,那黑雕围山打转,却无论如何不敢靠近。   “你还能支持多久?”木神睥睨他,不屑地说道。夫墨一身神兵,纵使赢了也得不到它的服输。   夫墨的确是气喘吁吁,这神兵不要说用,只是拿在手里不动都要耗他元气,能挺多久倒还真是说不准。面上没露什么,忽地一剑扫去,正劈上它的肩,唰地削了好大一片肉下来,跟着神兵甩飞开来,直落下山头去。   “嗷~~~”木神狂怒,没料到这小子如此无耻,当即被那怒气支使,一跃而上云头,喷出的神火逼得夫墨无力为继,只得倒栽而下避其锋芒,半空中一个翻身旋,长剑转向去袭天桑。要除了这魔物!剑还离得甚远,就被木神飞扑而上一脚踢开。   好不容易木神离开天桑,夫墨怎么会放弃这大好时机?拼了命也要除它,一身玄功使到最高,衣衫飞舞剑如虹,目标指定天桑。木神视它如命,中间被逼得慌不择路时竟伸手握剑身,阻它行势,至于它的爪掌如何?……空气里满是那烤肉的味道。   “木神,你想上圣山?”这样一来夫墨倒悠闲,虽杀它不得,也伤天桑不得,却让它极不好过。这神兵之伤,没圣山灵药医治,将一直不愈;就算是神兽,回去至少要调息五十年方好。   “唔……”木神被打得难堪,已是一脸悲愤。   “原来这雪山之上也出灵物,竟长出一朵天桑。”夫墨越发的气定神闲,手下更狠几分,心里暗自思索要如何对付它:杀它,自然是不可能!它带着一身木元素,若是身死,必元素失调天下大乱;可若让它活着,夫墨想到被大雪覆顶的九雅又一心的愤懑。倒底该如何是好?   九雅已死,夫墨的心冷静大半,自然不会再像最初,只一心一意想杀它报仇。   “为什么想去圣山?”   “……”   夫墨冷冷笑着:“我就在圣山长大,没有我不知道的,想去看什么,可以问我。”只求它分心。   “……”   夫墨的长剑又给它几下重的,自己却也渐渐失了力气,握剑的手开始发抖。   木神的扁嘴开始上扬:“哼。”若不是要护卫天桑,哪里会在这里挨这少年的打?不过这也足以让它丢尽面子,伤好之前是绝对不会再出山的了。   看准少年已是穷弩之末,它的毛针又漫天飞舞,少年已无力把剑舞得水泼不进,不知有多少针身透体而过,堪堪就要向后栽倒。神兽算好时机,巨大的身子一跃而上,像野兽捕食要将他撕成碎片。   少年大笑一声,喷一口血,掷剑出手,那剑有灵性,弯着身子跃过木神,直刺向天桑。   “不!”木神刹住身子,双手托住剑身,想要止住它的去势,但哪里能够?它巨大的身体被剑拖着龟行数步,不得以翻身上前,拿自己的身体挡住,直到剑身末体才用神兽血解了夫墨的最后一剑。   夫墨几站不住,半膝跪坐,见木神被神剑定住,仰面大笑。   “笑什么?我不会死。”木神缓缓站起,“担心你自己吧,这就送你上西天,你的元神我也不会留下半点,等着魂飞魄散吧。”   夫墨一手支着身体,面上还是含笑,回头望,身后不远就是绝壁:“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,山下已有人在等我。”边说就边往那绝壁处爬,他手肘膝上全被毛针洞穿,几乎无力,只能半爬半滚。木神被那神剑穿体,一身力量暂时用不出来,走出一步都十分艰难,恰似龟行。   这样一逃一追,慢得怕人,偏偏那空气冷酷得几乎凝固。天空之上仍是那黑雕不住盘旋,只是借它一百个胆也不敢靠近夫墨。木神也无力大声吆喝它。   仅差了两步之遥,夫墨还是先一步爬到冰层断壁,回头边冲木神笑笑,边倒栽而下。   迷漫的风雪中,那袭红衣落得像无线的风筝,全然不着力,被风吹得或左或右,或上或下……      一小队黑甲军骑集结在雪山脚下。前面一男一女,白衣的少年绿衣的少女,都皱眉听着身前一个中年男子的话。   “你是说,不仅有雪崩,还不止一场?”落华不由问道。   “是。”   “有多厉害?”李少白问,仰头极目望去,纵使他练着千里清明眼,可在那风雪里,还是望不到尽头。   “非常厉害啊,殿下。这一带方圆二十里都受了震动,山里落下的雪更是不用说,过去几十年里落的总和都比不上今天。”   “殿下……”落华手抓着缰绳,指节发白,担忧地望着李少白,“该怎么办?大哥他……”   李少白提缰上前,终了叹一口气:“我们总是不能上去的,只能等。”   落华咬唇,坚决地说:“让我上去看看。”   “落华姑娘,”李少白回头看她,微微一笑,自做了太子,他的笑容就不知不觉有了些味道,俊美依旧,却多了些说不清白的东西,“先生的本事我们都知道,虎斑兽应该不成问题。我们还是在这里等,别上去打扰了先生,倒生出什么事端。”   落华叹口气,移开目光:“我却有种不好的预感。”   “我倒推出有吉兆。”李少白依旧笑着,仰面看那雪白的山峰,“很好的吉兆。”   “但愿如殿下所言。”   两人各自仰望,从这个角度望去,山几与天齐,白色的山体更增了圣洁之意。   落华心里想的还多一层,既然这里也住着护神兽,不知住这里看护神兽的人是怎么过的。她自己住的地方虽说偏远,却不知比这样冰寒的地方好了多少。   一边想着一边担心着,忽地被身边李少白狠狠一推,差点跌落马身:“落华姑娘,助我。”   仓皇抬头,在那风雪尽头,极目所能望见的最远处,有个黑色的小点渐大,像片落叶被风托着,飘摇落下。有种感觉,虽然还看不见身形,却知道那是夫墨。   一时间,心都停止跳动,难道他……他死了?   身边的李少白已祭出飞剑,风驰电挚去了。   忙祭出荷叶,仍是魂不守舍,飞到半空了,人还是半死不活,喘不过气……      李少白接住夫墨时,他下落的速度极快,撞得飞剑几乎失灵,李少白用尽生平所学,紧紧抱着他,控制不住飞剑被迫东倒西摇飞速下落,不过比起夫墨自己落下,生还的机会还是大得多;随即落华赶来,在剑下结了结界,两人用尽办法,才护着夫墨平安落地,因抱着他,李少白落地是直接倒下的。   即使是那样,他也没放下手。面上带着欣喜笑容,探手见他还有出气,更是喜笑颜开,亲自抱上马去,带着一队人马匆匆去了。   落华跟在他身后,眉头皱起。   九雅醒来时,身上疼得要命。爬起来茫然坐着,被所见所处吓了一跳。一处仅容两人并肩的黑色冰土,一边贴着冰山坚土,一边是条幽深狭长的深涧,不见日月却有白色的微光从头顶照下来,本来及膝深踩在脚下的冰雪如今远在头顶。不知是什么原因在雪崩时留了这狭长的空间出来,无疑救了她一命。   她十分恐惧,呆坐半晌才勉强回神左右顾望,一脸凄恻,这是……一个人也没有了?只有自己,被留在这无望的地方等死?她微微动了动,发觉所处的位置温暖柔软,怔怔低头,半晌才想明白,一时不知该喜该悲,小心地爬下去轻轻去推:“小乖,小乖……”   小兽却醒不过来。   那一刻的时光仿佛还近在眼前,在万马奔腾的声响里,夫墨黑红的衣裳后是翻滚的雪浪,九雅怔忪地失了意识,脚下也传出轰轰巨响,忽然裂开一线冰隙,小兽先回神,回身抱起她,坠落而下。九雅立刻反手抱住它,只觉得一路磕碰,撞过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疼。   小兽个子巨大,大半的摩擦都在它身上;九雅穿着厚衣裳,擦到了也伤得不多,只是一身衣衫褴褛。   如今是怎么叫都叫不醒它了。   九雅那一刻心疼如煎,抓着脑袋拼命想该怎么办,眼里早已是两包泪。   透下冰层后落下的淡淡日光,清冷朦胧。小兽倒在狭窄的冰壁上,淡碧的体色被照得发白,紧闭着眼眸,小嘴苍白,翘翘的小鼻子里气息微弱。   九雅情急之下抓头搔脑,半晌才一拍脑袋,记起夫墨给过几样救命的宝贝。忙手脚乱抖地取出来,生怕颠下山壁还背朝壁崖跪坐着。   那粒药丸浅粉颜色,九雅小心地托着它的头喂下,拿手指一直推到喉咙口,又捧了雪在手上煨化,一串串的水珠滴进它嘴里。待确信药丸下肚才罢手,那时她的手已麻木无知了。这时才感觉到身上无处不疼,忍不住微微呻吟两声。   左右四顾,靠右手的一处,黑黑的一片,左边不远处已经和厚雪相连,此路不通。九雅扶壁站起,鼓着勇气朝右探寻去。结果实在是令人高兴,那边的空间大得多,隐隐还有几条可以延伸出去的小岔路。   她忙跑回去,探小兽的鼻息,那药真是神奇,一入体立时有了效应,呼吸沉稳得多。九雅怕小兽一个翻身跌落深涧,暗想要带它去安全的地方。她默念竭力,一时身长神力,哼喝两声,竟然摇摇晃晃背起小兽,定定神深吸一口气,慢慢顺着探好的路走过去了。   即使有神药,小兽身上受的外伤也不少。及至九雅把它背起,寻个地方安置好,才发现它的背上大片大片皮肉翻滚,惨不忍睹。九雅给它喂了琼浆,的确是不再觉得饿,可是肚子里总有不舒服的感觉,瘪瘪的,还是想嚼点什么吃。   最重要的是给小兽治伤。   九雅没事就四处闲逛。其实可以去的地方不多,而且有光的时候少,冰雪之外的日照时间,只有在光线最好的时候里面能见路,遇上天阴落雨,里面就和夜里差不多。过了不果,九雅就彻底不知道时日了。   小兽醒来后更是离不开她,它年纪小渴望关爱,又受了重伤,几乎不能动。在这令人绝望的地方,如果没了九雅的安抚,真不知道该怎么过。   九雅在山间深处找到几根植物根茎,也不知是什么草,茎极深,咬几口有甜甜的汁液,像蜜糖。九雅忙到处找着挖了一些,带回去给小兽当零食吃,因为是植物,也不管好坏,在伤处也抹了一些。   谁知次日抹过汁液的地方都结疤了,真有神奇功效。九雅更是有了动力,每日就在山壁上摸来摸去,也成了闲暇一事。      闲暇时讨论事情,九雅捧着小兽的脑袋,慢慢捋它的毛发,那些柔软的毛像丝绸一样,滑不溜手又带着温暖的体温。小兽一天天好转起来,渐渐得都想着要出去。   九雅不理解,为什么夫墨不来救她们呢?每天说的话题,说来绕去就要回到这个上面,九雅心急如焚,每天对着晕白的雪层望眼欲穿。小兽也是,虽然和九雅一起,可是只有周转的一点危地,冰冷昏暗,和坐牢无异,也是天天盼着能出去。  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,她们不清楚时间,却能感觉到黑白变幻,真的是过去了许久…… 第 43 章      红衫的少年一手无力垂落床头,一手拢在被中,俊美的容颜微微带着些愁郁,但他的眼是闭着的,黑发散在枕上。窗外是正好的春色,青草遍地,或缀碎花;花圃里是争奇斗妍的名贵花朵,香风轻柔,掀起床边纱纺的薄帘。   院里有脚步轻柔的少女,三五一队,捧着铜盆拂尘丝帕,候在门边。   一树优美的梨花树下,有白衣玉冠的少年,神情愉悦吹一管玉笛。   红衣的少年微颦着眉,在那悠扬的笛声里醒转。抬眸看见所处的地方,微微有些惊谔,就想动一动,可是一身的力量像是被抽空,别说坐起来,就连动跟指头都难。   少年眼里露一丝精光:“木神……九雅……”末了闭眼叹口气,闭上眼睛又要睡去。   “醒了?”有人声从窗户传来。   夫墨听得是李少白,没睁眼。   “大哥醒了?”窗外还有人喜悦地接话,声如黄莺,正是落华。随即风吹帘动,绿色身影已经掠到床边,双手合着,满脸都是喜悦。   夫墨不好装睡,冲她微微笑了一笑,问:“我睡了几日?”   “大哥怎么从崖上落下来了?”落华问时还带着担忧,又转忧为喜,“好在醒转了,大事就不碍了。”   “我睡了几日?”   “三日。”随后进来的白衣贵公子温言答道。   “哦?此地应离雪山不远。相烦为我做件事。”夫墨手脚丝毫不能动,微微一转头,朝靠墙的角落点了点,“拿我的弓箭去半山腰处,把这个东西射给虎斑。”他张嘴呼出一颗酱黄古朴颜色的元珠,在它唇边盘旋一转,一跳而进李少白的手心。   “这是……”李少白不禁怔然。   “这是虎斑的一半元珠,放心,只要不上到山顶就不会有事。虎斑失了元珠也不大能动,只消用箭送到它面前丈内即可。”夫墨说得颇急,有些喘不上气,顿了顿才又道,“越快越好!”   李少白攥着元珠,拱手道:“先生放心,我这就去做。”      “大哥,到底出了什么事?虎斑那般厉害?”落华是见过他独力斗火祥的,不信虎斑有这么厉害。这时坐在床边,看一群使女给他擦洗手脸。夫墨的脸色微微发红,被那红衣一衬,更见秀美。   落华又见进来的四个蓝衣小太监捧着干净丝衣,忙站起来:“那大哥,我出去等你。”   “恩。”夫墨轻声应了,“落华姑娘,烦你一事。”   落华站住含笑回头:“恩?”   “九雅和灵兽被大雪封在雪山,无论如何,你带人去找一找,如果找得到……就带回来,还有灵兽,也该交还给水神。”   落华怔住:“九雅姑娘她……是,我这就去找人。”顿了顿看他面色如常,也不像是多难过伤心的模样,道,“大哥对九雅姑娘的好,她是知道的,就是遇着不测……也该是含笑九泉的。”   夫墨不语,目光直看向华美的帐顶。   落华叹了口气,不知道是为九雅还是为别的谁。九雅本也是个命大的,不过还是……但她一介凡俗,有这际遇也是有福气的了,说不定来世会有大福泽呢。边想着边出门去了。外面阳光普照,正是春日最美的时光,这里离雪山已去了四百里,恍恍然两个世界。   夫墨由着小太监们合力换了净衣,仍是躺在床上,外表上看不出来,内里已在调息运功了。这一战他伤得极重,不过都是外伤,手上腿上碎裂的骨头不少,不过凭他自己都治得好。只是……竟没想到,九雅她……   每一回首,就看见雪山上,白茫茫里的一个小红点,抬头茫然望着自己,却迅疾被大雪所吞肆。“九雅……你会怪我吗?”他喃喃问道,好象那颊边留着几根小辫,有一双小鹿眼睛的少女就在眼前,露齿微笑。   夫墨的心里有些惆怅,这像是一种全新的感受,以前没经历过的。但在这追忆的时候,却十分合他的心意。应该是最不可能有牵绊的人,却留下最深沉的回忆。   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夫墨微微笑着,仍像是和虚空里的少女说话,“我竟感到难过。”   虚空里的红衣少女抿起嘴角,得意地扬着一边眉毛,呵呵地笑起来。那笑容如此明媚,引得夫墨跟着微微笑起来,“放心,我会为你渡魂的,等我。”说到渡魂的时候,少年夫墨的心微微发酸发涩起来……      雪山中空的山腹中,九雅背着小兽慢慢望新探的一处洞穴里去,其实也不能说是洞穴,都是些狭窄的缝隙,两壁长着蔓蔓茎藤,刚好够她们没事嚼着玩。小兽身上的伤好透了,伤口处褪去的毛又长了出来,可试着一站起来,立刻又疼得倒栽回去,原来它的腿也折了。   九雅虽说练过几招,不过背着小兽走也十分要命。不多时内里的衣衫都湿了。小兽在后面不好意思地给她擦额头,喏喏地直叫她休息一下再走。   “给,吃吧。”九雅拔了一把根茎在手,摸摸小兽的头。   “为什么这里长得出这个东西?”小兽歪着头问。   “我不知道。”九雅摇头,自己也在嚼。   “这是个好东西。”小兽正色跟她说,“我闻得出来,很有灵性。”   九雅点点头:“那多吃点。早点把腿养好。”   “九雅……”   “恩?”   “为什么夫墨要去打这个打那个呢?”小兽捧着脑袋发怔,嘴巴上还叼着一根茎,“他又打不赢。”   “打得赢。”九雅拍拍它的脑袋,又揉两下,“要是他来接我的话我就问他吧。不过他不一定会告诉我。我也不喜欢到处打架。”   小兽恩了一声:“我也不喜欢。”   “你怎么发呆呢?”   “我想家了。”   “啊,”九雅唔了一声,“水晶宫啊,我也有些想了。”叹口气道,“早知道我是要到这里面,就在水晶宫陪你啦。”   小兽惋惜地看着她,跟着叹口气。它小小的模样,深沉叹气的样子还真是令人发笑。不过九雅就没觉得好笑,反倒有天涯孤寂万里飘零的感触,搂着它的肩拍了拍,安慰它:“没关系,我这里的琼浆可以管四五年呢,说不定你爹爹会来救你。”   小兽眨巴眼睛:“要是我爹爹来了,我们一起去水晶宫好不好?然后我们哪里都不要去了,就住里面好不好?”   九雅点头:“好。”   “呵呵……”小兽一听,眼睛亮了,忙扳起指头算起来,“我们住哪里呢?恩,就碧辉阁吧,我们住在倾城小筑里,什么都不做,天天玩好不好?或者去万仪宫住也行,哪里的花都像是陆上的,你喜不喜欢?”   九雅看它高兴,心里酸涩,面上保持着兴致勃勃的笑,和它一起探讨起来。      李少白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屋里一阵激荡的气息,在门边竟有些怯然,不过还是推门进去了。毕竟他是这天下的少主,身有金龙真气护体。   进门后看见倚在窗边的少年,仍是大病未愈面色苍白,要靠着什么才能站稳。不过眉眼间那股凌厉的气势已慢慢恢复。李少白觉得,他受伤时的模样是最美的。不过那都无所谓,他身后有那天下最神秘强大的圣山。   “先生。”李少白微笑着叫他。   红衣少年回头看他一眼,恩了一声:“多谢。”   “先生哪里的话。”李少白上前两步,站在一方墨色青花桌前,本想说点什么,却对上那样淡漠的脸,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,“这处宛苑还合先生的心吧?”   夫墨恩了一声,没回头,仍是那个姿势。   李少白又上前一步,面上带点叹息:“九雅姑娘的事我听说了,真是可惜了。”   夫墨点个头,眉微微皱起,手慢慢伸高扶着头:“我想独处。”   李少白的面色变了两变,要知他可是这天下的少主,还没人敢如此忤逆他。不过他还是强压下不快,换上一副笑容:“也好,先生休息吧,我就不打扰了。”   人出去门关上。红衣少年慢慢扶着一路家什走回床边。这本是他醒转三日后第一次下床,正赏玩窗外风景,却叫人打扰了兴致。李少白虽是新朝太子,已是一身紫金气缭绕,却莫名让他有些烦闷,不甚想见。   他能看见他眼中对权势利欲的渴求,虽然他已拥有够多,却不像是已满足的样子。有时夫墨都不由想:他到底想要什么呢?那样的一双眼睛。他还太年轻,虽然行走四海周旋权贵法术护体阅历丰富,面上总能保持一派云淡风清,可眼眸里偶尔露出的光却瞒不过人。   顺路捻了朵花瓶里白色的小花苞在手,打坐在床头怔怔看它。他的身体要调息好,还要半月功夫,到时就可以去雪山拿木神的一半元珠,还有为九雅渡魂。   如今灵兽已死,要是水神知道了,唉,不知又要掀起多大风波!夫墨微微皱眉,有些烦不胜烦:“若是那样,我该如何?”其实在他心里,并不想杀它,日日和它相处,它的娇憨纯朴也记在心头,它又讨九雅的欢欣,本想带它一路回去的,只是如今被大雪覆顶,该是怪谁呢?木神才算是凶手吧,可是自己……强行要带它走,也难辞其咎。   可是当然要带它走,它是水神之子,一身的水元素,如今是看不出来,可待它年岁渐大,必然会破坏这天地间的元素平衡,那时定是妖孽横生,天下大乱。也许,死了也好……   夫墨摇摇头,知道这事不会简单了结,最后还是要回到他身上。   他把花放在膝头,冲它微微一笑,闭眼入定。      接下来的日子,总是能看见那白衣的贵公子。夫墨有时被弄得哭笑不得,慢慢也就习惯了。以前也是和他相处过,什么事上都是迎合着自己,打扰得多了反而没再觉得讨厌。   只要不是入定练功时打扰,他便不再赶人。   李少白是八个心窍的人,见他不再反感,自然是步步顺竿子爬上来。今天带副棋盘,明天捧具漆琴,后天卷几卷古书,都是清雅的事。夫墨每每见他净手焚香调琴的严谨模样,不由地就真心去侧耳倾听。   李少白琴艺超凡,坐一蒲席上,白衣玉面,端正坐直,微笑时候压过身后一树雪色梨花,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色!夫墨红衣黑发,盘膝坐在一侧,一手端茶杯一手虚空捻捏,像是要抓住那飘渺的琴音,不自觉地,唇边逸出一丝笑来。   “先生觉得如何?”罢了手,白衣太子默默观察着,心下被那笑容激荡着,温言问。   “我不懂韵乐,不过十分悦耳。”夫墨笑道,“倒不知道,你懂的不少。”   “先生夸奖了。”李少白欠身道,“少年时候什么都想学,结果杂而不精。下次我带棋来,先生指点我几局吧!”轻风过,几瓣花瓣飘落,正落到他肩上发上,更有一派闲适感觉。   夫墨问:“什么棋?我都没学过。”   李少白欢欣道:“没学过?那没关系。如蒙不弃,我教先生几手如何?”   夫墨好奇,面上没显露:“明日再说。”      次日一早,白衣少年就侯在门口了。夫墨这几日和他交情渐深,又要卖他当朝太子的面子,只得先不练功,开门把他迎了进来,面上却不甚好看。   李少白身后两个明眸善睐的少女,一人捧一棋盒,见了夫墨就露齿微笑,十分活泼。夫墨见了一下就想到九雅。九雅的年岁比这两人稍小,面孔更灵动活泼,容颜上也更胜几分,不过笑起来的模样倒有好几分的相似。   这几日夫墨刻意去忘她,本已有几分成效,如今这一瞬,又对那个已葬身雪山的少女揪起心来。他默默按捺住心神……   “先生今日可愿和我下两盘?”李少白在耳边问。   夫墨回神望他,一时像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,把李少白吓得一下怔住。   “……好。”   夫墨冰雪聪明,举一反十,只用半日就会了大半,不过他一直学得没甚精神,却没推了棋盘走人。李少白悄悄观察着,只要他不说停自然就一直这样下下去。每一抬头就看见那张绝世的容颜,带着漫不经心,似有满腹心事,长眉细目,唇似弯未弯,有着似笑非笑的风情。   李少白抿着唇,问:“先生对将来可有计划?打算什么时候回圣山?”   夫墨看了他一眼,也没在意:“办完身上事就回去。”   “圣山……”   夫墨见他悬而不说,本不在意,可心里翻覆着九雅的模样,极想说些什么移开心神,主动问起:“怎么?”   “不知我是否有那运气,得见圣山一隅。唉,那也是少年时的梦想……刚上崂山学艺就听说过那处地方,本来以为是传说,人不得见,却偏让我见着先生……”   夫墨道:“那里也无甚出奇,不去也罢。”   李少白陪着笑:“那是先生自幼住过长大的地方,自然不觉得什么奇怪,像我等凡俗,一生就那么一个愿想,若是有一日能得见,虽死无憾。”   夫墨奇怪地看他,手执一子悬而不下:“你一生就只这个愿望?”   “是。”   夫墨不由失笑一声,摇摇头,又低头看棋局去了。   李少白一心想套几句话出来,又问了几句,夫墨倒是不隐瞒,问什么都说。   “那圣山倒底在哪处?为何天下之大,就没人见过呢?”   “自然没人见过。那里住不了人。”   “哦?那是什么样的地方?”   “什么样地方?”夫墨倒真凝思想了想,“千里冰封,不见颜色,天寒地冻,万物不生。”   这样么?李少白捻着一子,看他半晌,心里对他的话似信非信:“听说那里是最接近天域的地方,神兵利器无数,传世奇书多如星辰,是修道者的盛殿。”   夫墨看着他道:“你如今也算不得正经修道者,于此一途还是不要太过痴迷的好。”   李少白被他说得一动,不由微探身子:“先生可能为我看脉,为这大盛天下算一卦?”   夫墨摇头:“找你师傅去吧,他算得颇准。” 第 44 章      那日罢了,夫墨避不见人,三日后落华回来才破了这个例。   落华一身风尘仆仆,并没带什么好消息,看着李少白欲言又止。   “姑娘。”李少白微微一笑,“那事如何了?”   落华面色清冷:“殿下的人都回不来了,正好做那神兽腹中餐。”   李少白也没介意:“没想到果然如此,它重伤不继,我派了那么多好手都拿它不下。”摇摇头似乎觉得可惜了,“也罢,真拿下它了,我也拿它不知做什么好。”   落华冷着一张脸:“殿下,那些人不都白死了?凡人怎可和神兽对抗?这事做得……”话没说完,看见太子的脸已沉郁下来,不得不住口,“我去看大哥。”   “对了,九雅找到了吗?”李少白叫住她。   落华摇摇头:“雪山太大了,大哥只告诉我一个方位,掘了四个坑也没看见。”   “先生对那位九雅姑娘……倒是十分上心,那小姑娘福泽不浅,可是命短。去说的时候小心着些。”   “大哥一直带着九雅,是比对我们好些。”落华想到逝者已去,有些感叹,无意和她比较什么,“九雅也讨人喜欢。”      夫墨听说没找到九雅,有些沉默:“多谢你。”   “九雅就和我妹子一样,这事是我该做的。”落华坐在一边,感觉到了他的沉默,有些惊讶:原来大哥比想象中的更在乎那个孩子。   “大哥身体好些了吗?”   “过两日就可以走了。”   “去哪里?”落华有些期盼。   “先去雪山看看,那里还有几件事未了。”   “这样……我可以同行吗?”   夫墨看看她:“当然。”   夫墨原不是个话多的人,落华也不是无事就能找事说的人。沉默下来后就一阵安静,夫墨自闭眸调息去了,只留下端正无欲的脸庞。      九雅睡得正好,小兽皮厚毛多,把她一围一拥就十分暖和,露在外面的一截却感觉到丝丝冷风。好奇怪!   这里虽然冷,但并不透风的。   小兽早一步睁开眼睛,转着脑袋看,可是到处都是一样,还是黑蒙蒙里透着点白光。九雅随即醒来,在它怀里一点点探出脑袋,怕一下出来受寒。   “是不是有风啊?”小兽问她。   九雅不知道,伸一只手出去探,手冷得一缩,薄袖却微微拂了一拂。“哪里来的风?”   小兽摇头,表示不知道。   “是不是前面有什么洞?”九雅猜测着,站起来跳了几下,把身子捂得暖和了才停,“走,看看去。”   小兽的脚好了不少,但行走仍费力,一跛一跛的。多数时候都是九雅背它。   走了许久,顺着那些只容一人或弯腰或爬而过的狭小悠长洞穴,她们渐渐感受到那风,越来越大的风,灌进洞穴深处……   “前面有什么呢?”小兽揪她的袖子,有点害怕一样。   九雅摇头:“看看去。”这里已是绝境,还有什么怕的?   但越望前去,就越感觉到那风大刺面,更有亮光指引道路。   小兽固执地要走在她前面,过一个窄洞时差点卡在里面了,九雅好歹才硬扳下卡身的一块山石。两人走走歇歇,花了半天工夫才走到那处光明飞雪处:有个一人多宽的一个雪洞,从外直透到山石处,还悬有两三根挖洞时的布带。在那里,可以清楚看见,外面风雪漫天,浑浑然不见天日。   九雅和小兽被震惊得呆住,许久小兽才一把搂住九雅:“啊,九雅!”   九雅回抱住它,脸上笑开了花:“我们可以出去了。”   “那……九雅,我们出去了,去不去我家啊?”小兽边系带子边期盼地问。   “去。”九雅斩钉截铁地说。   “恩。”小兽系好带子,开心地上前搂住九雅,“九雅,我会飞哦,我带你出去。”   其实它只会跳一截悬浮在空,要再有借力的地方才能再跳再飞,不过那雪洞并不深,不过半丈距离,一跳而上后巴着坚硬的冰层,慢慢就爬上去了。      夫墨出门时,一身伤好了大半。这次走时身边跟着两个人,都是翩翩少年郎,落华也是身姿卓绝的少女,一路上瞩目的人无数。只是夫墨行走匆匆,一路不曾歇息。   因为他为九雅算过一卦,卦象出乎他的意料,并不是已死之象,不由让人疑惑。   行至前苍,这里是离雪山最近的小镇,门户人家不多,大都是木头泥巴屋,外面一圈简陋篱笆。城极小,贯穿的大路上也不过百多户人家,没有城墙驻兵。   夫墨猛地拉住缰绳,脸上是不信地惊疑,他四下顾望一番,目光最后定在西北方,翻身下马,丢了缰绳便循迹飞快而去。马上的落华和李少白对望一眼,各不知情,跟着下马。   一户人家跟前,一身形巨大的碧色灵兽横抱着一衣衫褴褛的红衣人,挨在角落里打瞌睡。她们一身风尘泥污,各处都是糊的稀泥,辩不清模样。周围有赤脚的孩童,或隐在草堆里,或拿根木棍去戳,或丢着小石头儿,小兽烦不胜烦,又困得睁不开眼,有什么打在身上了,就哼哼一声,也没觉得多疼,依旧垂着眼皮,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。   它怀里的少女,双颊通红,气息不畅,眼见就是得了厉害的风寒。   夫墨行到它面前,那冷冽的气势才惊醒了小兽,一个抬头看见是他,心里凉了一半,不由抱紧九雅瑟缩了一番。夫墨盯了它一会,伸出手来。   小兽被他气势所折,只得把九雅放他的臂弯中,自己站起来,腿还站不直,只能扶墙垂头挨着。   夫墨抱着九雅,见她一身的脏衣污泥,竟不以为意,唇边不由就泛起一笑,目光温存:“你倒是命大。”当下抱着她回身走了。   当夜就在前苍住下了。      九雅换过衣衫,请了大夫,又得落华亲自照料,次日清早就缓过劲,睁开眼。   睁眼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夫墨。   “咦?”   夫墨回头,冲她一笑,冰凉的手覆上她的额头:“醒了?”语气温柔。   “恩。”九雅惊喜交加,鼻子堵了两个孔,只能用嘴呼吸。见了他不由泪花一闪。心里开始埋怨起他不来救人。   夫墨早摸清她的脾气,猜到她心里想的,微微笑着去蒙她的眼睛:“九雅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九雅看不见,闷闷地问。   夫墨一只手夹起她的鼻子,轻轻拧了拧:“怎么回来的?”   九雅就哑着嗓子说了,没忘了把自己夸一番。说罢了,夫墨的手才移开,正迎上他的微笑。那笑容如此绝色,引得九雅一时失神,呆呆望他。   夫墨弹着她的额,笑问:“看什么?”   九雅不好意思地笑,瞧他的手近在眼前,带着凉意,便伸手覆上,压在额上:“好舒服。”   夫墨笑着,也觉得十分惬意,任由她捂着,感受她手心里的温暖。一时两人无话,却都是含笑看着对方,有温暖舒适的气息流转其中。   “换只手。”于是换了另一只冰冷的手,这一换,两人的距离又拉紧一些,气息可闻。九雅不由就红了脸,忽地就推开他的手:“哎呀真冰。”   夫墨的手在她面上划过,撩开几缕散发:“吃了琼浆?”   “恩。”九雅的脸仍是红的,不过本来就发烧,也看不分明。   “那就一年不能沾吃食了。”夫墨望着她,唇含笑,带着点什么未说的。   “啊?”九雅是经历过的,虽然是不觉得饿,肚子却是空的,总觉得不舒服。拉着他的手:“那怎么办?”   “我有办法。”   九雅忙攥紧他的几根指头:“帮我帮我。”   “好。”夫墨忽地一皱眉,“你说甜的根茎?”   “恩,山里面到处都是。很好吃。”   “那必不是凡俗之物。”夫墨道,笑笑,“也是你的际遇好,我猜是天桑。那东西扎根极深极广,吃了有好处。”   九雅高兴起来:“好啊。”   “不过你也毁了它的根基。那东西极脆弱,这会怕是快死了。”   九雅不懂,醒来看见夫墨真好,夫墨又这么好,不由让她想入非非起来,又在心里和自己较劲起来:为什么他对我这么好呢?他对别人都没有这样好吧!为什么呢为什么呢?   忽地就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事,脸更红了一些,大着胆子问:“夫墨,你还有妖精的精魂么?”   “怎么?”   “我还看一下可不可以啊?”   夫墨点头:“那你闭上眼睛。”   闭上眼睛,小心脏怦怦地直跳,果然又有那温软触感的东西挨上唇边,轻轻分开唇,一股悠长的气息渡进身来。然后,温暖的感觉远去了。   “睁眼。”   夫墨摊开手,上面整齐地挨站着许多影绰的影子,好象比以前更多了些。九雅茫然看着,心思还绕在刚才那一点上没回来。      “这些于我修炼大有好处。”夫墨手着收手,挥手凌空折下床外明媚的花树一枝,“看,这上面有淡淡缭绕的花精气息,受了雪山的精气,这一带事物都透着灵性。”   九雅点头,那一股气又随着一个嗝打了出来,万物复原。   “好象你看见的和我看见的不是一样。”九雅抿着唇问。   夫墨点头。   “落华姐姐她们和你看的是一样的吗?”   “看修为。”   九雅撑起一点身子,拿手捏捏花儿柔软的花瓣,问:“我要怎么样才能像你那样呢?”   夫墨道:“这说不准,不过圣山上有仙气,对修道有好处,我再加以指引,几十年就可成……若你真有心在这一途上走远,我可以教你些练功的法门,不过要在圣山上久住……”   九雅口里说:“早就说好了的要去,可是……”可是并不想修道啊,那么清苦的生活,严谨的自律,孤苦的一生……九雅还想着过两年要安定下来呢。只是……这安定下来,若是能和夫墨永远在一起也可以,若是,若是他也有此心意…….九雅不由又红了脸,不敢抬眼看他,两只纤细的手去拉被褥上的褶皱。   “怎么?”夫墨的声音近在耳边,温柔舒服得令人开怀。   九雅拥被坐起,头发还是乱乱的,辫小辫的几缕卷曲着:“去就去!”   夫墨笑笑,摸她的头:“你还睡一会,我叫落华来看你。”说罢起身想走。   “哎~”九雅伸手拉住他,不愿意他就这样走了,一双眼睛就巴巴地看着她。   夫墨不由笑了,复又坐下,面上带着几分宠溺,像对着自己的孩子:“怎么了?”   九雅自己掀开一角被子,里面穿着雪白的中衣,挨到他身边去:“夫墨,除了我,还有谁去圣山啊?”   “你那灵兽还要不要?”   “哦,小乖也要去。”九雅扳起一根手指,仰头看他,“还有谁啊?”   夫墨不由奇怪:“你还想带谁去?落华姑娘?”   九雅赶紧摇手:“我没有说啊,是问还有谁要去,我又没说要带别人去。”   夫墨点头:“那就你和我,还有灵兽,好不好?”   九雅心里笑得开了花,脸上也抑制不住,点着头笑:“好啊好啊。”又歪着头甜津津地问,“为什么要带我去啊?”   这一问倒把夫墨问住了,不由微微一怔:为什么要带九雅去?好象好久以前就说要带她回去,后来就当成理所应当,从来再没想过其他。   九雅看他发怔的样子,忙摇他的袖子,恳切道:“我很想去啊。”   “恩。”夫墨点点头,把她推到被子里,“我去叫落华来。”   九雅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,笑呵呵地:“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?”   “等我此间事了。”      落华的容颜更美,进来时九雅都感觉到心窒一下。她虽还比不上梵迦宫主,却已远胜凡俗莺燕,加上曼妙身姿,菀尔声音,只让人不能直视。   “姐姐……”   “好了?”落华笑着走上前坐她身边,“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,命也大。”她端着一杯清水,“大哥说你除了清水,什么都不能进口,连药也喝不得。渴了吧?”   九雅点着头,眼睛盯着她的脸:“姐姐,你真美。”   落华一笑,倒有几分落寞:“容貌什么的都是身外物,别太执迷的好。来,喝吧。”   “小乖在哪里?”喝罢了立刻想到小兽来。   “在一边屋里呆着呢。我看它腿脚像不便,怎么了?”   “哦,它的脚还没好,别叫它走路,看有药什么的敷上些。姐姐,这里是哪里?出雪山了吧?”   “离着老远呢,你真是命大。大哥说你们是雪崩时被压雪底下了,这都能活命,还自己走出来!真是厉害。”   九雅不愿回想那些太多,恩了一声,问道:“你们怎么不来找我们呢?”   “怎么没去没去找你?”落华笑点着她的鼻子,“在山上挖了好几个洞,谁知道你们在哪一处?总不能叫我去把雪山上的雪都扫下来吧。”   九雅一听,心里就明白了,原来能出来也是落华的功劳,立刻转而不提,唠叨起别的来了,又跟她说了一路上受的苦,说了怎么跟夫墨下青山的,又说和夫墨一起走过的路。她自己说得兴奋,没顾上去看落华的脸,待一个回头看见她时,被她那瞬间的哀伤忧郁给吓着了:“怎么了?姐姐。”   落华笑笑,笑容却生涩得紧,想必她自己也发现了,收了笑容:“大哥对你还真是不一般,你……比我好,虽说不知道是哪里出的岔子,偏偏就成这样了……”   九雅有些似懂非懂,心思却缠在那句“对你不一般”上了,忍不住窃喜一番,又想去问问她怎么不一般了,便在心里打着草稿。   谁知还没问出口,落华已先说话了:“我是去年六月跟你们出来的,中间回去了一趟,再过两个月就整一年了。你说,我现在该去哪里呢?”   九雅奇怪地看她,道:“总不能再回那湖边去了吧。”   落华黯然道:“有何不可?那本来就是我的家。你呢?日后去哪里有主意了么?”她用手指慢慢为九雅抓着头发,“大哥不是凡人,跟着他也不可能过一辈子,等他哪天回圣山去了,那灵兽也走了,你该去哪里?”   九雅抿着唇,按捺着心里的雀跃:“夫墨说带我去圣山呢。”   抓在头发丝的手住了,落华看着她,满面惊疑,旋及变成入骨的羡慕妒忌及其他……半晌才缓过气,想要装出一丝笑都不可能:“原来是这样,你倒是厉害的姑娘。”罢了手转过身,“也罢,原本就是场梦,本来以为敌不过宫主,后来又想着这修道的规矩,最后把这些都抛开呢,一切都已经晚了。”   九雅抓着她的手,心里明白一些,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,只紧紧攥着她的手贴脸上:“姐姐,姐姐,以后我去哪里你也去哪里,我带你一起去吧。”   “说什么呢?”落华摇摇头,“那种地方,也不是你说去就能去的。再说了,我去做什么?有什么意思呢?”她顺手拍拍她的肩,“我出去了。”   九雅只好放手,拥着被子看她掩门不见。   九雅除了鼻子堵喉咙发干,其他的倒好。想了想起床划拉上鞋,跟着出门去了。 第 45 章      出门才发现这是一个两进小院,泥墙黑瓦,虽简陋但也干净,中间院子里还应景地种了翠竹花树,有一口石井。院子极小,只有合着的三间小屋。   九雅边咳边四下看,还没走两步,一间房的窗边上马上露出一张乖巧的大脸,小兽两手巴着窗棂,高兴地望过来:“九雅,你好啦?”   九雅往它那里紧跑几步,也巴在窗上。窗台上厚厚一层灰,不能放手肘,又忘记要进门去,两两隔着窗户笑。   “我好了。”九雅是下雪山后得的风寒。下山时是陡坡,又滑,小兽脚走不了,一路背它下来的。结果汗湿了一身,被山下的风狠吹了一日,一下就病倒了,至于后来怎么走到小城来的、怎么遇见夫墨的,她只有点淡淡印象,都记不清了。   小兽只冲她笑,傻乎乎的小模样。   “你的腿治了没?”   说到腿,小兽瑟抖了一下,慢慢摇头:“没有,说我吃不得药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急了,翻窗一跳进了屋,“我看看。”   一拉小兽,那么壮个身子却差点站不住,就要往地上倒去,九雅眼明手快一把捞住了,可这会没用功,哪里扶得动它?一下反被压底下去了。   “啊呀呀……”小兽撑着身子把压得晕眩的九雅让出来,再一下倒地上去,“九雅你没事吧?”   九雅没理得它,扶着脑袋清醒一下,直接拉过它的腿看,一看之下,倒吸一口冷气:那本来就有些歪曲的接骨处,如今肿大得透明,像个碧色大水泡,一整条腿都不能弯曲。   九雅咬着唇,使着功夫把它背到床上,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,把它掖好被角就要出去。   小兽被她的脸色吓倒了,拉着她的手道:“九雅,你做什么去?”看九雅使劲扯自己的手,硬要往外走,又急急道,“我又不怎么疼了,肿在消了,给我药擦了的。”   九雅回头时,眼睛里已是两包泪,硬憋着没落下来。其实出去做什么?找谁?向谁发泄怒气?她也不知道。只是心疼得说不出话来,折腾着她心口的神经,不得不拿手捂着,才勉强压得下这一腔的气。   她平了平怒气,硬挤出个笑:“都擦了什么药?”   小兽忙伸手到床头拿了一个匣子,打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膏药:“我觉得擦了就开始好,也不怎么疼了,就是不能吃药,不然肚子就难受。”又看看九雅的脸,“开始伤得有点重,现在好了大半了。”   九雅闻了闻那药,一股腥臭味。其实她哪里闻得出来好坏,不过是为了安心:“我再给你擦点。”挖了坨药在手,边擦边问,“谁给你的药?”   “落华姐姐。”小兽是跟着九雅在叫,也叫姐姐。   九雅点个头,看它那肿得那样的伤,心疼:“怎么弄成这样的?”平时怕它伤了腿,去哪里都是自己背的,自己把它照顾得那么好,却……不由有些埋怨它不会照顾自己,白了它几眼。   小兽被她瞪着,反倒开心,上药时的疼痛也就不怎么上心了,揉着揉着舒服得一歪脑袋睡着了过去。九雅旁边看着,心里酸酸的。抹完药给它盖上被子,轻手轻脚出去了。      出门就找不到第二人了,院子里除了几只蚊子在飞,没别的活物。她推门走出院子,才发现这院子外还连着一个院子,稍微大一点,中间还修了个简陋的亭子,丛丛的花树外还有一条不宽的小溪,穿院而过。   亭子边站着两个清瘦的少女,穿红戴绿,刻意打扮了候在一旁。亭里坐着两个少年,一穿红,一着白,被那春色映着,别样优雅。   九雅要找夫墨给小兽治病,一看见他立刻开怀,咳了两声就往他那里去。那边的少年闻声回头看她,对她微微一笑,又皱起眉责备:“病还没好,怎么就跑出来了?落华呢?”   九雅一把拉起他的袖子,看了眼白衣温文的公子,有些不好意思把他带走,总觉得他那淡淡的看似不介意的笑容下藏着恼怒气愤。夫墨反手拉她坐下,一只手护在她背心,有暖暖的气流度过来,通体舒畅。   “做什么?”夫墨问。   九雅这才看见两人原是在下棋,夫墨的黑子被吃得差不多了。   “小乖的腿……”   “恩。”夫墨点个头,漫不经心地说,“我嘱咐过落华姑娘看护它。”   “可是……现在好吓人,肿得好大……”九雅轻轻摇晃他的袖子,哀求,“帮我看看它好不好?”   夫墨回头看她,目光那一下竟有些冷漠:“你太在乎它了,落华在照顾它。”   九雅被那目光刺到,一时间无语,手慢慢松了他的袖子,见他举手又去执子,一副专心想棋的样子,心不由冷了一半,坐了一会,起身慢慢走开。   李少白一直无话,九雅过来也只当没见,如今见她踯躅离去,唇微弯,眼眸含笑,望向夫墨,却见他一张脸绷得死紧,一看就知道不是在想棋,定是想到别的事上去了,至于是什么事,一眼就看得出来了。   果然九雅塌肩勾背没走出多远,夫墨随手落了一子,回头便走,那脸色难看,气势迫人,让李少白不能开口留人。   九雅走了没几步,被大力拽住,回头就对上夫墨冷冷的眼神,一时惊呆了。   夫墨哼了一声,见她那小模样儿倒有点可怜巴巴,活像那灵兽受了惊吓的样子,不由心一软,面色缓和,拉着她几步回院,双手扶着她的肩,微微弯着身子看她的眼眸,竟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,想了想正色道:“你不可和那灵兽太多牵扯,你凡俗体质,如今是没什么要紧,等它年岁渐大,是要克你的命的,明白吗?”   九雅点头,其实心里倒没什么明白,不懂为什么要克到命上来。   夫墨见她点头了,面色更和缓,叹了一声,对自己颇无可奈何:“好吧,我帮它治腿。”   小兽本睡得正香,忽地就被狠狠一拽,立刻醒了,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,嘴巴边还诞着口水,看见夫墨了还以为是在做梦,又一回神看见旁边的九雅,才挤出个笑:“九雅啊?”   “恩。”九雅摸着它的头,“找个人给你看看腿,别怕啊。”   夫墨修长的手指滑到那肿处,用力按了几下,疼得小兽呲牙咧齿,不过咬紧了嘴巴没出声,九雅也止不住兹兹地吸气:“你轻点。”   夫墨收手,看了眼灵兽,恩了一声:“腿骨断了以后没有接正,是歪的。”   “啊?”   “我得重新打断接上。”夫墨道,“有点疼,不过只疼一会。”      春日傍晚,夕阳西下。   九雅坐板凳上,和小兽一起看亭子里红白少年的身影。   “唉!”   “恩?”   “为什么太子殿下就喜欢和夫墨一起呢?”九雅啧着嘴巴,疑惑。   “我也觉得。”小兽的腿被夫墨治好了,过后休养了两日,又得夫墨推血舒筋,如今除了还有一点跛,其他的都已无碍。   “你看,吃饭挨一处,走路走旁边,做什么事都跟着,一看夫墨没事做,赶紧抱把琴抱个棋来,唉。”   小兽倒没什么感觉,夫墨不理它才好呢。不过看九雅那么一副气呼呼的样子,也觉得李少白是不对的。   “先生,如今天下初定,百废待兴,朝野上下破除旧制立新规,正是用人的时候。我师兄师伯如今都得了朝廷的重用……如果先生肯在这九丈红尘里打拼一程,少白愿助一臂之力。”   夫墨看看他,道:“你的琴弹得好,话却不入耳。这话不用再说。”   “可先生……”李少白苦涩一笑,“好吧。”   夫墨看他眉宇间淡淡褐黄颜色,像郁积的毒素,不由问:“你眉宇间的,是什么?”   李少白自己摸摸,摇头不解问:“有什么吗?”   夫墨伸一只指头,拂上去,按了两下,忽地脸色一变,一下站起来俯视着他:“你……”   李少白抬头看他,双眼茫然:“先生……”   夫墨半垂眼眸,屈指在他额上一弹:“你吃了虎斑的元珠?命不久矣。”说罢回身就走,李少白在他身后一迭声地喊他,也留不住他半点踌躇。   行到九雅身边,望望这一人一兽倒十分舒服惬意,有些没好气,冲九雅一点下巴:“坐这里做什么?”   九雅正捋着小兽的颈毛,笑笑:“你怎么了?”   夫墨横一声向前走了两步,又回头问她:“我出去走走,你也来?”   九雅就高高兴兴地拍拍小兽的头,站起来跟着去了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九雅问他,看他不太高兴的样子。   夫墨没答应,带着她走出院门,到一条满是黑土的街上。他气宇不凡,卓而不群,一路走过的男子都回头望他。九雅也是清丽动人,少不了有目光落到她身上。   “怎么了?”九雅只得拉他的袖子。   夫墨看了看她,道:“我今晚要去雪山,你在这里等我。事成后带你去江南,好不好?”   九雅点头:“好啊。可是……”   “不会有事。”夫墨微微一笑,“李少白派了不少人上山去找木神的麻烦,虽杀不死它,却也让它不好过。如果它筋疲力尽,我正好去捡便宜。”   九雅奇怪地问:“为什么太子殿下要派人去送死?”   “一己私欲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咬住唇,“送那么多人去送死,又杀不了,何必呢?你怎么不劝劝?”   夫墨道:“他以为我不知道。你没看他天天缠着我?”   九雅更是奇怪:“他瞒着你做什么?”   “管他呢,他怎么可能瞒住我?知道结果就成了,经过怎么样不用太在意。”夫墨摸摸她的头,有些埋怨,“怎么总和灵兽待一处?”   “落华姐姐天天不出屋,说话也是言不及义,我说东她说西,昨天还说要回她原来那个家呢,我劝了好久。”   “劝她做什么?”夫墨奇怪地问,“她出来快一年,也该回去了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”   “她是守护那片地方的人,几百年前那一脉就被选中了。”夫墨不太赞同地说,“你看她如今的样子,毒素已经全排出来了,功力已大不如前,有什么意思?她出来也是无所事事,该回去了。”   “可,可……”九雅听得心里发堵,不由为落华感到难受,别扭说道,“女孩家谁愿意变那么丑呢?要是我,就再不回去。”   “傻孩子。”夫墨拍拍她的头,笑着道,“告诉你,那毒素虽有毒,却也是修炼最好的灵物,你看她年纪轻轻,修为就已可飞天下海,就是和李少白那种用灵药喂大的人相比也不失色,平常人要做到这样,至少要再等二十年。”   “这样么……”   “不然,哪个家族的人会世代留守在那种地方?还生怕外人入犯,抢夺那宝地?”夫墨叹然道,“其实像她们,修为再高有何用?都跳不出六道轮回,不能白日飞仙,若是我……”   “你能吗?”九雅仰着头,紧张地问,“你能跳出六道轮回?”   “自然。”   “你为什么能呢?”   “我是圣山弟子,虽然我的师傅们都没能达到那一步,不过我已初窥门径。”夫墨笑着执起她的手,“五行丹可助我一臂之力,我还可拿它们救个人。”   “对了,”九雅问,“救谁啊?”   “以后告诉你。”   九雅拽住他的袖子,又喜又忧的模样,微微皱着眉,有些忧郁的样子:“夫墨,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?什么都告诉我。要是落华姐姐问,你说不说?”   夫墨不由失笑,听出了弦外之音,把她推了两步,说到别处:“这小县城真小,说几句话就走到头了。回去吧。”      回去时才发现进的是县老爷的府邸,李少白候在院门口,看见夫墨时,扬起脸咬唇望过来,一言不发。   夫墨只当没见,就想擦身而过。反被李少白忽然伸手抓住衣服:“先生。”   夫墨一挥手,偌大个人立刻被扫开几步,直撞上一边围栏才站稳,半倚半坐在地上,望过来:“先生。”   夫墨倒没想摔得他如此狼狈,也知道当着外人是要给天下的太子一点脸面,闻言站住,负手回头淡淡望他。   “先生,您都知道了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是,我是偷偷留下一点虎斑元珠,可是,可是……你知道修道之人,面对如此宝物,岂有不动心的?我自幼痴迷此途,少年崂山学艺,直到看见圣山传人,先生,先生……我只是看见您……”   “我吃得,你吃不得。”夫墨拎他进院,道,“你又不是我,体资不同。”   李少白此时有难得的固执倔强:“为什么不同?我从小就天纵资质,过目不忘,听文闻意,崂山上下谁不知道我十年修为比得上前辈们数十年修为?”   夫墨抱手站定,摇头:“你自幼吃了无数的灵药固体培资,有这份修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看他一脸倔强的样子,叹口气,“所幸你吃得不多,好好养着不动修行,或可捱上三两年。别难过,因果有载。”   “先生。”   “我可帮不了你。”夫墨笑笑,“我还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。”   李少白拉着他不放:“先生,少白只有几年寿命?请先生为天下苍生考虑,这几年,陪少白上京做几件为民为国的大事,也不妄少白来世一遭。”   夫墨道:“我?我不去。天下苍生都要入六道轮回,江山易主不过百十年光景,我怎么可能留下来?为这些虚名浪费时间。”   “可是,水神大水漫山时,遍地创痍流民无数,我看见先生的眼睛里,都是苦楚不忍,先生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情吧。”   夫墨已信步进小院了,唇边讥讽笑着,无甚表情。   九雅跟在一边,看李少白失控,有些害怕地抓紧他的衣袖。   “拉这么紧做什么呢?”夫墨回头看她,面上已带着点笑了。   “我还以为你在生气。”九雅松口气,松手了。   “没生你的气。”   “太子殿下活不过三年?为什么?”九雅惊讶地问。   “他吃了虎斑兽的元珠,那是什么东西?怎么能随便下肚?”   “那你也吃了……”   “我吃了没事,所以不怕有人和我争。他还想要木神的元珠呢,拿了有什么用?”   “为什么你可以吃呢?”   “等你去圣山,我告诉你。” 第 46 章      那日过后,夫墨失踪了一日。   九雅有点揣揣的,怕遇上李少白,早上没找到夫墨,赶紧拽着小兽往落华屋里去。      落华安静地在窗下独坐,捧一卷书,见了她一笑:“早上就过来了?”   “姐姐在看书?什么书?”九雅坐到她身边,看窗外的风景。   “随便找的一本。”落华放了书,“我又想了想,你说的虽有道理,可这样在外面漂泊,也很生愁绪,我想一个人往西走,看能走到什么地方去,过一两年到了天地的尽头,再回来。”   “可是姐姐啊……”   落华笑着打断她:“我想过了,传说中在天地的尽头,是星河光泊,在极西的尽头。我想去看看。”   “可那是传说啊。”   “恩。”落华撩撩落下肩的碎发,“其实我对修道并不是一心痴迷,出来见识了这大好世界,回去的话怕是静不下心来,不如放下那些出去走走,一个人,买一匹马,看能走多远。”   “不要走啊。”九雅拉着她的手,“我们都喜欢你。”   “我也喜欢你。”落华笑道,“你是个有福气的,看面相就看得出一两分,如今有大哥护着你,一定会过得很好的。”   九雅恩了一声,听了她的话不由十分开心:“夫墨对我是好啊,可他对你也好啊。”   “不一样的。”   九雅和她促膝说话,小兽就趴在一边,轻风吹进来,身上柔软的细毛跟着轻飘飘地飞。   “昨天听说大哥对太子殿下说了重话?”   九雅不知道怎么说,想了想才道:“殿下偷吃了点虎斑的元珠,夫墨说怕是没几年可活的了。”   “这样么?”落华凝望一处,想着想着忘了身周,许久才回神,“殿下遇了这事,怕是难过得很了,他心高气傲,怕还要闹什么事出来。”   九雅道:“又不是夫墨害的,再说夫墨很厉害,不怕他。”   “大哥当然是不怕,不过他必是要在民间寻方找药,炼丹炼药。我是说对百姓不好。”   九雅笑道:“要是只能活几年,还怕什么?还没当上皇帝就……没了呢。”   落华摇头:“我觉得不会那么容易。罢了,不说这个,与我也无关了。等大哥回来,我和他说一声就走。早走早到,若是真找到了那满是星星的地方,给你带样东西吧。”   “好啊。”九雅听她这样说,跟着也伤感起来,挽着她的手臂,“给我带点星河的水吧。”      夫墨回来得比他说得要晚。那天,正值太子殿下的亲军整装前来。   九雅和落华在门边看见夫墨黑衣张狂的外袍,都松了口气,这心揪得……大院外集结了数千的黑甲军队,旗旌猎猎却不闻人声。   夫墨见了两个相携的少女,微一点头,飞快地回屋洗漱去了。   “太子殿下召这么多人做什么?”九雅坐栏杆上问。   “不知道,我猜是要班师回京处理后事。”落华道,“在这边陲地方能做什么?你们呢?准备再往哪里走?”   “我们去江南。”   “哦,江南好啊。”落华微微一笑,“本来我也是要往南去的,书上总是说那里多美多好……帮我看看吧。”   “好啊。”      等夫墨出来时,才看见他脸色有些苍白,唇抿得紧薄,目光极坚定的样子。   “怎么了?”九雅担心地问,落华站在她身后,犹豫了一下,望着他没说话。   “没事。”夫墨轻轻一咳,“外面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太子殿下的兵来接他吧。”九雅道,“你不舒服么?”伸手去拉他的袖子,“我看看。”   夫墨站住,由她左右看了看,除了脸色苍白外也没见受伤什么的。“怎么了呢?”女孩儿仰面关切地问。   “不关你的事。”夫墨还算温柔地抚抚她的面庞,挤个笑给她,“我的事。”说罢要推开她走人。九雅哪里肯依,手虽然松了,人还是跟在后面一步也不落。   “唉,”夫墨无可奈何,回头抱手笑笑看她,“我又没事。”   “什么事啊?”看他笑了,九雅立刻登鼻子上脸,一伸手又抓他的袖子,讨好地笑问。   夫墨道:“真的没事,别问了。”又摸摸她的头,“听话。”   这一句话立即叫九雅闭了口,心里甜孜孜的就跑后面跟落华站一处去了。夫墨匆匆出了门,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就已不在。   “咦?夫墨又出去了。”九雅这才回神,明白人走了。   落华一笑,十分落寞:“恩,又走了。不过你在这里,他还会回来的。”   九雅心里十分受用,还是客气地推辞说:“没有,呵呵。”      过了三天,夫墨才再次跨进小院的门。不过外面的黑甲军已走,院子里十分安静,连个人都没有。他进来直朝一间房里走:“九雅,九雅?”   九雅从窗边探出头,一脸的惊喜:“回来了?”   小兽跟在她身后,在门边趴着看她。九雅走到夫墨面前:“殿下前天就走了,落华姐姐往西边去了,说要去找星河光泊,这里只有我了。”   “恩。”夫墨拍拍她的头,“等了我几天,烦了?”   “怎么可能?”   “那快去收拾东西,我们马上就去江南。”   “去做什么呢?”   “土神在那一带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不由犹豫,“还要去?”   “当然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每次你都受伤……”   “现在不会了。”夫墨看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下来,朴素的走廊里都是阳光班驳的影子,他不由心情稍微轻松一些,在栏杆上坐了,冲那红衣的小姑娘一招手,“过来。”   九雅就走过去,挨他旁边,被他伸手抱起,放在膝头。   “哎哟。”九雅说着,却是笑着的。没人的院子,风都是软的,树上的大叶子招摇着。时间好象都停顿了似的。   夫墨侧头去看春日的暖阳,伸一只手去接阳光。   九雅规规矩矩地坐着,含笑看他,也不说话,就这样安静了许久。   “我这次是去会虎斑的。”夫墨另一只手托着九雅的背,“有些事,像梦一样。不过我不信。”   “什么事呢?”九雅看见愁绪袭上他的眉间,忽然觉得心疼,是那种无力比肩无力援手的心疼,于是伸一只手去摸他的头,像对小乖那样,想给他安慰。   “我都不信的事,说着没意思。”夫墨冲她微笑着,“看见你,心情好些了。”   “呵呵……”九雅迎着太阳笑,不好意思去看他,心里却像开了花似的。   “……我们去找土神,然后往极西去,找金神和火神。”   “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?”九雅不解,虽说会和他一起去,却不赞同,“老是这样打来打去,也没意思啊。”   “可我想要它们的元珠,怎么能说没意思呢?能和神兽打一场,现在还活着,我就觉得豪爽畅快,而且,”他一转手心,现出一颗坑坑洼洼的绿到近黑色的半边珠子,“我有这个东西,如今对付它们就容易了。”收了珠子,又有些意兴阑珊,“不过这样一来,也没什么趣。”   九雅佩服地说:“你真厉害,连神兽都打得赢。我要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。”   夫墨点头:“你不用练这些,太危险。”   九雅也点头附和:“恩。”   夫墨看着她,目光有些迷离,被那阳光在旁边一照,更觉得好看得紧。九雅看得心痒痒的,假装挨他坐紧点,伸手想去摸摸他的眼睛,被他一下拦在手里:“恩?”询问地问她。   “没做什么啊。”九雅无辜地说。   夫墨笑笑松手,转头去看阳光:“你那点小心思,我还看不透?”   九雅噌地一下红了脸,又不确定似的小心问:“你说什么啊?”   夫墨不语,只笑笑,九雅看了更心虚,忙坐得端正,也顺着他的眼光看。   早春的花朵上有几只蜜蜂在忙碌,可惜没有蝴蝶,不然……就更美了。   九雅胡乱想着,又因为挨夫墨这样近而满心欢喜,一会就扭头去看他,看一眼就窃笑一下,终于被他逮到,屈指轻弹她的面颊:“看什么呢……九雅,你从山上下来,我还没有这样和你说过话呢。   “是啊。”九雅点头,除了醒的那天,再没和他这样亲密无间地说话呢。   “被雪压住,什么感觉?”   九雅想了想,嘿嘿地笑起来:“不知道,我们一下就掉个洞里去了,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小乖还受了好重的伤呢。”   “恩。”夫墨点个头,“九雅,我是你朋友么?”   “啊?啊!啊……是吧。”九雅被这一问问住了。   “这么犹豫?”夫墨道,“我长这么大,还没有朋友呢。想了一下,如果算朋友的话,就数你了。毕竟我们这样一路走下来,你很好。我呢?”   九雅怔怔看他,呆呆点头:“你也很好。”   夫墨笑着握她的手:“你要是去了圣山,觉得不喜欢,会不会一个人回来?”   “不会。”九雅斩钉截铁地说。   “可是那个地方……”夫墨好象从来都对那里没有信心,偏过头看看九雅,“如果你说要回来,我会送你回来的。”   “我又没有家。”九雅忙说,“罗家本来是我家,可是现在回不去,就没地方可去了。”   夫墨身靠着廊柱,惬意地伸展手臂:“那对将来,你有什么打算?”   九雅想了想,才正经地摇头:“没想那么多。”其实她存了一小笔银钱。   夫墨捏捏她的小辫:“九雅,你为什么要叫九雅呢?谁给你取的名字?”   “不好听?”九雅伸着脖子问,“本来是个小名,从上叫到下的,我行老九嘛,又是个丫头。”   “好听。”夫墨道,“我觉得这个名字最好听。”   “嘿嘿……”九雅笑了一小会,又钻起牛角尖了,“比落华姐姐的名字好听么?”   “恩。”   “那宫主呢?”   “九雅好听。”   夫墨几时有这么乖过?几句话说得九雅心里舒坦极了,问:“宫主也不算是你朋友么?”   夫墨道:“凡人里她是不可多得的俊才,我幼时下过几次山,跟师傅一起,去的就是天咎。那时认识她的。”   “我觉得宫主好美。”九雅试探着说。   “恩。”夫墨挑挑眉毛,应了一声。   九雅皱皱鼻子:“落华姐姐也好美。”   夫墨不置可否。   “唉。”   “叹气做什么?”   九雅咬着嘴巴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   “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,真好。”夫墨道。   九雅看看自己正坐他膝上呢,点头:“我也觉得。”   “这几天没吃东西吧?”   “不敢吃。”   “琼浆有仙气,不能和杂食相和。我帮你导出来。”夫墨道,“张口。”   夫墨的手在她背上和额上相抵,肚子的深处有股气一样的存在,被他两手发出的劲气逼着,上下左右的窜走,有些痒痒,十分好玩。最后终于还是逼到唇边,被夫墨伸手在她唇边接住,一看:不过是颗白色的水珠。   九雅凑着他的手看:“就是这个啊?”   “恩。”夫墨等她看够了,随手甩到地上,“下山前,我年年都是吃这个东西。”   “哦。”   夫墨自己想着笑了一下,有些不好意思似的:“下山后第一次吃的就是馒头,只觉得其味无穷,后来你做了几样小菜,真是美味。”   九雅说:“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好不好?”   “好啊。”   “对了,小乖呢?你也帮它取出来吧,它也吃了的。”   夫墨摇头道:“你不知道吧,这是仙品,对它也有好处。”   “那为什么我……”   “你啊?”夫墨微微一笑,“不是说不吃东西肚子不舒服?”   “对了,你说我们在雪山吃的那个是什么?”   “天桑。”   “那是什么?怎么吃了肚子不疼?”   “天桑更是圣物。”夫墨道,“吃了它对你们的功力会有提升。”   “真的啊?”九雅不由得兴奋,“什么时候还去挖一点带着。”   “早死了。”夫墨道,“你们吃了它的根,虽说不及总数的万分之一,不过那东西娇贵,没撑过几天,就凋零了。”   九雅一缩脑袋,噤声了。   “不关你的事。”夫墨立刻道,“你是在帮我的忙。”   九雅这才安心,又和他说起话来。   一边小兽坐门边地上,开始还有心听他们说什么,不过这几日过得太安逸舒适,下午温暖懒怠,慢慢地脑袋沉到双爪中间,落到梦乡里面。临睡前还在想着:九雅,九雅,九雅……我们去玩吧。      一路从初春走到暖春,又到初夏。   九雅和夫墨骑马,小兽跟在后边。一路不迅不疾还可顺路看风景。虽然旅途劳累,跟在喜欢的人身边,苦累也是欢乐。   夫墨面容俊美,黑衣张狂,路上歇脚的地方,常有女子再三驻足回望。九雅瞧着有趣,在一边嘿嘿地笑,慢慢就把身子靠过去一点。   平时总是无事,就赶马同行,说一些幼时趣事。   九雅就是个普通小姑娘,虽是丫头,记事后却没遭过什么罪受过什么苦,反而是才思敏捷,出口成章。夫墨看过的书都不是凡世主流的儒家一派,所专长的只是修道一途,每每看见小姑娘眉飞色舞地指着明媚的春色、婀娜的花树、流泻的瀑布、奔跑的野兽等等等等引经据典时,就微微地笑,如果挨得近,还会伸手去摸摸她的头。   夫墨甚少提他年幼时的事,不过每问必答,即使有时对问题有些踌躇犹豫,想几下后还是会轻描淡写地答几句。   他说他生在圣山,记事前就跟着师傅学道,不过他不坐禅不悟道,追求的是力量上的道。圣山上、圣山下、站在圣山上远目四眺,都看不到冰雪以外的景色。他十岁时和师傅交手,就已能赢他。从那以后他沉溺在书海里,花了四年的时间纵阅藏书阁中所有古书,随后开始练法器。   “我十七岁那年才练成。那几年一直都住在山阴的冰槽里,从没出去过。练成那日带着法器去找师傅,遍寻不着,最后才发现……他其实早死了,自己把自己封进冰棺了。”夫墨望着极西处夕阳如血,淡淡笑着,“我和他相依为命,他死了,我虽不伤心,却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。”   “我一个人在那里又住了一年……每每仰望星空,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?我还记得以前下山时去过的天咎,忽然就想着,我一个人了,出去看看吧。”他回头冲九雅一笑,“可是,我是圣山传人,不能随意下山的。”   “那你还是下山了?”九雅巴着他的袖子,“反正山上就你一个人了,又没人管你。”   “谁说的?”夫墨摇摇头,“自然有神灵照看着。”   九雅不解地偏头。   “从我的祖师算起,圣山传承了数千年。然而这许多代里,只出了一个惊世奇才,她叫攸予,是四百年前的故人。她死时极年轻,才二十出头,被封在冰棺里供我们后辈恭拜。”夫墨说的时候,眼里有什么复杂的神色闪过,“在历代传承者里,她的冰棺被放在最高处;其他人都是鹤发枯颜,惟独她是年纪轻轻。”   九雅问:“为什么呢?”   “四百年前的事,我怎么知道为什么?”夫墨笑笑,并不以为意,“不过我喜欢靠在她的冰棺旁,如果说圣山有风景,那就是她了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夫墨微微一笑:“日后带你去看。”   九雅有些不满:“你就是要救她?”   “对。”   “她不是死了吗?”   “别人是真死了,她却不是。”夫墨道,斟酌着语句,“师傅说,她只是在沉睡。”   “哇,”九雅不知该说什么,惊叹了一声,便呆呆看他,“我觉得好怕人。”引得夫墨一声笑,对她无奈地摇头微笑。   “那是种上古密术,名为‘’,但是要力量很强的丹丸才可唤起重生。”夫墨等了一会继续道,“我幼时很佩服她,常听师傅说起她的故事,她凭一己之力克天下五行兽,很了不起的。”   “她也和神兽打过的?”九雅吸着气,“厉害哦。”   “四百年前,神兽无人可制,就地坐大,五行元素此长彼消没有制斥,因此妖孽四伏民不聊生,攸予下山后力压神兽,又一气杀妖除魔,伤了它们的元气,算是完胜。可回来不到一年的时间,就真力耗竭支撑不下去,只得沉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下山来,就想拿五行元珠,看能不能唤醒她,当然,对我自己也极有用。”   九雅双手拉着马缰,若有所思。   夫墨一时也有些思绪,望着前方两人都没说话。      小兽跟在两匹马后面,前面走得慢,它就有时间左右顾望。它生性温柔,但兽性还在,又是神兽之尊,一路上飞虫走兽早就躲得一干二净。它围着花草也能玩得开心,不多时,爪子上已攥了一大把香花,根茎长短不齐,颜色五花八门,虽然谈不上好看,心里却一心一意地甜蜜,边跟在后面跑边幻想着拿去给九雅:她一定会很开心吧。      到了一偏僻小村,寻了一简陋歇脚处。   九雅牵着马去饮水,小路上青草碎花,路两边是青青的稻苗,风景幽静。小兽跟着一路蹩来,不敢离得太近,那马儿神骏还是训熟了的,在它面前仍是战栗不安。   九雅见它乖巧,心里就软了,把马赶到小河边就赶紧过去:“小乖。”   小兽还想把花藏着掖着,殊不知小姑娘早在马上就看见了,心里压着笑问:“找我做什么?”   小兽慢慢把爪子伸出来,冲她直乐。   “真漂亮。”九雅故意惊喜着说,接了拉它坐一块湿润的圆石头上,看见地上一种贴地生的小草,欢喜地叫了一声,立刻蹲地上用指头挖起来,不一会儿抠出几颗湿泥巴小果,放在手心笑:“这个好吃。”   可惜小兽一年不能沾食物的。   “九雅,我们要去哪里咧?”小兽捧着大脑袋问。   “我跟着夫墨,不知道去哪里。”   “九雅,你好久没陪我了。”小家伙委委屈屈的。   “天天赶路啊,你累不累啊?”   小兽累倒不累,毕竟是神兽,脚力怎么可能比不上凡马?于是摇摇头。   “小乖,”九雅一朵一朵抚着花,屈膝坐石头上,下巴搁膝头上,“你说,要是以后,我没地方去了怎么办呢?”   “我陪九雅吧。”小兽忙忙地讨好着,果然换了她一笑,温柔地摸摸它的头。   “你要跟夫墨去的啊。”九雅道,“他一定会带你走的。本来我也怕,怕他对你不好,可是,我也不知道能陪你多久。”   “为什么咧?”小兽的爪子巴在九雅身上。   “因为……”九雅少见地叹着气,摇头不说了,“如果我一个人的时候,该怎么办呢?”说着摸摸怀里藏着的几样宝贝,安心了一点。   “夫墨要带你去圣山的啊,那时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。”   “恩,我是要去的。”   “九雅,你怎么老不陪我咧?”小兽又絮叨起来,两只爪子交缠在一起,大大的圆眼睛眨巴着。   “我陪你啊。”九雅拍它的脑袋,“走几步都要回头看你。我又不是你,不骑马我怎么走?”   “我想爹爹了。”   九雅看着它,微微一笑:“别想啊,我在这里呢。”   “为什么我要去圣山呢?”小兽抱着脑袋叹气,小小的模样,惹人怜爱。   九雅答不出来,只能靠着它,把花摇啊摇。      回去的时候,夫墨已经在院里的平台条石上打坐修行了,他脱了黑袍,微微有些妖魅的模样,和这身周一切格格不入。院子的主人拿了银子按吩咐出门,不得打扰。   九雅在院子里看了他几眼,就去厨房东翻西拣,炒蒸烧煮做了四盘香喷喷菜。擦手出来准备叫夫墨,没料到红衣的少年就倚在两步近的门边,抱着手含笑看过来,眼眸亮晶晶的,倒让九雅被那目光看得呆了,一下低下头去。   少年走到她身边,一边推着她往里走,一边说:“好香。”   九雅不由又得意起来:“马上就吃饭。”   夫墨爱吃她烧的菜,很快就吃得一空。完了看天色还早,就拉九雅出去院里。小兽在院里趴着,一见九雅出来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,再一看还有夫墨,忙又缩回去趴好。   九雅的小辫上还捆着它送的花,枯萎了。她捏着小辫朝它晃,立刻就看见它笑了。   “明天就到土神的管辖范围了。”夫墨道。   “啊?”   “你们不能再往前走。就在这里等我回来。”   “好。”九雅不太确定地说,“土神很凶啊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   九雅被他这一句说得心里好酸,胆气一壮竟伸手拉过他的手,使劲捏了一捏:“要保重啊。”   夫墨一笑:“我知道。”   “其实,不去打多好啊。”九雅说着,一肚子的郁闷,“我们直接就去圣山嘛,不打了多好,万一又受伤……”   夫墨道:“我下山时发过誓的,尽量吧。”   九雅兀自不满,万分不愿他去,拉着他的手一时忘了要松。   夫墨抽回手,自己坐在一条凳上,仍旧是拉她抱着,仔细看着她的脸,含笑不语。   九雅千叮咛万嘱咐,扳着指头自顾自地叮嘱着,不多时,感觉到肩头有什么重重的压上,扭头一看,竟是夫墨的头搁她肩上了,立刻住了口,细细听了一会,呼吸绵长平稳,居然在唠叨里睡着了。   除了他受伤昏迷,九雅几乎没见过他睡觉,平素都是打坐练功,少有这种休息的时候。她望着望着,心里满是柔情蜜意,便维持着那姿势,再僵硬也不觉得难受。 第 47 章   青石板路,酒肆人家,人来人往车马如流。   路的一旁就是名闻天下的溯湖,传说有先人在此河中,回溯了古今千年,回来了大彻大悟,成了知晓天下事的博知,然而他却抛却凡世间一切功名利禄,到终南山做了隐士。传说却一代代流传下来,说是这河有阴阳通间道,福禄寿喜全。每年春末夏初,精壮的男子会结队下河洗浴,一图吉利。   黑袍少年走一路就被人望一路。过一个路口时,好象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事物,犹豫了一下回头看,贴公文的皇栏上,有金色和红色的圣昭,榜前有皂衣的公人挎刀守护。   夫墨浏览了一遍,扭头离开。   皇朝又一次易主,新帝大婚,大赦天下。   少年没走出沿河路,就看见一个故人。一个二十来岁的蓝衣青年,倚一棵柳树,抱剑闲闲地看过来,像是等了许久,也像是才来。   “路蓝天?”夫墨上前去,叫出他的名字,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青年笑起来憨厚无比:“宫主说你必在这一带出现,还真是。先生好。”   夫墨点头:“梵迦来了?”   “宫主不能随意下山,本来是来不了的。不过这里的静业祠也是天下闻名,刚好有邀,宫主就过来了。”   夫墨没料到这是个爱说话的,没问他也说,不由仔细看了他两眼,道:“她在哪里?”   “先生跟我来。”   夫墨跟着他走了几步,忽然看见一队官兵从对岸河道浩荡开过去,本来隔得甚远,不注意就过去了,但夫墨什么眼光,瞥了一眼忽地“咦”了一声。   若只是一队士兵也就罢了,偏偏坐最前面高头大马的红衣女子叫他皱起了眉头:那少女身材纤细,肤白若雪,眸黑唇红,额头前有整齐的刘海。她容貌清丽,却一副倨傲之态。   “先生……”路蓝天顺着他的目光,随即一笑解释,“那是新皇后的女官,有些妖气。”   “她已成魔。”夫墨点头赞同道,“以前是个花仙。”   “原来如此,我说她身上的妖气不太寻常,原来还是个仙。”   夫墨看着那少女不语。   “邪魔歪道也能和朝廷勾结?”路蓝天继续说,“看我去拔了她的命门。”说着就要捋袖子去,被夫墨一只手拎住后领。   “先生?”   “走吧,这魔头如今本事见涨,还和我有些渊源,你别插手。”   “是,先生。”路蓝天先应下,然后又一脸求教地问,“我看她魔气不高,应该不难对付吧。”   “花仙你见过没?”   “呃……没有,这个还是少见……”   “花仙只有手掌大小,你看她如今……”   马上的红衣少女身子虽然算是娇俏纤细,却和普通女子相当。   “那……先生,她应该很厉害?”   “不止,还能把一身魔气封得上好。”   路蓝天不由回头去看那少女,马队此时扬着一路灰尘,飞快地去了。看看夫墨,倒没有立刻去抓她的姿态,只冷笑一声,扭头走了。      郊外的浓山静业祠,幽静素雅,一路上山,除了石板梯,两边就是葱郁的翠竹,常有飞鸟惊起,当头飞过。   “这里很安静。”路蓝天道,“宫主极喜欢这处,上山拜佛的人虽然多,却是在外殿,一点也不扰人。”   夫墨不语,不过这一派有人打理的干净风景也很合他的意。   “先生来江南做什么?”   夫墨看了他一眼,这个一脸淳朴老实的人,如今一副打探的模样,若是生再得好看一些,倒有几分像九雅的样子。不由微微一乐。   “有事。”   如此一说,路蓝天便不好再问,便扯起其他来。   路蓝天出师门后,先就直去崂山,再来花了小半年治灾救人,平定疫情,在路上偶遇落华姑娘,一听说是要去天咎,立刻就巴巴地跟去了,后来一众客人走的走散的散,只余他一人在天咎里耗着。   宫主对他反正是行宾主之礼,不亲热但也不生疏,有时碰到还一起讨教些门派密术,时间在他看来,真是快如流水。这次要来江南,一看宫主要动身,立刻收拾东西也跟了来。旁边人有些闲话,他也只当没听见。   那无双的女子,他又不求什么。既不敢想她会喜欢自己,也不敢流露自己的心意,只要这样就好,能多待一日便是一日。他并不笨,那人心里想的什么,喜欢的谁,他也看得出来。不过她喜欢的人……似乎更是冷漠无情的。   何况,他们修道之人,哪里要求那么多?本来情爱一途,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,他总是想着,有一天会觉悟的……虽然到现在看来,那觉悟的时候还遥遥无期。   夫墨听他说了一路的见闻,不由回想起这一路的事来。虽然心里有难解的迷团,那是自雪山与虎斑长谈一席的结果,他十分茫然,有些信,更多的是不信。故意一路慢悠悠晃荡而来,一边是给自己时间慢慢思考;一边也是有个多嘴的小姑娘,跟着她仿佛心事都不成为心事。想到九雅,他阴霾的心晴朗了一些。   九雅……夫墨的唇边几乎要流畅出这个名字了,旁边唧咕的声音及时提醒了他,叫他咽下喉咙,换做一笑。   又行一段,就听见音若流水破岩激荡的琴声,颇有气势。   “宫主定是算出你到了,来接你了。”路蓝天笑道,微微有些生涩,虽然是笑着……   夫墨恩了一声,仰头望去。   云遮雾笼的山间,他精准地找出琴声方位。“那里有座亭阁,一角飞出,临山望远。”路蓝天也仰头看着,给他解释。   “我们走快些。”夫墨望着那处一笑,提气纵身,人已不见。   路蓝天眼力好,也只看见一袍黑角,嗖然不见。青年怔了一下,唇边泛起淡淡苦涩:“果然。”也纵身跟了上去。      梵迦偏爱白衣,尤其喜欢在裙椐上绣上大朵大朵别致的花朵,行走时,风吹裙飘,宛若被鲜花簇拥,配是她绝世的容颜,让人不能忘怀,一生回味。   夫墨坐她面前石凳上,听她弹琴,远眺风景。   路蓝天赶来时,明明知道夫墨也是刚到,却有种感觉是,他已经在这里许久,久到自己不能去打扰,不然就唐突了这风景,这人……不由手撑一棵小叶树,半步不能跨前。   “怎么到江南来了?”夫墨问。   “隔得不远,再说知道你要过来。”   夫墨不语,凝望前方一处。   “九雅姑娘呢?”   夫墨扭头看看她,眉忽地皱起:“梵迦,我托你照顾九雅,怎么让她和丰水一起?”   梵迦笑道:“猜到你要问我,你看,现在她还恨不恨丰水?”摇摇头笑,垂眸仍弹着琴,“你真是关心她,不过我也是好心。她年纪多小,定要和恨啊杀啊摆在一起?你是太娇惯她了。我可觉得她不怎么好脾气。”   夫墨道:“我让你照顾她,说那些做什么?”他平时性情淡漠,此时却有些恼怒,没好气的样子,根本不拿眼看她。   梵迦道:“真那么宝贝她?”罢了手,双手拢着下巴,瞧了他一会儿,叹口气,“好了,这事先搁着。你来江南做什么?听说你夺了木神的元珠,真是越来越厉害了。”   夫墨望着远方,仍是不语。   “总不会还真生气了吧?”梵迦笑道,“好罢,什么时候见着九雅姑娘了,当面跟她说个不是,可好?”这在她,可真是拉下了身份。   “我有事,你来做什么?”夫墨反问,“总不会是因为我过来,你就跟过来吧。”   梵迦望着他一时噎语,半晌方笑道:“自然不是,啊,这里的住持一直希望我过来看看,你也知道,静业是天下名庵,我不少门人都曾在这里修习过,因此过来看看,刚好,又算出你也过来。”   夫墨点点头,岔到别的话题:“你门下精研算术,可曾算出金神和火神的位置?”   “神兽?”梵迦惊讶了一下,神色恢复,道,“怎敢妄揣?力量不够会被反噬的。”   夫墨道:“这些年来天咎实力不小,真的没算过?”   梵迦就笑,眼眸灵动地四转了一转,抿唇一笑:“这个么,恩……是算过。”   “怎样?”   “说起来奇怪,我们这边的力量绝对不低,除了金神火神,其他都有算出。”   夫墨定定地看着她,沉默半晌:“我这里也是。”   “奇怪吗?它们那么强大的力量,仍存于天地间,却找不到本体。”梵迦也陷入沉思,“我一直在思考,经常观天象推术式,不过所有的算式都没有解,星象则显示沉寂,一切都指向极西处。”   夫墨赞同地点头:“对,星河光泊。可是,那里是寂灭的地方。”说到这里,声音竟有一丝轻颤。   “是啊,书上说,四百年前,天女攸予就是要把它们赶去那里,让世间元素归一,神体消亡,可她力量还是不够,莫非是……金神和火神就那样消亡了?”   夫墨无言低头,缓缓摇了两下:“我不知道。”   “夫墨,”梵迦的手搭上他的肩,“我知道你来是为了土神,所有文字中对它没有记载,你要小心,要是用得上我帮忙,一定要说。”   夫墨点下头:“好,我在这里休整两日,这两天,给我护法。”   “自然。”梵迦一笑,目光掠到一边站得木掉的路蓝天,笑容微微敛了一点,“路公子,烦请你先行一步,庵中有我的使女,让她们赶紧准备,我们随后上来。”   夫墨闻言一下站起,拦住她:“不用,我这就上去。”      少年恣意旋转着,在一片仿佛无天无地的虚无中。他抱手,并腿,向着一个地方旋转,闭着眸,抿唇微笑着。   要去的那个地方明亮得看不见事物,不过温暖舒适,光照在身畔,有晶亮的光粒在闪烁。少年红衣黑发,衣衫在飘发在轻舞,像幅动感优美的画。   临到光线的临界处,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,他欣喜若狂,从来没有那样喜悦的笑过。可是,有声音响彻身周:“要去那里,走到了这一步,你真能舍弃一切么?”   “能,我能。”少年没启口,心里的声音帮他回答。   “呵……想一想,你还有牵挂么?”那声音低低地蛊惑地轻笑着。   夫墨本应该立即摇头的,然而那一刻,鬼迷心窍地想起一张脸来,那无辜的眼眸嘟着的嘴巴,还有她摇曳的小辫……他想了一下,只有片刻,闭上眼睛:“没有,我没有牵挂。”   “哦?”那声音低低地笑着,却有些放肆,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   “你是谁?”少年在心里问,十分疑惑。   “我是你。”   “……怎么样?”   “你怎么骗得过你自己呢?”   “我没有骗。”   “呵呵……”声音笑得更是愉快,用耳语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,“去吧,解决掉你的牵挂再来,我等你,永远……”   ……   少年猛地坐起。   只是一场梦罢了。   然而他半晌不能回神。他已经快到长生半仙的地步,却仍差那么一点。   “九雅?”他皱着眉,吐出那个名字,一时不知心中所感,他应该坚定目标,杀了她对吗?为什么如此不舒服?在心里某处,有些苦涩起来。   过了一会,他丢开这个念头,走到窗边,一扇窗户半开,月光如水倾洒世间。幽静的院子里树影婆娑,有明暗的影子交错。   九雅应该和灵兽在一起吧,应该睡着了吧……夫墨微微笑着,不由想起那乖巧的女孩。笑了一会,忽然一滞,闭上眼睛:难道我要杀了她?   转念又想着:杀了又怎么样呢?她本就一凡人,不过几十年性命就要再入轮回,若真觉愧疚,在她来生再补偿就是……   可是想到那红衣的小姑娘,爱拉他袖子的小姑娘,爱笑的小姑娘……就要倒在血泊中,他的心竟明显地抽痛起来。好像又到了她被大雪末顶的那天,就是这样疼的……   我怎么了?他想,仰头望苍穹。      九雅躺在草垛上,旁边挨着小兽,已经在轻轻地打着鼾了,不过仍固执地抱着她的一只胳膊。这个缺乏怜爱的孩子啊……   另一只手枕在脑袋下,了无睡意。睁着眼睛望星空。今晚月光好,星星不起眼。她执着地数着那些小星星。   “唉……”她重重地叹气,扭头看小兽的大脑袋,“我好想夫墨啊。”又支起身子,去吹小兽脑袋上的软毛,“小乖,我喜欢夫墨哦,嘿嘿……”      有一处地方,据说多年前风景极好,一地的桃柳,春红夏绿秋收冬伏,有大小近十个山湖,吸取山地精气,灵气四溢。许多有名的游吟诗人曾在那里写过脍炙人口的诗词,还有某朝皇帝亲临,御赐的额匾……然而这几百年来,关于那里的神秘传说渐多,游人愈少。景色也日益萧条,好好的树木几乎枯死殆尽,原本的湖泊渐干,成了黑乎的沼泽。尤其是经常有猎户有去无返,那里已成死地。   夫墨慢慢地走去,远远就看见一线之隔的里面,一片黑色焦土,和脚下的褐色土地、身周的明媚阳光青葱草树截然不同,像是人间与地狱。他微微一笑,吞过元珠后的脸庞十分邪魅,却俊美地令人窒息。   他提足进去。   走了不远,地上稀泥渐软,已近沼泽。夫墨脚步不停,仍是那样走着,如履虚空。   忽然脚下有吸附之力,夫墨站定,朝下看着,微微地笑。   慢慢那吸附的力消了,他又抬脚前走,左顾右看,像是闲逛一般。不过他平时可不会悠闲如此,行路向来是目不斜视的。   不多时,又感觉到脚下更是柔软,几乎是踩在棉絮上一样。每到这时,夫墨便负手小心地站定,虚虚地立在那一处之上,眼睛看向一片枯死黑漆的树林深处,那里有什么,熏臭漫天,却叫他微微地笑起来,神色还有些得意。   他一路慢慢走到密林里,撩开发霉发臭带着滑藓的枝条,一路向里探去。越到里面,越是黑暗烂臭,夫墨却越见兴奋,弓箭已握在手上,小心翼翼地走着。   正走得小心,完全没有预兆地脚下裂出巨大缝隙,带着暴烈旋涡,猛然把他吸到地底。   夫墨在狂风中挣扎自制,好不容易才平衡身体,能与巨涡抗衡。虚站在狂风之中,发舞如癫,衣衫不整已见多处破裂。他四下一看:这是一派黑茫的虚空,其臭无比还带着令人窒息的暖湿潮意,下面很远处有河流奔腾的声音,四周都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之力。   他抿抿唇,呼吸一口臭气,笑了一笑,倒是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地方。这是哪里?地下河流?地缝?暂时想不明白,这里如此之臭,又有让人感到呼吸不过来的窒息,没奈何,他只好用龟息法。   风暴渐平渐静,夫墨这才手举一颗夜明珠,凌空飘着开始四处查看。这一带完全没有光线的痕迹,也没有活物存在的迹象,道路不宽,两壁有湿润的水流,行了半晌还看不出来这是在哪里。   夫墨左右转了两个时辰,实在是兜转得失去方向,不由怒气上脑,取了把普通短剑,遇着看不顺眼的桩桩坎坎就横劈竖砍,一会就开出两三条小路来。   夫墨收了剑还没抬脚走,忽地一下天旋地转起来,又有急促的腥臭狂风从路口汹涌袭来,卷得他一时漂浮不定,倒下的时候撞着那地面,眉就一皱:这里,虽然是硬的,却有极好的弹性,不仅如此,还有适宜的温度。   他怔了一下,忽地大喜:他原来看古书,传说土神全身上下有数千处可以吞噬食物,平素就和它的毛孔无差,难道是误打误撞进了它的肚子?他在这黑暗里行了两个时辰,按理说走的路不少了,真是可能进了它的肚子。   他并不确定,不过若是如此,赢它只在反掌之间,这样倒是没趣。夫墨半坐在地上,正经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。   他崇尚原力,尤其喜欢真刀实枪的对抗,不过……夫墨一手托着下巴,冷冷地笑:四百年前,连天女攸予都没真正打赢过土神,据说它的神秘和诡异,难缠和神力,算是五行兽之首。攸予打得最后,连它的真身都没见到。   夫墨一边心痒痒,一边冷静地想着两全其美的法子。   我有十二颗元珠,一颗木神元珠,应该比天女强吧!他想着,随着地下的微微轻颤摇晃着。不过……也不一定……我或许会受伤,那样的话,九雅会怎么说?   他吐出一颗元珠,手按其上,默默念了几句咒语,然后随手一抛,滚进暗黑深处。      “土神……”他用上玄功,声音嘹亮悠长,顺着各条小道传送远去,“圣山传人夫墨,想和你挑战一场。”   许久,许久,久到夫墨的耐性都要耗光。他知道,如果这是土神的身体,它一定听得到,如果不是,那就是白等了;不过终于还是传来慵懒的回答:“是谁?”   “圣山传人,夫墨。”   “哼。”这次倒没久等,不过也用了半盏茶时间。   夫墨不语,静待。   “你竟跑到我肚子里了,好大的胆子啊?”土神道,“难怪我说那里痒痒的。怎么样,你以为你在我肚子里就可兴风作浪?我就得怕了你?”   “不敢,我只求出来和你单独打一场。”   “哦,原来是怕了,想出来。”土神语气带些轻佻,听着年纪并不小,可能还在水神木神之上。   夫墨淡淡笑道:“我有神兵,若只想出来,你的身体拦得住我?”   “神兵?呵呵……”土神直笑,“你那些东西对我没用的。不信你试试……”又哼了一哼,“我记得是几百年前吧,也有个小姑娘,仗着一身旁门左路的道道,就想和我斗,还不是把她赶去老地方去了?什么神兵?我以大地为体,除非万雷轰顶,否则连我根头发都伤不着。小孩,你来试试,看出不出得来。”   夫墨听了有些惊疑,想了想果真一跃而起,手持神兵如电光闪过,一剑下去就有道长而细的口子,伤口处有流沙一样的东西流泻下来,灌了他一身。还没等他随剑势而去,那条长细的口子已缝合如初,毫不留情把他弹回来。   他脚一沾地便又弹起,辗转数地劈了许多地方,可完全得不到出去的机会。那被神兵切开的地方,皮深肉厚,神剑已使得丝般细几丈长,可连丝光都透不进来。   “怎么样?孩子。”土神听起来十分惬意,带着笑意,“在我这里过完余生吧。”   夫墨转战数处,每一剑都用着雷霆之势,却拿它无可奈何。他知道自己的剑如同劈在山石泥土间,半点伤不了它。他虽没到绝望的时候,却已精辟力尽,不得不打坐调息。   总会有法子,凭自己的力量出去吧!他想着,眼睛四望。入眼的都是漆黑,静寂无光,他不由想到圣山来,在那里的十多年,过的也就是这样的日子,只是把这黑色换做银白。   他微微叹口气,收了神兵,一气吐出十二颗元珠,忽然不想再和它耗下去。他突然极想见到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,和那人说说话,然后悠闲地走走看看,听那人叽咕个不停。   我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夫墨不由得这样想,竟有些埋怨自己起来。   他站起来,扬头冷冷地笑:“土神,你真不想和我一战?”   “乳臭未干的小子,你有何资格做我的对手?”   夫墨低头,一笑:“看来你果真是孤陋寡闻得很了。”顿了顿叹口气,“我拿了十二护神兽的元珠,应该可以和你一战了;何况,我还得了木神的元珠。”   “……”土神虽未说话,却感觉得出它在吃惊,也在怀疑。   “你看不起我,就该付出代价。”夫墨微笑着。   “你能怎么样?”土神道。   “种子遇着土地,总该生根发芽吧?”少年笑着,衣衫褴褛。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夫墨再不理它,声音虽时时传来,他只当不闻。不多时,又有狂风袭来,他结下结界,彻底不理它了。   打坐在地一指抵唇,微微翁动;另一只手平摊,引领着什么回来。不一会儿,有呼呼风声响起,褐黄的木神元珠嗖地跳到他手心。他止了法,拿在手里轻抚了一阵,倒有些恋恋不舍,墨了还是把元珠放在地上小洼。   转手间,他手上多了柄手指长的细薄小剑,划开左手腕脉,血红的液体像流水样倾注其上。他边凝神浇血,边念法术不止。   那元珠却半晌不见动静,直到周围都是粘稠的血液,所处的小凹洼几乎都被红色淹没,它才慢慢动了一下。夫墨感觉到它的变化,抿唇一笑,又划开另一只手腕,互相用手挤着血浇在上面。   慢慢那元珠变得剧烈,夫墨虽不能看见,却透过自己的血感知:它在伸展,即将破芽而出。血落在其上,全部被它吸收,连开始落在地上的渗进泥土里的,都被它狠狠地吸回来,而且越来越渴望血,扑腾着要往夫墨处凑。   夫墨观察着分析着,这时按住伤口急退两步,对着那全身红褐的小东西喝道:“还没开窍?想要血,就自己去找。怎么?你不是我的手下败将?还想和我抖?”   元珠被血糊了眼,一跳几尺高,却真不敢和他对着来,猛然一下,扎进泥土去了。   夫墨微微一笑,知道成了。面上又泛起惋惜的神色:可惜了可惜了,木神的元珠,多么珍贵的无上宝物,却得这样作废了。不过,拿它换土神的元珠,也不能算吃亏。   他刚才失了许多血,面色不由有些苍白,黑暗里虽然看不见,却必须得休息一下了。   “快点啊,别叫我久等。”他朝地下的泥土道,舒了口气,闭眸凝神练功去了。   就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夫墨醒来后看见面前的景色,饶是他少有生动表情,也禁不住长笑三声。   土神的克星果然是木神。他坐在绿树成荫的大树中央,蔽日的黑暗被这巨树撑开,方圆几百里,全是这一棵独树,高近千米,几近天庭。   他仰头笑了半晌,才撩袍而行,一看黑袍已成巾条,只好脱了丢弃一旁。   远处有几人兜转,夫墨知道梵迦派的人,只怕这次过来,已有十来日了。难得她还在找,不由心里一热,迎面过去。 第 48 章   那边的七八个女子很快就看见夫墨。也是,一派青葱绿色里,走出一个红衣如血的男子,穿得比她们还鲜艳七分,哪里由人忽视?   再一看,那不是要找的公子吗?   “公子安好?”八个少女都是明眸皓齿,虽着灰衣,却掩不住青春的秀丽。不过此时,八女面上都是深深的焦虑,“请公子快去救我们宫主!”   “怎么回事?”   “宫主要去与神兽相斗,已有七日没有消息,我们彻夜算法,也不知道她目下如何了。”   “路蓝天呢?”   “路公子与宫主同行……也没有消息。”   “好,她们往哪里走的?”   “这个……我们算不出来。”   夫墨恩了一声,掐指算,也算不出人在何方,不由诧异梵迦为何如此莽撞,即使土神被困,也不是她和路蓝天一力能抗衡的。想到天咎宫最喜收藏绝世宝贝,莫非是想独吞土神元珠?可是……她并不知道取元珠的方法。   夫墨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如此,摇摇头。   旁边有会察颜观色的小姑娘,见了他的表情忙道:“自公子过来这边,我们宫主就一直担心着,不久就跟过来,遍寻公子不着,还以为公子您遇了害……因此才一时着急,去和神兽……公子您也知道,我们宫主的脾气,在外面是不与人争强斗狠的,何况是神兽……”   “我知道了。”夫墨道,“我这就去找她。”   “公子,”旁边又有个小姑娘叫住他,红着脸指着那参天大树,“这怎么来的?前几天都没见,突然就冒起来,又长得比什么都快。”   夫墨也回头望,看那茂密枝桠直冲向天,心里还是有些惋惜:“那是木神的元珠,几千年的功力所汇,才长得这么大这么高。”   这一带方圆上千里,只要抬头,就能看见这神奇的巨树。      夫墨一番心神全用在神算上。他并不擅长这个,尤其是这种时候,几乎半点启示没有。“恩……”他摇摇头,睁开眼睛,又算错了。   可是怎么会?就算是土神本事通天,可它如今元气大伤,木元珠从它的身体里长出来,如今应该自顾无暇沉眠疗伤才对,哪里还能花如此神力把自己掩饰得滴水不露?   夫墨半垂着眼眸,置疑起来。   “倒底在哪里呢?”夫墨一手平摊,另一手上一指慢慢在其上乱画,随着指过留痕,有浅浅的红色线条渐渐显现。末了一看,千头万绪一把结,半点看不出起始根结。   夫墨捻着一根线条想要扯出,很快就打了结,拉它的力量一大,本就是虚影的线条如烟一样飘散了。   “难道是要我往西去?”夫墨微微皱眉,不知想到了什么,面色渐阴。那里,有泯灭神体保留神力的星河光泊,如果真是往西去了,查不出它的行踪倒也正常,毕竟那里和圣山一样,都是力量所不能覆及的地方。   即使要去,也得先去拿了水神元珠再说。正好去那里打探金神和火神的下落。   如果要去找水神,十二颗元珠该是够了,毕竟五个神兽里,它是最弱的……那就不能去找九雅,她身边那个拖油瓶,知道了肯定要生事……回来再去找她吧,反正不会太久。   可梵迦呢?   夫墨站住了,心思转了几个弯:总是不知道她的下落,也只有先放一放,日后再说了。这样想着,红衣的少年凌空飞起,向着目所能及的最近的山川飞去。      ###########我鄙视下夫墨############虽是我写的,但他的性格……############      九雅在做饭,一屋的烟屑。她坐在灶前,手里捏着一大把玉米杆,眼睛失神地盯着窗外,火快熄了才猛然回神,赶紧吹火加柴,又去看锅里水干了没有。   外面哐铛一声巨响。   “怎么了?”九雅伸着脖子问,小兽好像在外面玩。   “咳咳……好呛……”有少女的声音,“来人,去里面淋桶水。把人抓出来。”   九雅听着,心里奇怪地紧,忙擦擦手就往窗子跟前跑:院门大开,有两队黑甲兵整齐地贴墙站着,院当中一个绯衣女子,捂着鼻子不住咳嗽。虽然看不出她是谁,却识得那些黑甲兵。以前就听李少白对夫墨殷切提过:天下只有他的亲卫兵是全黑铠甲,叫黑羽。   “皇上的人?”九雅奇怪地道。没等她想出什么来,两个黑甲人一脚踢开门,一人双手各提一桶水,另一人看见九雅就要过来抓人。   九雅一见他的表情那么凶煞,立刻被吓住。不过她身姿十分灵活,知道落进人手后下场总不会好,飞快地翻身跳出窗,一落地就跃上屋顶,朝下喝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   院里的绯衣女子冲她一指:“抓住她。”   立刻又有四个离得稍近的黑甲人,身姿敏捷地跃上屋顶,踩着厚滑的草顶大步追来。   九雅拔脚要跑,却觉得浑身酸软,提不起力。她骇怕地往下看,捂嘴咳的少女仍在咳嗽,另一只手却朝着她半抬着微张,有无形的力从她那里一波波地袭来。   九雅想要大叫一声,提醒一下小兽,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,很快就落入追上来的黑甲人手里。   “记得我吧?”绯衣的少女坐在重新布置过的草屋里,面前摆着金杯玉壶,缭缭的水雾从杯上浮起,被她伸手接了,拢在手心里把玩。  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九雅不太相信,可那面貌是一模一样的,可才一年之隔,那小小的娃娃会长得这么大么?“你是谁?”   “你是不敢相信呢?还是真不知道我是谁?”   “……小百合?”   百合微微一笑:“猜到了嘛!”   九雅听了,想到以前的一些事,不由觉得亲近了些,问道:“夫墨说……你怎么长这么大了?”   百合反问:“夫墨说什么了?”   “他说你成魔了。”九雅小心地说,忙又摇头,“可我不信。”   “有什么不信的?”百合大方笑道,“他说得对。”   九雅小小地抽了口冷气,一下就觉得眼前这人变得不可捉摸起来,“那……那也没什么的。”   “是没什么。”百合端起茶吹了吹,“只是每天都得喝个人的血。”   九雅没听清楚,探询地看她。   百合倒扑哧一声笑了:“九雅,我养着你吧!”   “恩?”   百合把杯子凑到她唇边,示意她喝。九雅眼睛盯着她,抿了一口,还没吞下去,那杯子仍是倾斜的,茶水顺着下巴流下来,滴到衣服上。   “喝啊。”百合说。   九雅只好又张开嘴,这一张就闭不住了,一杯水全灌进口里,一时没接住,呛鼻眼里去了,咳得眼泪鼻涕都出来。   百合一手撑着下巴,看她咳弯了腰,脸上现出笑来,伸手拍拍她的肩:“好么?”   九雅好不容易抬起头,还是一脸的茫然:“啊?”   百合挑挑眉毛:“得了,跟我走就是。”   九雅心里已拐了几个弯,从被抓住的时候起,脑袋就开始飞快地转起来,只是面上越发地装起糊涂。如今心里急得不行,没看见小兽倒是心安不少。   “你养的那头神兽呢?”百合悠闲地问。   “啊?”九雅又受了一惊,摇头摆手,“没,没,没看见……”   “等下它吧。”   等了一会,九雅见小屋里鸦雀无声气氛凝重,门边是严肃的军士,身边这人也一身的阴阳怪气,于是笑问道:“小百合,你怎么变这么大了?吃什么长的?”   百合笑了笑:“你们吃五谷杂粮,我只吃些人之精气。”顿了顿一笑,“其实这也是我的造化。你见过血流成河,尸首成山么?”   九雅被她冷冷的语气激得轻轻一抖:“没见过。”   “我有幸得见。那也是我的福日,太多的精气,终于让我一日成长,让我和凡人再无区别。”百合笑道,“我原来都是白活了。”   九雅不由有些害怕,背后阴森森的竖起了寒毛,不敢看她,也不敢说话,只好低头。   “听说夫墨死了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一下跳起来,“不可能。”   “真的。”百合这回说得十分诚恳,“天咎宫如今都乱了套,她们的宫主竟要去和土神拼命,说来也是好笑。我正要着人回京,告诉圣上这个消息呢。”   九雅把头一偏,站得笔直:“不可能。”   百合也不再劝:“就我所知,土神是五行兽之首,败在它手里也没什么好说的。”   九雅一屁股坐下去,伸手端过她手边的茶一咕噜喝了,抹着嘴巴:“不可能的。”      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      又坐了半晌,谁都没出声。百合是悠闲,叫人又倒了茶来,慢慢拢着水雾看九雅;九雅半懵在那里,脑袋里只嗡嗡响,要想想些什么,却糊涂得紧,连难过都忘记。   “他在哪里出事的?”问的时候还十分镇定。   百合托着下巴笑:“那个人啊,我就不知道他为着什么,虽然是很强,却总做那么些事。好端端地去找土神做什么?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,只是他的气场完全消失。”   九雅心里腾起些希翼:“就是可能没死吧?就是……就是……”自己又说不出来,被心里的那点希望激动地手微微抖。   “死了,”百合微微笑道,神情带着冷酷,“修道之人气场消失,就是说他已经灰飞烟灭了。”   九雅才扬起来的心又狠狠地被砸回地上,只觉得满腔的伤郁,几乎不能呼吸。   “九雅,如今还有谁护着你?”   九雅茫然摇头。   “跟着我吧。”百合道,“虽然我嗜血,但暂时还不想尝你的。”   “嗜血?”九雅茫然跟着重复,“尝我的?”   “恩。”百合拉她站起来,“你是喜欢住在口袋里呢,还是笼子里?”   九雅站起来还比她高一点,这一年她都在长身体,苗条清瘦,越发衬得一双圆眸水汪汪起来。百合身上有股凌厉气势,虽在笑,眼里深处却是冷漠的,倒有些像夫墨……   想到夫墨,九雅的心一阵阵揪在一起,身体像被抽干了力气。她扶着桌子自己站直,手软绵绵地推开百合:“我要去找他。”   “谁?夫墨?”百合笑问,“用不着你去。天咎宫的宫主早就去了,到现在还音讯全无呢。你知道他在哪里吗?他已经完了。”   九雅点点头:“死了我也带他回来。”   百合道:“才多久不见?你竟成了个痴情种子。真是可笑可笑。”伸手狠狠一扯她,叫她趔趄跌倒,“你可是我要养的东西,哪里都不准去。”   “我不是。”   九雅才嘴硬一下,立刻换来她凌空一巴掌,手挥在空气中,那气浪刮在她脸上,立刻通红了半边脸,头被掀到一边,半晌没回过神来。   “你以为我还是过去的花仙?”百合袖手俯望她,脸上是冷冷的讥笑,“知道么?我吸了十万人的精气,早已不是善与之辈。这个天下,我已少有敌手,你明白吗?”   九雅捂着脸看她,小鹿一样的眼睛带着茫然不信。   “好了。”百合换上笑,又和气地拍拍她的头,“乖点,我立刻着人给你打个金笼子。”又一笑,口气更是亲切,“我最讨厌被你那布袋装着,放心,不叫你受那苦。”      小兽倒是一直没现身,九雅不信它不知道情况,平时就是出去也是往山里去,不敢去有人的地方吓人。它自己也害怕山上清净,总是早早回来。   如今夕阳西下,漫天红云。   有兵士在外面生起火堆,烤了头整猪。一个二三十岁的黑甲兵端了一盘给九雅,百合站她身边削着指甲,她的指甲又长又利,绯红颜色。   九雅怔怔望着,看向某处却是完全没看见什么。百合把指甲晃在她眼前,几乎要挨着她的眼睛珠,也没叫她回神。她冷冷一笑,那挨近的一刻真动了挖她眼珠的心,一念而过又罢了:总不能才拿来就毁得像个破布娃娃。   手指顺着面颊滑到她颈边,拧起小小一丝肉,狠狠转了个整圈。   九雅小小地吸着气,回头看她,一脸淡淡的惊讶。   “疼不疼?”百合并膝坐她身边,歪着头天真地问。   九雅叹口气,点点头。   “你养的东西怎么还不回来?”百合见她又要神游,忙扯紧她两根小辫。   “它不回来的。”九雅想了想说。   “也是。”百合道,“被你养着的确难受,如今你落了下风,不给你落井下石就是好的。”   九雅看着它,忽然正色问道:“我对你不好么?”   “你对我好么?”百合笑着反问,摆摆手,“罢了,我还和你计较这些么?”   九雅黯然点头:“恩。”   “那你吃点东西,我们连夜走吧。”   “吃东西?”九雅缓缓摇头,“我吃不下。”   百合望着那油腻烤肉,也觉得有些腻,却不会放过九雅。九雅算是个爱哭的,如今听说夫墨没命,连滴泪也没洒,倒真是奇怪,就不像她了。   “吃了。”她扳着九雅的下巴凑到盘子前,“吃干净。”温柔地吩咐。   那肉金黄滴油灿然喷香,下面人存着讨好的心思,不仅给的是好肉,分量也是几人份。   九雅眼眸望着它,是微微哀求样地目光:“吃不下。”   “怎么行呢?”百合祥和笑着道,“可不能把身体给饿坏了。吃吧。”   九雅的头在它的桎梏下微微摇了两下。   “九雅,你可知道:现在不是你讨价还价的时候。趁我还和你好好说话,赶紧自己吃,要不等会找两个人给你灌进去。”   九雅垂下眼睫,想了想恩一声,伸手去捧那盘子,旁边有筷子,也没用,直接用手抓起来就吃了。她吃得快急,像是真饿了,一口气吃了一半,嘴里涨得鼓鼓的,手又伸着去拿肉。   “九雅,”百合坐一边笑看着,“你就是这点我最喜欢。”   九雅边吃边点头,又吃了几口,忽地趴地上干呕起来,把嘴里没吞下去的,吞下去的全数吐出来了。   小百合早跳到一边去了,这时皱着眉,哼了一声,摔门出去了。   “小乖?小乖?”九雅撑着身子,四下轻声呼唤,“你在叫我?你在哪里?”   “我在山上。”小兽小小声地说,声音捻得像线,钻在九雅的耳朵里。   九雅点头:“你怎么听得见我说话?”   “以后告诉你。”小兽道,“本来我是要回来的,可是村子里有红色的魔气,我过不来。”   “我知道,就在我们家。”九雅低低地叹口气,“她很厉害么?你别回来了,你回你爹爹那里去吧。”   小兽不语,不过即使看不到,九雅也猜得到它此时一定是倔强地低着头,一副顶着挨骂也不依的样子。她道:“其实这人是我朋友,以前和我一起的,对我挺好的。”   小兽:“你明明很不高兴的声音。而且爹爹要我跟着夫墨,我也回不去。”   九雅摇头:“不用担心这个了。我高兴着呢,夫墨……有我帮你说话呢。”   “为什么要我走呢?九雅你肯定出事了。我要来找你……可是我过不来……怎么办呢?怎么办呢?”   九雅再要叫它,就没回音了,想必那小家伙急了,肯定是左右兜圈子想法子呢。   她连收拾身上脏污的心都没有,就地坐下,手支着颐:“怎么可能呢?肯定不是的。”她细细地想,伸手端过桌上的杯子,咬破中指在水中轻搅,然后默念咒语,这个法术虽然知道的人多,可是真正能用的人少,九雅曾实现过一次,但这次再用,她自己心里空落落的,不像上次那样,总鼓着口气,觉得能行。   “唉……”又失败了。   门被猛地推开,魁梧雄健的黑甲兵倚门站着,丢了件村姑的衣衫:“换了,小姐等你一柱香时间,上路。”   九雅“啊?”了一声,门又被猛地拉回去了。      才一出院上路,九雅就听见小兽呼呼的声音,十分急的样子:“啊?九雅,你们要往哪里去?”   旁边就是百合,九雅不敢开口,想了想探身问:“我们要去哪里?”   “介州。”   “介州就在前面吧。”九雅记得夫墨去的也是那一带,江南的介州,天下闻名。   “是啊。”百合挑起一边嘴角,意味深长地说,“你一来我就知道了,前段时间还真不敢来招惹呢。”   九雅明白她的意思,低头不语。   “九雅,那我也去。我就跟着你们。”   “你身上有魔气?”九雅想了想还是问   百合微微皱眉:“你不应该感觉得到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你的修为不够。”   “你的魔气怎么?我要是感觉得到又怎么样?”九雅继续问。   “修为不及我的,跨不过我设的结界。”百合笑笑,“怎么?谁要来救你?”   “你说呢?”九雅别过脸,“还有谁来?”   一行人在夜色上飞驰而过,黑甲军本就是天下名士,在军中对敌可以一挡万,隐在民间就是寻常模样武林好手。一路尘嚣漫天,半夜就赶到介州城下。   九雅猜小兽速度不慢,应该也到了,便没存多的心思。跟着百合去了城中最好的客栈,随便往桌上一趴就睡过去了,不过却睡不着,心里走马观花似的想这想那,想的都是夫墨的事,一会一个声音说:“不可能死的,他是谁啊?”另一个声音小声啜泣:“如果他死了,怎么办怎么办?”   心里难过流泪得像打结的乱麻,偏偏面上一滴眼泪都没有,看起来还十分镇定。   百合虽没累着,却沾了一身灰,没功夫理她,自己先洗浴去了。   “九雅……”   “恩?”小兽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颤抖,不细听听不出来,不过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,九雅还是敏感地听出来了,“你怎么了?”   “我马上就到介州了。”小兽的声音又带着点欢愉,“还以为赶不上呢。”   “你怎么了?”小兽日行千里不在话下,怎可能比不上寻常骏马的脚力?   “没什么啊。九雅你还好吧?”   “我没事。”九雅轻声地耳语般地说,“别靠我近了,那人厉害着呢。”   “恩,我知道。”   “我想办法出去吧,”九雅道,“她看得也不严。”   “不要。”小兽微微气喘,“我会来找你的。”   “小乖……”   “恩?”   “小乖……我……”九雅把脸埋在双手里,“她说夫墨死了,被土神杀死了。”   “啊?”小兽大叫一声,听不出悲喜,不过高兴的居多,“果然。”   “你知道什么?”九雅的心又被狠狠戳了一记。   “我走之前,爹爹就说了,如果这个天下有谁制得住夫墨,可能就是土神了,它无欲无求,夫墨也不是它的对手,肯定……九雅,我说错了,你难过么?”   月色暗了,九雅趴在双手之间,终于哭出来。   “九雅,我会来救你的,不要哭,不要哭……“小兽不停地念叨着,声音跟着难过起来,嗓子眼里也嘶哑起来。      夫墨拿到水神元珠时,自己也用了八分元气,离开那浩漫的大江,有些孤踯地向南方行去。现在应该去找九雅吧,再去找梵迦……他站住仰面向天,悠悠地叹了口气。   “好吧,现在就去。”他说,一挥宽袖冲天而起。 第 49 章   小兽半趴在林间山石上,四处了无人烟,细细的雨落在身上,夏初的薄凉气候。它微微有些气喘,捂着腰侧慢慢地揉。平日里什么都学九雅,也是立着身子走跑,不过如今,它实在是无力支撑沉重的身体。   没想到那女魔如此厉害!   小兽几乎没有像样地修行过,虽然也学了不少法术,与人作法时却缺少对敌经验,遇着比自己强的就更不知如何应对。若非它神兽体质禀异天赋,这会怕只剩尸首一具了。   红衣女魔的结界实在太强,它几次想强行突破却都受了重伤,碰弹在其上的感觉就仿佛无数根尖利的细针在穿体而过。   它轻轻地呻吟一声,吸了口气,平缓呼吸,轻声问起:“九雅,你还好吗?”   “我好。你呢?”九雅轻轻地声音穿过来,像春风吹皱水面,小兽的心在那瞬间就甜甜地满足了。   “我也好,你还等我几天,好不好?”小兽鼓起嘴巴道,有点不好意思。   “好啊。”九雅听起来也是一副精神很好的样子,“别担心我,我在这里过得不错。对了,今天早上我问了,百合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个什么宝贝,要拿去救人的。”   “什么宝贝啊?”小兽天真地问,好象九雅近在跟前,还歪了歪脖子。   “说是什么药,我猜是要救新皇帝的。”   “新皇帝?”   “就是李少白啊。”   小兽双爪托着脑袋:“他不是好人吧。”   九雅道:“谁知道呢?你现在在哪里?”   “我找了间小房子。”小兽高高兴兴地说。   “这几天雨大,别出来晃悠。”九雅说。   其实小兽最爱这种时节,水于它,也像是空气。但还是乖乖点头:“好。”   “她出去了。”九雅说,“这几天她忙得很。”   “她要找什么药?”小兽揉揉鼻头,爬起来站稳,朝山下走去,“你身边守你的人多吗?”   “多,你可别来。”九雅说着,语气虽然是高兴的,面上却没有笑意,她抱膝坐着,背靠金色的竖直长杆,身下是雪白的被褥,脚边搭着薄毯。所处的地方不大不高,站起来够转两个小圈,头可挨到笼顶。   她穿着浅红色套头的衫裙,披着长发,眼眸转动时都是迟缓的。   脚边不远处有一小碗饭食,还有一小罐清水。   笼边有两个青衣忙活的使女,收拾着房间,看都没看她。   九雅歪头看她们做事,等到两人收拾完,低眉顺眼地出门,光线瞬时暗淡下来,眼里的光华更不在。   九雅站起来动了动,弯腰伸手,去扳笼子的铁条,虽然她力气大,却只是徒劳无功。   “哼。”她抱手原地转圈,一双秀眉拧在一团。      小兽挨近那座宅院时,心就怦怦地跳,那种痛已经尝过好几遍了。虽然每次再来本事都有精进,却仍不敌那魔女布下的结界。再一想到这只是它的结界,要是面对面,又该怎么办?   它屏气吞声,为了不引人注目而隐着身,不过身边来往的人总有不少碰到它的身体,都惊惶地四望:明明撞到什么东西了,一看却什么都没有,再撞上去还是有感觉。   小兽走到那座红墙黑瓦的宅第。   正要凝神破界,却听见浩荡整齐的马声。一惊回头:那绯红衣衫的少女正策马奔回。来不及扭身要躲,少女手里的马鞭一扬飞长,狠准地照着命门打下来。   小兽就地滚了几圈,没来得及站起来,那灵动的马鞭蛇一样追随而来,咬住它的右腿,使劲一勒,被魔女挥臂甩进大院里去。   旁边的来往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鞭子一下变长,在地上蜿转跟进,最后好象捆着什么虚无的东西,绷紧了甩圆,又猛然一下,鞭子那头赫然出现一头人高的灵兽,被荡进院去了。   少女一拍马背,马也不下,跟着就跃进院子里去了。      百合进来时,九雅正抱膝坐着,半仰着头看她,脸上爱理不理的。   “啪!”百合挥手给了它一巴掌。那劲风甩得金笼子倒倾在地,九雅在里面被带着滚了几滚,头晕目眩:“你怎么……”   百合又挥手给了个力道,拉着笼子复原。   九雅这才看见她的脸色是铁青的。   “怎么了?”九雅抓着栏杆小心地问。   百合背着头在她面前走了几圈,哼了几哼,忽地停住,阴冷冷地看过来,“九雅,我对你不算坏吧?”   九雅看着它,心里盘算思考,不知哪里又惹了它,谨慎地点头。   “你说,我是吃了你呢,还是放了你?”   九雅听得心里一动,脑袋里算盘砰砰啪啪直响,不明白它怎么说这话,更不明白这是不是又是陷阱,不过竟说放人的话,倒是这些天来第一次,总是个机会。却不敢立刻回答,坐在那里一时沉吟不决。   “九雅,”百合仰高下巴,“其实我并没想杀你。”   九雅点头,迟疑:“是。”   “我也不杀你,还会放了你。”百合想了想,长长地出了口气,“可是九雅,若有一天你的力量,或是你有力量凌驾于我之上,你会杀回来么?”   九雅怎么可能有?这几日她可是亲眼见识过它的神力,真像是有源源不断的法力在它的身体里;也见过它吐纳,每一口气竟是红雾模样;更见识过它修炼的元丹,不知它用了什么法门,练出的元丹竟是个指头大小的胖乎娃娃,偶尔练到额头发白发亮,就可以看见那孩子,也是打坐模样,光头红肚兜,十分可爱。   九雅是知道它很厉害的。   她摇头。   “我不信你。”百合闭了闭眼睛,又过许久才叹了口气,“可我更不敢杀你。”   九雅心里转过来弯,知道必是有谁在帮着自己,心里盘算着却怎么都想不到,问:“为什么?”   百合坐下,托腮垂眸答非所问:“我却不甘心。”   九雅不敢多动,气也不敢大出,生怕又生起什么事端,静静地望着它。反正她为鱼肉,杀剐由人。   百合自己倒了凉茶,喝几口压下翻覆的火气,又围着那金笼走了一圈,拿手抚着大指头粗的金栅栏微微地笑:“九雅,这关在笼子里可舒服?”   这话是经常被问的,九雅便不抬眼地沉默。   “其实,”百合道,“有时想想被你养着的日子,也挺好的。虽然一年的命短了些,却是真正的仙。这世间仙辈灭绝的差不多了,如今回想起来,命是长了,却过得自己都觉得恶心。”她盘膝坐到九雅对面,拿手比划,“你知道么?第一次吸你的精血,我又忐忑又害怕;第一人杀人取精气,那热乎乎的血沾在身上,恶心死我了。”   九雅不语。   “如今却习惯了……”百合怅然,“我也很害怕的,总说因果报应,我虽入魔道,却不曾真正去拜会道中各派,说起来,我并未真正进入那个道中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九雅,”百合偏头看她,“你想长生不死么?你我算是有缘,漫长岁月里有个人陪也好,你想么?”   九雅不解地看它,眼里都是戒备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   “怕什么?傻孩子。”百合转而一笑,和颜悦色,“你虽是人,要进我道中也不甚难,只要我给你提点几分。想想看,你如今年华正好,貌美青春,可再过得几年,你便韶华去尽粗俗不鄙,那时该是什么样子?区区几十年你便已是白发枯颜,垂垂老朽。有什么趣来?”   九雅在心里哼哧一声,移开目光。   “别不信我。”百合又道,“你看我,如今是这个模样,过一百年,再过五百年,我还是这般模样,”她站起来旋转一周,盈盈笑望过来,“我也可以让你长生不老,你要不要?”   九雅细细地想了想:长生不老虽好,可魔之一字就足让她退却了。别的不说,若是夫墨泉下有知,会不会不耻她?何况,活那么久有什么用?又不是皇上皇后的命。这几日她思来想去,倒觉得自己活得百无聊奈,天大地大,无处为家。以前跟着夫墨走南闯北不觉得,如今斯人已去,那突然而来的孤寂缠绕着她,叫她忽觉生而无幸。   何况那个男子,又是那么喜欢的人……可惜以前不觉得,或是觉得了也没太在意,夫墨总是在身边,又要带自己去圣山,便以为不会分开。   原来还是会的……   百合瞧她目光渐痴,不由笑问道:“这还用想?便是皇帝想,我也不帮他这个忙呢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”九雅回神,随意问。   百合笑着,挑起一角嘴角:“他自然是早死早好。”   九雅有些不解,却没心情再问下去,管它如何呢?她垂下眼帘摇了摇头:“我还是算了吧。”那模样十分淡然。   百合一怔,随即道:“你倒成了荤素不沾的圣人了?”话说着,眼神渐渐冷下来,“我不过是问问你罢了,我要如何还容你拒绝?”   九雅仰头看它,不语。   百合正启唇想说什么,忽地飞快转头眼神凌厉,喝道:“什么人?”伸手凌空虚抓,气浪逼人,门外有什么惊呼一声,被那巨力拉扯,撞破华丽雕花的木门直冲进来,随即被百合一挥手钉在墙上。   ############   小兽摇摇头,半眯着眼睛四看:身周或有来去的人,也有一两个近在身左,满心好奇地指点。它试着动一动右腿,只觉得刺痛难耐。不过能进了这院子,就离九雅不远了,它不由满心欢喜起来,心里蠢蠢欲动。   虽然身上捆了几道粗绳,不过几天前还捆得住它,现在却束缚不了了。   它已经闻到九雅身上的异香。   微微定心,忽地弹蹦而起,凌空爆挣开绳索,一着地便又跃起老高,循着气味飞快跃进白墙的内院,一溜烟不见。旁边过路的使女张口结舌呆怔看着,被它惊吓得无语,待回神时,它已经了然不见,隐在更里一层院墙中了。   立时有人往里冲,要去报告给小姐。      小兽才挨近那扇朱红大门,还没站稳,先就感受到更强的存在,尤其是那腥涎的味道,还没想出该如何做,忽就感觉一阵狂巨大力。就像旋涡一样被吸进其中,仓促之中只来得及惊呼一声罢了……      “小乖?”九雅听到那声音,全身一紧,立刻爬起来,双手巴着栏杆叫喊起来。   “原来这是你养的。”百合道,冷冷打量着小兽,“我说这些天总有什么东西在强行破我结界呢!”仔细观察一番,小兽身上的神兽血脉果然在,它一身浅碧,脖子一圈却微微泛白色,脑袋上软趴趴两只半圆耳朵一动一动,圆鼻小口,骨碌碌两只水汪汪眼睛,如今被那大力压在墙上,喘不过气来。倒是十分喜人的神宠。   “小乖,小乖……”九雅一见着它,眼里已泛泪,不由摇着笼子大声喊叫哀求起来,“百合别伤它,别伤它……”   “我哪里敢?”百合微笑放手,站到金笼子旁边,“神兽呢!”   九雅伸手拉它一角衣衫:“你放了它好不好?它爹爹可是水神呢。放了它吧。”   “水神?”百合一笑,“是,我当然知道。可是有人去找它麻烦了,正自顾不暇。”   小兽掉在地上平复呼吸,闻言纳闷含恨看它,随即眼睛一转看向九雅:“九雅,你……”   靠床的一角有个大金丝笼,一人高矮三四人合围宽窄,九雅就站在里面扶栏看过来。它一见心里大怄,就想奔上前来,被百合伸手遥遥一推:“别过来。”   “快走快走……”九雅也冲它直甩手。   “九雅。”它贴墙站着,咬着嘴巴摇头。   好不容易才见到九雅……被关在笼子里的九雅,它难过。   “倒是情深义重。”百合歪头笑道,“也好,择日不如撞日,借你一点血用,或更有奇效。”说着朝小兽走去,反手间已有一柄小刀在手,闪着黑色的墨光。   小兽冷眼看它没有躲闪。只有九雅在一边摇着笼子大叫:“你干什么?干什么?别杀它,别杀它啊……”边喊边哭,只以为要杀它。   其实杀倒不敢,百合哪里敢真与神兽为敌?不过它也是心高气傲的,就是心里明白,手上面上也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。   她回头十分不满,严厉喝斥:“别叫了,我不杀它。你闭嘴,我还不是为你好?”   九雅听了心安,仍哭不应。   小兽待它走到身前,才皱眉问:“你做什么?”   百合一笑:“我只接点血罢了,也是为了九雅好。”   “怎么可能?”小兽摇头,声音带着孩子的稚气,“你是魔女,不安好心。”   百合一哼,刀便扎进它的臂膀,有浅红的液体流落,全数被它接在手心,一滴不漏。血流得不多,神兽体质本就能自愈小伤。取过血,百合屈指在小兽额间微弹,有淡色粉末弥漫,它随后歪倒一旁,失去意识。   “不错。”百合望着手心盈盈流转的血,不自觉舔了下唇,另一只手握刀在唇边,果真伸出舌头舔了一口,“好鲜,好甜。”说罢抬眸冲九雅一笑,唇色沾了浅色的血,明媚十分。   九雅抹着泪,咽了口口水,被它的动作吓了一下: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“这一点血中精气抵得上数十凡人,你可真有福。”百合双手合握,朝她走来,笼门自开近到眼前时才揭开手,血已消失,只留几缕淡淡白烟弥漫手心。   “乖,吸了。”百合凑到她鼻边,温和地说。   “不要……”这吓倒九雅了,拼命往后退努力屏气,却如何敌得过百合的邪力?一张口一吸气间,那白色的舞烟全数进了她的鼻翼。随即一指抵在她额间,唇嗡动。      九雅醒转过来,旁边有小兽欢喜的声音,把她摇了摇:“九雅你醒了?”   “恩。”九雅茫然地看它,“这是……笼子?”   小兽摇头:“在床上。”   九雅惊讶地左右看看:“怎么回事?”   小兽摇头:“不知道,那魔女后来就走了,它的人也跟着走了。”   “那我没事?”九雅不由心里一松,还是问道。   “呃,没事。”小兽说。   “那便好。只是它好奇怪,忽然就走了。你知道出了什么事?”   小兽摇头,给她敛上被角:“走了就走了,我也不知道。”又拍着被子道:“这大院里人都走光了,刚好我们住。”      如此过了三日,九雅这日下床,左右四顾,梳过头发后左右翻找,却找不着镜子,不由大奇,小兽又不在,便出了房门去别屋找。   才一出门,被外头灿烂火热的阳光一照,竟一下头晕起来,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扶着墙走,才走几步,越来越觉得没力,脚像踩着棉花,施施然就要往地上歪倒……她心里清醒大谔,却完全控制不住水一样软滑的身子,就在膝头软倒在地的那一刻,被一双臂膀拦腰一扶,抄在怀中。 第 50 章   入眼的是少年俊美的脸,九雅有些不知身在何处,只看着那张脸,心里就大拗起来,那不是能用流泪就缓解的痛苦,痛到揪心。她伸手去抚他的脸,眼里满是做梦一样的痴幻:“夫墨?”   少年恩了一声,眉深锁面色凝重。   九雅知道,这必是梦了,一时痴了,不能言语。   少年低头看她,似在思索,半晌才问道:“谁做的?”   “恩?”九雅再听到他的声音,不由更欢喜一成,这梦境都如此地真。   “这个。”少年的手全托着她,一在膝弯一在背膀,便低头用下巴挨她的额头,冷冷一哼,“不必说了,我知道了。”   九雅伸手去挽他的脖子,嘿嘿笑起来:“哎呀,夫墨,你抱着我真好。”   夫墨脸色一僵,恩了一声,转身回房。   待把九雅放下,她还不肯松手。夫墨看了看她,见她一脸笑嘻嘻的,忽地一下微红了脸,伸手把她的手拉下来,迅速站直。   九雅恢复几分力气,立刻又去拽他的衣衫,拉着他坐下来,也不说话,就瞧着他看,笑着笑着忽地嘴一瘪,豆大的泪珠溜溜地滚下来,然而还是努力笑着看他。   夫墨本就怀着些心思,被她这样盯得有些难受,想冷着脸又冷不下心,忽地见她一脸的泪,心里有根弦忽地就崩断了,叹息一声,手微微发颤一下,还是举起来替她擦泪,问:“怎么又笑又哭的?”声音竟是温柔,只不自知,脸色也一下化开了,带了些难受样的温柔,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就伸到她背后,轻轻一搂挨在身边,又一动神,把她抱在膝上,如今九雅已是少女模样,身姿娉婷,抱在怀里有了些异样感觉。   九雅却欢喜得很,把头贴在他肩上,又哭又笑。   “还哭?”夫墨感觉得到湿润进了皮肤。   “好不容易进梦来。”九雅仰头说,带点霸道地,“我早想对你哭了。”   “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?”夫墨左右一顾问她,“不是说好在城外等我?”   “哪里不是一样?”   “难受么?”夫墨问,一手轻轻抚过她额间,像蝴蝶在花间翩跹,一掠而过。   九雅也伸手去摸,摇头:“头不疼。”   夫墨恩了一声,眼神又冷下来,狠狠已近危险,末了只道:“你放心。”   “恩。”九雅没想多的,就算百合的事现在也进不了她的脑袋,只想看着这俊美面容,一脸笑咪咪的。终于止了泪,双手抹脸,“你看,你一走,我就不知道去哪里做什么了。以后我该怎么办呢?”歪歪头,“现在不管了,我和小乖一起,我想送它回海里去,然后看我还能做什么。”   夫墨点点头:“……我回来了。”   九雅闻言一笑,颇落寞:“为什么要去这里打那里打呢?好好的不好吗?”说着又流一滴泪,“要是没去找土神多好呢!”   夫墨奇怪地低头问:“怎么?”   “那你就还好好的!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夫墨一愣。   九雅摇头不语。   “等我给你去血毒,我们就往西去。”夫墨道,拍着她的肩,“然后……你还想去圣山么?”   九雅点头。   “恩。”夫墨微笑一下,“到了圣山……   九雅轻声一叹,看着他动着的嘴唇,忽地心里一动,痒痒的……又知道是梦,胆子越发的大起来,坐直了腰,挨进他的脸蹭了蹭,慢慢移转过脸,把唇凑上去,细细地亲了几口。   夫墨完全僵住,眼眸却不自觉半垂下来,手没推开她,反而微微发力圈紧了挨住,心尖上有酥痒的感觉弥漫开来,直到全身百脉。半晌那一吻罢了,才抬眸看九雅,她直笑直笑的,眼睛微弯唇也弯弯,额上血红的指印也不甚难看,那血丝蔓延至皮肤里,泛起蛛网一样恐怖的脉络似乎也不那么难看了。   他伸手去摸她的面颊,即使她如今这个模样,还是从心里泛起疼惜来,真是奇怪。他试着去亲她满是血丝的额,不难受,也不反感,反而有什么高兴起来,从心底深处上蔓延开来,直到四肢百骸,有禁忌般的欢欣。   他移开唇,望着那遮了半张脸骇人的血丝,温柔地说:“放心,我会救你的。”   “恩?”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还搂着他的腰,笑,“要是我永远都能做梦就好了。”顿了顿思考,“不行,等把小乖送回去,我就去睡觉,再不醒了。”   夫墨道:“灵兽我得带走,不能送回去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”九雅嘟起嘴,在梦里肆无忌惮地撒娇着。   夫墨微微笑了:“不是告诉过你,元素要平衡?”   “那我就不能天天做梦了。”九雅说。   “当然不能。做什么梦呢?我们有很多事要做。”夫墨的声音却越发温柔。   “不做梦,看不见你,我一个人做什么去?”   夫墨笑着,又有些疑惑地说:“怎么会看不见我?”   九雅微微红了眼:“当然看不见你,你……”   “恩?”夫墨忽地一颤,微微皱眉,右手五指飞快捏算,半晌对怔住的九雅道:“我收拾一下,我们得上路。”   “做什么?”   “好象是梵迦的消息。不清楚。”夫墨放她到床上,微微一笑,“别出门,就在屋里。我找个东西给你。”   九雅面带着笑点头,觉得这梦如此地真实,心里欢喜更甚,他说什么就是什么。目送少年红色的衣衫隐在门外,她怔怔坐了一会,伸手在额间抚摩,微微皱眉:有什么吗?感觉似有浅浅的纹路,细摸又没有。   不一会儿,夫墨的红衣又现,手里提一件纯黑长袍:“来,套上。”   九雅依言穿上,有些不解:“做什么?”   夫墨看她眼睛睁得圆圆的,偏隐在一片血色脉络中,若是平时,说不出有多可爱,现在却十分诡异可怖。给她套上风帽遮住一半面孔,犹豫了一下,问:“你不知道么?”   “恩?”九雅撩起一角帽子,露一双眼睛疑惑地看他。   “这个。”夫墨的手指划上她的额。   “什么?”九雅不由悬起心。   夫墨点点头:“没什么。走吧。”又道,“外面太阳大,怕你没力气,我带你出去。”   九雅虽然不懂,却也没多大疑窦,伸臂任他抱了。因为是在梦里,心安理得。      出了门,九雅想起小兽,茫茫然,又想这该是梦里,小兽该不该在呢?还是问起:“小乖呢?看见了没?”   “我打发它先走一步。”夫墨道,低头一笑,“在前面等我们。”   “什么时候跟它说的?”九雅问。   “刚才。”   阳光一照,九雅又酸软无力起来,头开始隐隐刺痛,不禁皱眉:“怎么做梦这么难受?我要醒了么?”   红衣少年道:“没做梦,你再等等,我需要时间准备几样东西,到时就给你解咒。”   “恩?”九雅不解地问,仍点点头,忽然十分困乏,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地方,贴头睡过去了。   抱她大步走的少年,紧皱着眉,眼里无法遏止的怒气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   “这是哪里?”九雅醒时,天已黄昏,觉得有风声响在耳畔,抬头看见是夫墨时,真有些不敢置信,没想到他还在,没想到梦还在……怔了半晌才开口问。   夫墨看她一眼,把遮面的风帽拉开一些:“风大。”   “我们去哪里?”九雅偏头挨着他的肩,无限眷恋。   夫墨微微地笑着,不自觉地温柔,道:“我们在往西走,去找找土神。”   “咦?”九雅惊得一呆,随即嘟起嘴巴不安分地扭动,“你真是……你啊你,是不是死了都忘不了要打要杀?”气得胸口直起伏。   夫墨看她,有些好笑的样子,按着她的肩:“怎么了?别乱动。我们在长天箭上。”   “恩?”九雅左右一看,原来身在半空,由夫墨一手横揽,长游天际。立时不动了贴紧夫墨,随即想起是梦,得要摆个样子出来,随随便便又往旁边使劲一扭,夫墨不及提防,想要搂住她,身下的长天箭微微一晃。   “别闹。”夫墨道,微微责备着,“又怎么了?”   “……小乖呢?”   “它在前面,我让它去探那妖女的去向,也是一路往西。”夫墨望着她越发狰狞的脸,又因她万事不知的性子,不知该怎么和她讲,心里就跟着难过着。那血咒也叫血蛊,维系两人命数于一体,魔界中人也有许多人界神界圣山所不知的奇门异术,比如这个,夫墨也只是从前在书上看过,并不知如何解救。或许回去还能找出办法……   九雅点点头,惊讶地问:“是说百合?你连它都知道啦?”   夫墨恩了一声:“我怎么不知道它?”   “这是我的梦嘛!又没跟你说。”九雅道,随即愤愤告状,“她欺负我了的。”立刻想起被关养在笼子里喂血吸精气,忽然觉得羞耻无面,叹口气低下头不再说了。   “我知道。”夫墨揽着她,“不会放过它的。”   九雅心里发着酸,又泛着甜,抬眼看他,只觉得风吹衣飘发动,少年被那红衣衬着,俊美柔和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,却不似以前那般无欲无求,多了几分人气,更俊美几分。她看得呆了,被夫墨弹了两下额头才呆呆回神,一下恼羞成怒,哼了一声扭过头看前方一片金色夕阳。   天高地广,一箭飞驰,地上的人偶尔抬头望,只看得见一个黑色的影子,划空而过,直往那金红璀璨的西天而去,以为神迹。      “咦?”夫墨停剑在空中,愕然的声音惊动了九雅。这时已经是半夜,月亮上来又下去,除了天空几颗不甚亮的星辰照着,天地间一派黑暗。夫墨叫九雅捧一颗大夜明珠照着,可照见身周丈余。   九雅双手捧着,心里嘿嘿地笑,翻来覆去地把玩,自然当成了自己的东西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好心情地问。   夫墨朝她笑笑,再转过脸时面色又变为严肃:“灵兽能进去是没错,那妖女怎么可能进去?”   “进去哪里?”九雅插嘴。   “你看。”夫墨遥指前下方,“那里,在人界看来也没什么差别,可那里也是西方神域的入口,从那里过去,就可以到星河光泊。”   “我知道,落华姐姐要去那里。”   “恩,”夫墨点头,“这个地方是谁都知道的,只要修道。”顿了顿道,“这里并不是什么福地,因此少有人来。来这里对自身修为没有半点益处。”   九雅点点头:“那我们到这里做什么?”   夫墨笑道:“虽然没好处,看那里的风景绝美,带你去看看。”   “好。”九雅受不了他神采飞扬的样子,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飞舞起来……明明应该是梦,怎么却如此真实?明明夫墨是已经死去的人,已经葬身在土神腹中的……为什么……九雅想不出来该怎么说,只觉得想起来心里绞痛,却又因为这在面前的幻像而神魂颠倒。   她甩甩头,又鼓起勇气,唉,连在自己的梦境里,想要亲近他都需要勇气……她伸手搂着他的腰,身子挨着他。夫墨的背脊僵硬着,拍她的背:“怎么了?”   “夫墨。”九雅叹息,“你怎么能死呢?”   “恩?”夫墨了然,不由失笑,拉开两人的距离,似笑非笑看她,“谁和你说什么了?天咎宫的人?”   九雅摇头,神色黯淡:“没有。没见着她们。”   “我没事。”夫墨正色告诉她,“没死。”   “什么?真的?”九雅疑虑,“百合骗我?可小乖也说……”   夫墨驱箭而去,顺便给她讲了几句,简单交待这几日的事:“土神的确难办,但是圣女曾有留言,要克土神惟有木神元珠,我自然不会莽撞。”   九雅被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打懵了,痴痴地盯着他,忽儿笑忽儿哭,手却松下来,最多也只捏着他的衣衫,挂着泪笑。   夫墨怕她乱动,只得先施个迷咒,让她先休息会儿。      “公子。”箭才降落到地,很快就有灰衣的少女提着青布灯笼从山旁低灌间匆匆赶来,急急行礼便道,“长老们已进去多时,我们在此恭迎公子。”   “找到梵迦了?”夫墨想了想把九雅放到一人手上,看那人离开,忽地有点不舍起来,想想她那一脸可怖的血网,很不想别人看见再说给她听,那样,可怜的小姑娘心里会做如何想?   “你等等,她跟我一起。”   “是。”又抱着九雅回来。   “公子,”旁边述说情况的女子只得重头说起,“长老们回宫请出天咎神针,按着指引带我们一路向西,行到此处。可前面是一处神秘所在,只有几位长老先行去探。神针在她们手上,公子只要顺着西方而去就可。”   夫墨点点头:“好,这两天还见到谁进去?”   灰衣女子面面相觑,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   “有一只灵兽进去,你们总该看见吧。”   “没有看见,不敢相瞒公子。”   “这一带我们已布下结界,虽说掌控不了所有,但凡有谁进来,我们还是有感觉的。”   夫墨皱起眉:“哦?” 第 51 章   回头看,晨曦初启,大地一片蒙昧的灰白。前方是层叠的模糊山峦,有淡青的雾气在山间缭漫,夫墨负手望前方,他眼里现出的,不是广袤的开阔山川大地,而是一线黑红的狭长气场带,贴地处有可容三人并行的平安道路。   直到那路在他眼里越加清晰,渐渐地连路边黑色的泥土都显露出来,还有少少的几棵绿树在风里晃动枝桠。他接过九雅,回头对一众使女道:“我先行一步,你们找不到路不要随便走动。”   余女纷纷应是。在她们的眼里,前面是黑红色的旋涡,她们知道地方,却看不清路,不得进。   九雅微微一动,看见是夫墨,愉快地笑起来:“天亮了?”   “恩。自己走?”夫墨问她。   “没在箭上了?”九雅一看,不好再留在人家怀里,只好跳下来,要揭下风帽。   “戴着吧。”夫墨道,“前面风沙大。”   “好。”九雅伸手拉着他的衣角,满心欢喜地跟着往前走。在她的眼里,更是不辩方位,入眼的都是黑红色的土地,很奇怪很压抑,走了不久就举步维艰。   “这是哪里?”犹豫了半晌,九雅还是问起,“去星河光泊的路?”   “对。还有些远。”   “为什么不能再坐在箭上?”九雅越走越是无力。   “这一片神域就是如此,越往前走越耗元力。也因于此,甚少有人来。”   “啊?那我们来做什么?”   “土神元气大伤,要想避我,唯有往这里走,到了河边,我们的力量都被封住,而它还有天生蛮力,就能对付我。”   “那你还去?还去?”九雅一听,立刻回头拽他的袖子。   “怕什么。”夫墨道,微微地笑,“它受了重伤,能不能有命赶去河边还是一回事,何况梵迦路蓝天也在。”   “呃?对了,还有落华姐姐也在。”   “哦,对,她可能还在,也可能已经走了。”   “对了,夫墨,宫主也在啊?”   “恩。”   九雅有点闷闷地,摇他的袖子:“她来干什么?”   夫墨想了想道:“她本是去替我报仇的。”   九雅低下头,半晌方道:“我也准备去……”她初闻消息时,是准备去给夫墨收尸的,生见人死收尸。本事不大的小姑娘,是这样考虑的。   “……那小乖呢?也进来了?”   “它们?”夫墨摇头,“……我算出它们一路到此,可能吧。”   这一走便是四日。中途没见别的活物,自是没有吃食。两人只能各食一滴琼浆,互相看看,呵呵笑起来。   “等回去就给你解了。”夫墨道,看她越发吓人的面容,心里难受。因此声音格外温柔态度十分柔和。   “恩。”九雅不知道,以为和以前一样,更因为喜欢他,心里满是浓情蜜意,矜持得很。头发是每天都梳理整齐的,衣衫沾了灰也要不辞辛苦地拍拍拍。   夫墨弯腰拾起一物,一条蓝色布带。   “衣服?”九雅看出来是撕破的衣衫,“是不是路公子的?”   “他们到前面去了。”夫墨道,“看来,梵迦和路蓝天很不错,应该没被灭口,这必是一场厮杀后留下来的。我们得走快些,说不定一天,可能两天……我们就追到了。”   “是吗?”九雅咬着唇,黑袍拖在脚边地上,她可是越来越走不动了。现在一步步都是挪动。   “这里我不能帮你太多。”夫墨摸摸她的脑袋,“我得留着力气去对付土神。你还走得动吗?”眼神恳切。   “没问题。”九雅咧嘴使劲挤个笑给他,在这里连笑容都难以扯出来。意识到自己可能笑得不好看,九雅悄悄调整面部肌肉,换了个轻松的笑容。   夫墨看着这血红的脸,也微微一笑。   容貌,可能在他心里什么都不算吧,真的令人挂心的,不过是这个人本身。   他拍拍她的肩,让她拉着自己的红衣:“走吧。”   似乎有大风漫起,刮起大片的尘土,两人在风里踯躅。      夫墨说得没错,越往前走就越发现些破烂衣巾,又走了一整天,果然发现路蓝天趴俯在地上,上前一探,身体已是凉的了。九雅跟在夫墨身后,唇白满面血丝,脚步踉跄,却不曾落下一步,不过如今看见这尸体一样的路蓝天,还是很打了个冷颤。   夫墨上前撕开他前襟衣衫探他心口,半晌叹了口气,想了想又没放弃,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,倒出一颗小药丸,在手里捻碎了揉在他心口,慢慢揉压,直到药末全渗进皮肤。   “看他的造化吧。”夫墨抬头对九雅道,“很累?”   九雅疲惫地摇头,想挤个笑出来,都不可以。   夫墨笑笑,随后担忧地道:“不知道梵迦如何?”   九雅坐到他身边,把头搁他手臂上,闭眼休息。   不多时,路蓝天的手指微微颤动一下,夫墨一直全神贯注观察,此时不由在心里松了口气,又倒出一粒药丸,直接丢他嘴里,想了想又倒了滴琼浆在他舌尖,来不及等他好转,带着九雅又上路了。      “夫墨……”九雅低低喊他,嗓子嘶哑。   “恩?”夫墨倒是看不出与几天前有任何差别。   “我还要去吗?”   夫墨回头看她,她的指骨捏着自己的衣角捏到发白发青,神情萎靡摇摇欲坠。   “九雅?”   “我走不动了。”九雅仰着头,艰难地说,“我不能再走了。”   “前面是星河光泊,”夫墨道,“凡人去的话,河里的水会带给你福泽。还能走吗?能走的话,我走慢一些。”   九雅摇着头,声音里有了些鼻音:“我走不动了,也叫你分心照顾我。”   “那就算了。你在这里等我,行吗?”   九雅点头,完全困怠地盘腿坐下,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仰头看他:“你快去快回。”   夫墨恩了一声,走了两步回头:黑袍的小姑娘坐着,身后有风尘刮起,那样看着,真是小小的一个,看着惹人生怜。不由脚步一顿,竟有些狠不下心走开。   “快去。”九雅无力地朝他点头。   “好。”夫墨说,毅然扭头大步而去,他一定会快快回来的,有人等待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全心,让他不由自主地兴奋,想笑又想高歌,然而他的性子又不容他放肆,只有嘴角扬起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-------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   九雅目送他远去,无力地向后躺倒,慢慢慢慢伸手过耳,翻转两下,看见上面蛛丝一样缠绕的血丝,在青白纤薄的皮肤下悠闲地扩张。她看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,收进袖子里,喃喃:“好可怕。”      夫墨又行一日,终于看见那巨大的神兽身体,嘴角一扬,一个微笑。   “土神,还要走到哪里去?”他悠闲地赶上那巨大的身躯,它已经濒临崩溃,每一步挪动都缓慢艰辛。   这一次,夫墨才算看清它的真面目。见过的几大神兽中,它是最不起眼最颓废的一个,遍体血糊尘土粘结的黑毛,无力耷拉的浊目,甚至有一只腿半瘸……夫墨看着,忽然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忍,可那感觉来得匆匆去得急切,随即就被即将到来的全胜激得兴奋起来,抖手一甩,一柄神剑握在手中。   神兽看见了他,停下步伐,虽是一派潦倒却仍带着神兽风采,懒洋洋地看他,不屑地轻慢地道:“我要去河里。”   夫墨扬一边眉毛,微微地笑:“你舍得这样死?还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,省了这一路的苦。”   “背祖忘德的东西。”土神一字一顿地道,“你要杀我?”   夫墨没理它,收敛笑容四下一顾望,望着它问:“梵迦在哪里?”   “你是说那个小姑娘?”土神雄踞一方,傲慢地答道,“吃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小姑娘细皮嫩肉,我一路过来消耗良多,也该进补几分吧。”   “不可能。”夫墨平复怒气,摇头,“土神不吃腥。”   “凡事总有例外。我不能拿命来坚持吧。”土神道。   夫墨狐疑地看着它,仍是不信:“这里离河还有不短的路,你走不过去了。凭你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,我只要你半颗元珠。”夫墨向它摊出手。   “夫墨,”土神闭眼叹息,“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,也算故人。你真是忘了前尘旧事,还是被她洗了脑壳?一定要与我们作对?”   夫墨一怔,马上接口道:“如果你肯说得清楚,我想想或可改变主意。”   “是虎斑和你说了些什么吧。”土神问,“它知道的比我多,如果它都不肯告诉你,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你不信?”   “无凭无据不说,也没人告诉我个所以然,我信什么?”夫墨问。   “其实你心里有几分明白吧。”   “恩,”夫墨点头,“所以我不杀你们,只要半颗元珠。”   “哼,冥顽不化。”土神怒道,“你就拿我们的本事来对付我们?真是狼崽子一头。”   夫墨白了脸,眼神越冷:“手下败将,废话什么?有本事打败我从我尸体上踩过去。”   “我如今……”土神哀哼一声,“你一定会后悔的。她对你做了些什么?不仅变成这副模样,还如此狠毒?竟要我们自相残杀?”   夫墨听着,抿起唇角:“你把你知道告诉我,我自己去想。”   “如果可以,早告诉你了。”土神懊恼地哼,“正因为我们发过誓,才如此嘴短。”   夫墨不由眉头一皱,伸手喝道:“那给我元珠。”   “去河边看看吧。”土神换着话锋道,“那里沉寂着许多神族……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,不然也不会变得这样,连命都不要硬和我们抗衡。”   夫墨被它那疲惫软弱的话一说,忽然间像失了力气,又浮出开始那种难受不忍来,可立刻又被嗜战的欲望压过。他站得笔直,负手在背,冷冷地哦了一声:“与我有什么相干?”   “总有些相干的。”木神道,扯开嘴角凄然一笑,“的确,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,元气十去八九。你也不会因我强撑出来的架子吓退。前面不远,星辰的影子就倒映在河里,不管有没有光照耀,那里都有灵气聚集的光泡起伏。其实身体葬在那里,让神力永存世间,是最美好的事。”   “你真要去?”夫墨问,声音竟微微地颤抖,“我不要你的命,你大可不必……”   “活够了吧。”土神打断他,“以前活了几万年,都没什么感觉,最近几百年却越活越不是滋味,觉得没意思。”   夫墨呵了一声,想笑却有点笑不出来。   “可是,你要拿我的元珠去换那女人的再生,我不愿意。”土神道,“你很强,可你还强不过她。你愿意在以后的岁月里,都当她的附随?”   “你知道我要去救圣女?”   “圣女?”土神嗤笑,“她是什么东西,也配?”   “不得无礼!”夫墨喝道,“她是我圣山自创立以来,修为最强建树最高的前辈。”   “她的确是无上的聪颖。”土神道,带着点回忆的样子,“我还记得一些……不过也是真的残忍冷酷。跟着她,你倒是学得不错……”   夫墨挑起细长飞扬的眼角,讥笑:“怕是错了,夫墨生时,圣女已沉睡三百八十一年。”   土神叹息:“是啊,我们也想不到。”   “废话不说了,梵迦在哪里?交出元珠,循路回去,我不会再为难你。”   “呵呵……”土神淡淡地笑起来,“你比她还是仁慈太多,若是她,一定会把我沉到河里去,永无翻身之日。”   “圣女是为了世间元素平衡……”   “算了,过去的事不提也罢,各有各的立场。”土神一叹,“我的元珠,我们的元珠,你就那么想要?简直成了你的印记……是不是从生下来起,就很想得到它们拿去救你的圣女?”   夫墨抬眼望他,心里微微一动,不语。   “你不会说谎,那就是我猜对了。”   夫墨想了想才道:“我想要的东西就多了,不止这一样。”   “是吗?你横在我面前,我也走不了。你要什么,就自己来拿吧。”土神垂下双臂,面色阴冷,“可你一定会后悔,一定……”   夫墨捏紧拳凑进两步:“是,我也觉得,可能我会后悔。可不做的话,”他闭了下眼睛,随即睁开,“不做的话,有根刺横在我心里,让我永无宁日。”   “前面就是星河光泊,四百年前,金神火神,我的两个兄弟,就是葬身在那里的。”   “听说了。”   “知道它们为什么吗?”土神斜着眼睛问,“饶是攸予如何霸道,也不能逼一个神兽到星河里。何况还是两个……”   “没人告诉过我。”   “水神的儿子在你手上吧?”   夫墨了解地点头:“金神和火神有后人?” 第52章   “火神本是我们五个中最神秘的一个,守护地就在这里。真身是凰,女身。”   夫墨微微张嘴,有点难以相信似的:“是吗?可我看过的书上写的都是……”   “书上,有几个写书的见过我们?”土神冷哼。   夫墨点一下头:“对。”   一时无语。   “你还想说什么?”半晌夫墨问。   土神瞪着他,良久愤怒地低吼:“你要我的元珠,就只管来拿。不过……”话音未落,就听见一阵快速逼近的喘息抽气声……   “夫墨!”来人忽然停步,难以置信地望着红衣的少年,猛地大叫一声,急切地就要扑上来。   “梵迦?”夫墨回望着她,立刻微笑起来朝她走去。   “夫墨……”梵迦的白衣外袍被撕成几缕搭在肩上,所幸内里的青衣还算基本完好;她披头散发步履踉跄,一手支剑一手捂着腰眼,那里红艳的一大片血迹;看过来的目光又是凄楚又是喜悦,还离着两三步远就站住不动了。   “梵迦。”夫墨看她这副模样,自然要去扶她,走近更是一阵血腥味道。   “你没事?太好了。”梵迦的声音微微颤抖着,手指也轻轻颤动,想要抬手碰他面颊又忍住,神色慢慢平复,不再像刚才一样痴狂。   “我很好。”夫墨慢慢扶她坐下,把她的长剑放在一旁,悄眼看她衣衫上的破口问,“是土神伤的你?”口气微有疑惑。   梵迦瞬时面色微冷,嘴角轻轻一抽:“……不是。这事你不用管,我自会处理。”说罢脸忽然一红,有些难堪地别开头。   “好。”夫墨看了她半晌,应了一声。   “土神功力大退,甚至都不能伤我。”梵迦轻声道,“你去吧。”   “恩。”夫墨应着,走前一步,又回头看她一眼,见她冲自己笑着,才放下心来,全副心神用在那神兽身上。   ……   九雅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,因为哭泣没人回应的,哭得虽然伤心,却是极力压抑着。边哭边搓着手……从小百合喂她喝血起,她就知道有什么会发生,然而这个样子,还是太可怕、太可怕了。   才一日的工夫……她被那蔓延的血丝骇得根本合不上眼,亲眼看着它从手心的一个血点蔓延成面,又从四周翻转到手背,覆盖了满只手后,一路向上,顺着手腕爬上。她记起夫墨时时停留在脸上的目光,心里不由更是惊骇异常——难道连脸上也是?   想到没有镜子的房间,她几乎认命地明白了。   “我会怎么样?”她啜泣着问自己,怕得不得了,“夫墨肯定能救我的,肯定能……可是我好可怕……”抽噎得不能自己。想到要让夫墨看见这样的自己,她都不想活了。   她抱膝哭了许久,慢慢也就停了,开始认真想后面怎么办?   这一带看起来空旷寂寥,真是荒芜人烟。九雅这样坐了一天一夜,没看过一个活物。   “西方神域……”她叹口气,知道自己就是站起来,也不能再往前走。她不像夫墨,有无尽的气力。她每踏出一步,就像在泥地里走,不是抽腿出来一个坑一个坑地走,而且划破前路的泥浆,直直地走下去。   她已经完全没有再走下去的能力。   有纤细的影子盈盈落在她的身后,及至那人的手搭上她的肩,她才有反应,回头一看就是啊地一声惨叫……   “怎么了?”百合微微一笑轻声问,拉着她的肩不让她躲开,然后歪头细细看她面上的血丝纹路,半晌点头,满意地说:“还不错。”   “你……”九雅心里在抓狂,嘴上却说不出狠话,心里深处还是觉得夫墨能救她的,那这条命也得留着。   “这里在耗我的元气。”百合说着站起,又伸手拉她,“所以我们得快。”   九雅望着它,恨恨地不语:抱定了主意死活不由她。   “呵……”百合倒被她那样子逗乐了,伸手一敲她额头,“犟什么?你现在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,再做个丑样子就更吓人。”   “我……你……”九雅颤声,终是说不出话来,一闭眼落下一串怨恨的泪珠。   “走。”百合不再理她,推搡她几下就要再往前走。   “我走不动。”这倒不是假话。   “哼,有你走不动的时候。”百合伸手拽她,果然是异常吃力。   “看吧。”九雅道。   “我背你走。”半晌百合咬牙迸出。   “在这里你也背我?”   “背,上来。”百合哼道。   背上九雅后,百合的脚步也是几分踉跄,走了许久才定稳步伐。九雅趴在她背上心潮起伏,可又没别法可想。开始还故意扭动不让它好受,末了百合一怒,点上她的穴道背死人一样背走。   又想着夫墨会来救她的,一路上去正好见到夫墨……可是这期望一直等到看见那片银色的大海才没实现……   “到了。”百合放下九雅,几乎站力不住,药牙撑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。显得累到快虚脱,绯红色的脸变成青白色。她望着那片美丽到极致的海,面无表情,甚至皱起眉头别过脸,递给九雅一只小金瓶,“去,我在这里等你,给我打一瓶水来。”   “我走不动。”九雅犟着脖子道。   “还走不动?”百合踢了她腿一脚,踢得她一个趔趄往前扑了几步才稳。百合扬手丢给她瓶子,面色难看:“快去。”   九雅只得接了,骂骂咧咧地往前走。前面是浩瀚的没有尽头的银色大海,波浪微微起伏,并没有太大的波涛,然而总让人觉得,那样的平静低下,掩藏着汹涌的激烈的暗波。   九雅看不出什么所以然,奇怪起这里怎么没有那种束缚力,走路就和平常无异。   到了湖边,那银色的水银一样的水让她惊奇不已。忍不住要伸手进去搅几下,还没挨到,就听百合厉声大喝:“别碰那水!”   吓了她一跳,皱着血红的小脸骂咧,还是缩回了手,两只手指撮着瓶口,就要去舀水。   “小心点。”百合冷冷地说。   “那你来。”九雅白了它一眼,忽地心头一动,手停住回头一望:“你也过来看看啦。”   百合青白的面孔一黑:“别耍花样,我不是过不去,隔得远也能要你的命。”说着亮从腰间绯红色长鞭,冷冷扫视她。   九雅一撇嘴,只得去舀水。撮瓶的手指,有一点点挨着那水,开始那一瞬间还没什么,猛然一丝刺寒如跗骨的针,直从手指到心口。   她啊地一声喊,用尽全身力气才倒栽回来,满眼不信惊恐地望着那一片海域,半晌才被那刺痛激得回神,伸手一看,挨过水的那一处,已经化成一个黑色小圆点,发出碳味。   “怎么样?”百合看见了,也看见她还捏在手里的小瓶,道,“还不快回来!要等涨潮么?”   九雅一听,忙手脚并用赶紧爬回它的身边,被百合一拿,抄过她手中小瓶,掂了掂十分满意:“恩,不错。果然是凡子才能碰到的圣水。”   九雅后怕地望着那片海,开始还觉得它多么美丽多么奇特,如今只觉是见了鬼。忍不住催百合:“我们……我们走吧。这个邪门得紧。”生怕涨潮。   百合恩了一声,细细用皮毛小袋装好收进怀里:“好,走吧。”   这回百合再不说背她的话,只任她拽自己的衣角。还好回去比来时容易,九雅虽然吃力,但还是跟得上她的脚步。只是心思不住地转,眼睛左右地瞄,只想找着夫墨。可那么广袤的大地,她们只如蚊蚁一样的渺小,所能看到处不过身周几丈,再远点,就是模糊的混沌的雾渺。   这样一路而去,九雅的心就在不断的希翼失望中度过。   “小乖在哪里?”她只能常常问起小兽的事来,百合从来不告诉她。这几日离那诡异的大海远了,她面色稍好,精神心情都不错。   “小乖没事吧?”九雅咕哝。   “恩。”百合半理不理地恩了一声。   “那它在哪里?”九雅忙抓住机会问。   “……”百合回头一笑,看她气恼的样子。   “那你要那个水干什么?”   百合挑着眉毛:“你不吃不喝的还不口干?难得啊。”   “什么都不说。”九雅嘀咕。   “告诉你也无妨。”百合道,“拿它回去救皇帝。”   “怎么的?这个水还能喝啊?”   “离了那河就能喝。”百合笑笑,“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契约。还记得白清泠吧!因为我,她当了皇后——也算对得起她了。”   九雅疑惑地望着它,等下文。   “李少白当皇帝,杀了兄弟两个,又逼退老皇帝。他本就是真龙,只不过是把命数提前了——因为他中了无药可解的毒。”   “什么毒?”   “他是心比天高的人……神兽的元珠也敢染指。看夫墨敢吃,他也敢吃!那东西哪里是凡人敢动的?可我想要那些死人的精气,可以助我早日修炼成形,可那些人死在他的手下……我还不是多有能力,不能强夺。于是和他达成的契约,他给我号令天下杀戮的剑,我替他寻找续命的灵药。”   九雅撇嘴,在心里摇头。   “这个就是,可解那个毒的药。”百合按了下胸口。   “咦?那里有人?”九雅歪歪头,模糊地看到一个影子,心里不由大喜起来,立刻跳了一下,大叫一声。   “住嘴!”百合反手放倒她,面色难看。   这里清净无声,一点声音便能被风传出去很远。前面那人果然住了身子,转过头来看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   转过身的那人,纤细的身影立刻回头走来。   离得稍近九雅便认出了来人,虽被百合反手制在身后,还是大声喊出来:“落华姐姐。”   落华绿衣带着脏污,长发也乱糊糊,看起来满面尘土沧桑,她沉着走上前,因听见九雅的声音还吃了一惊,再看清她完全被血丝覆盖的脸,更是惊讶万分,不过还是收敛了疑惑转眼去看百合,却没认出来,道:“姑娘伤到我朋友了,请放手吧。”   百合一双眼睛一看,就看出对手有几斤几两,何况也是故人。勾起一边嘴角:“落华姑娘想从我这里救人,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?”   落华看看九雅的脸,闭了下眼,又看看浑身绯红的陌生少女,皱起眉头:“姑娘是谁?”   “我们还算是故人,落华姑娘真是忘事。”   落华见过的人不多,却也没把她和从前的小花仙连在一起想,依旧摇摇头:“我不认识你。你伤着我朋友了,快放手。”   九雅得了机会自然要自保,心里默念起竭力,想要趁机挣脱百合的束缚,谁知她强它也强,总在自己之上,怎么都甩不开……心里十分惊咋,一不小心力气用到最大忽地急失神力,却仍被百合大力制住,手腕立时感到迸裂一样的疼。   “啊!!!”她不由尖叫起来,手被那大力挤压,仿佛要爆炸。不过爆炸自然是没有的,只有一隙血线迸出,沾挨在百合的衣衫上,立刻有烧焦的糊味。   百合怔了一下,甩开她的手,回头惊疑看她。   九雅更是莫名,揉着红肿的手腕,低头去看:血丝是从沾过海水的那一小处伤痕迸出来的,如今还残余一滴朱红近黑的血迹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九雅自己吓了一跳,立刻跑到落华身边站好。落华看着她恐怖血色的脸和手,动了动唇,还是没问什么。   百合脱下沾血的外衣,看着被腐蚀的几个小洞,笑了笑道:“好毒!”   落华道:“九雅,你先退下。”   九雅技不如人,依言后退。   “落华,你不是我的对手。”百合随手丢了衣衫,“但在这里打一场会要我们的命,还是算了吧。”   落华轻哼一声,回头拉上九雅要走。   “慢着,九雅留下。”   落华嗖地回头:“那打一场吧。”   百合冷笑了两下:“何必呢?落华姑娘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吧?不如都跟着我,带你们出去。我看你背上的食囊也空了,走也走不远了吧!”   九雅拉紧落华的手:“姐姐别听她的。”   落华朝她微一点头。   僵持了一会,百合先笑笑:“也好,我就一个人走,等办完事再来找你,小九雅。”   九雅哼一声,那双眼睛里也射出仇恨来。      “你这脸上……”落华松了九雅的手,问。   “我,”九雅一时说不清,只得含糊道,“也是刚才那个死人给我下的药。”   “是吗?”落华疑惑着颦眉,“你身上有些血气。”   “刚才那个人,你没认出来吗?”九雅换个话题问,“就是我以前养的那个小百合。”   落华恍然大悟:“原来是它,我说有几分面熟,怎么成了人形模样?”   “她入了魔道。”   落华便不再问,九雅看她一脸的尘沙,忍不住问:“姐姐,你是不是真迷路了?”   “是。其实我进来倒没多久,在外面兜绕了些时日,进来一走四处都是一望无际,转了几圈就失了方向。本来还高兴见了个人的,没想到是你。”   “别怕,夫墨也来了,肯定会回头找我。”九雅拉着她的手道,又一看手上血红颜色,悄悄又撤了。   “哦,大哥也在。怎么让你一个人叫魔女掳走?”   “唉,别再提。百合阴魂不散,像鬼一样。夫墨有事,说了两天就回来的。”九雅把风帽拉起遮住面颊,又拉长袖子遮了双手,走了几步停住,“可不知他还找不找得到我。”   “放心吧,大哥的本事。”落华微微一笑,眼底里有些落寞。   九雅看她强颜的欢笑,忙把话头别过,问起她最近如何。这才知道落华一路西行,还做了不少侠事,她是个至性至情的女子,一路上不乏有人爱慕她的美貌,其中不少登徒子,被她收拾后,才知道这些人中多是欺霸一方的恶人,干脆一路特地惩强除霸,施恩安良,也因此耽误了时间。   九雅一脸羡慕,忍不住又去拉她的手望着她:“姐姐,下次必要带着我,我力气大脚力快,助你一臂之力是没问题的。”   落华笑笑点头,这一路来她过得也极是畅快,只是每当夜阑人静,或月悬星空或阴风邪雨,独自一人,便会想起那红衣黑袍的俊美少年。这世间的男子虽多,她却自视甚高,除了那个人,竟无人能入她的眼,不幸……   忍不住看旁边这满面血色恐怖难看的少女,一脸因她的事而兴奋着,脸上的血丝根根分明,更显出血红颜色,实在像传说中什刹海的恶鬼,然而却是兴奋着雀跃着,两眼掩不住的光芒崇拜,在旁边走得亦步亦趋。   落华看着那脸上的血丝,不知怎么地,有些兴奋起来,想着这模样要是叫夫墨看见了,不知他是什么光景来的,该会嫌弃吧。夫墨对九雅的好,既让人不解,也让她难以平心静气地祝福,因此常常想着,若是没有这小姑娘便好了。然而她还是善良的,这样想了几想,脸色微红,因自己狭隘的心而羞愧起来,从怀里摸出一块还算干净的丝绸,道:“九雅,你这脸上的血丝还是用布遮一遮吧。”   九雅立刻褪尽血色,后退一步,声音微颤:“很怕人?”   落华不答,给她丝绸。   九雅于是低下头,匆匆掩住口鼻,又使劲拽着风帽,从外面便见不到她面部。   再走时九雅沉默许多,落华也不是善讲话的人,两人于是寂静而行。      “前面有人?”九雅眼睛尖,看见前面一个点点大身影,立刻告诉落华。   “是,还是向我们这里走的。”落华道,“不是那魔女。看身形是个男子。”   九雅舒口气,立刻有了胆气:“我们看看去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来人竟是路蓝天。九雅本以为他死了,就是没死也该是命在旦危,虽然眼前憨厚的男子一手拄剑一手捂胸,可还是好得太快了些。   “路公子?”落华已先迎上前,扶住他一边肩膀,让他坐地休息一下,谁都看得出他已是强弩之末,在这力量诡异的神域里,竟还不要命地往前赶。   路蓝天感激地朝两人点头:“多谢,请问你们看见梵迦宫主了吗?”   落华和九雅对视一眼都摇头。   “唉。”路蓝天沉默地垂下眼帘,深吸一口气站起来,“那两位先回吧,在下还要去找宫主。”   “路公子,你受了伤。”九雅劝道。   路蓝天与她没见几面,看她又是面纱又是风帽,也不认识,便摇头要往前走。   “姐姐,你看。”九雅摇落华的手,“他不能再往前走啦。”   “这是执念,你不让他去反而不行。”落华拍拍她的肩,“走吧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九雅微微犹豫,毕竟她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,走到一半时力竭,这天大地大,都没个人施以援手。   “我无力再回头帮他了。”落华道。   “……我也不行。”   “那走吧。”落华道,自己取了一小截肉干在嘴里嚼,又递给她一段,“吃点。”   九雅摇头:“我不吃,吃了琼浆的。”   “哦。”落华淡淡一笑收手。 第 53 章   好象没有确切的路,只凭感觉走,尤其是一夜的休息后起来,连前后都分不甚清楚。倒是九雅的方向感还强点,前后可以用走路是否有阻力来判断,而往左往右都是她来拿主意。   落华在这点上完全没有办法。   “走这边吧。”九雅说,不太确切地指了个方向,有些犹豫地弯了弯指路的那根红指头,“呃……别急,我再看看。”   落华就跟着她看的方向左右地看,没有任何的标记,没有明显地域特征,她皱起眉头,背上装肉干馍馍的白布袋瘪了。   “还是走这边吧。”九雅下了决心,当先走在前面。   两人无话,疲累打掉了所有的激情,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停地拔腿拔腿……      夫墨扶着梵迦,回去的路好走许多。做完大事,他心里紧绷的一根弦松了,开始忧心忡忡,担心起九雅来,不知道小姑娘现在怎么样,走的时候心里像有刺长着催着,完全来不及考虑九雅的安危,由不得半点停顿……他不由想起土神的话来:好象是的,自记事起,心底就有个声音在默默地呼唤着他,要他这样做,要他那样做……曾经问过师傅,那孤独的老人迷惑地看着他,想了想说:可能是自身的灵魂之音,要依他的指引而行,否则就是背叛自己。   夫墨边想边走,眉头皱起。现在想来,把九雅那样抛下,如果又出什么事……他的盘算中,百合灵兽都是进到西方来了的,越想越自责,脚步越加匆匆。   回去的话应该半天就能赶到。   梵迦冰雪聪明,看他一副颓唐又跃跃的样子,问起:“怎么了?有急事?”   夫墨看着她笑一下:“没事,回去吧。”   两人行不多远,夫墨恩了一声,扭头对梵迦道:“有人来了。”   “什么人?”梵迦靠在他身上,半眯着眼睛,伤口虽然包扎了,行动间还是很疼。她贵为一宫之主,还从没受过伤。这次抛弃所有不管不顾进到这神秘的地域,本是怀着一腔必死报仇的心,然而不仅捡回一命,还能离夫墨这样近,心里是又苦又甜。   毕竟出了这处,她还是天咎宫主,夫墨不久也要回圣山,又是天涯海角的距离。但这 时的温柔眷恋也足让她回味经年。   夫墨眼力超群,凝神看了一会道:“是路蓝天。”还隔得极远,远处不过是一个隐绰的黑点。   这个名字一出口,梵迦的背脊立刻挺得十分僵硬,直着身子望去,右手慢慢移下,摸到剑把上握死,双眼含冰,只待那人过来就下杀手。   夫墨眼皮一跳,注意到了,然后猜到,面色不由严肃起来。   路蓝天走得极慢,而且是随时都要倒下的那种走法,不得已,夫墨先行朝他走去,梵迦怔了怔,跟上前,边走边抽出长剑,不管夫墨怎么说,这人……   夫墨却什么都没有说,站到他身边冷冷看着。   “宫主。”路蓝天神色凄楚,根本没看一旁的夫墨,颤抖着向梵迦朝拜似的伸出一只手。   梵迦听到那声音便气得刷地一声,长剑抵住他的喉管,面色如霜眼如刀。   “宫主。”路蓝天声音更是凄楚,哀哀一笑,憨厚的模样竟像女子一样无限哀怨,“我知道……就会这样,可我还是要回来,即使是你杀我……”   夫墨看了看梵迦,朝一旁走开,隔得不远不近,负手看远方。   “对。”梵迦看着夫墨走开,不知为什么,那一刻心灰意冷,身上残破的衣衫都是面前这人所为,亏她开始那么倚重他,却在伤重时遇到禽兽所为。但这一切,她是想夫墨站在身边声援自己的,自己的委屈受伤也该有人安慰,而不该这样的离开。   “宫主……梵迦……”路蓝天看她眼角也流露出凄楚,不由心安一分,鬼使神差想上前一步,却被她忽然抬头一凛的暴戾神色吓退。   “路蓝天,你可知道,敢亵渎我天咎宫人……我只能送你上西天。”梵迦咬牙切齿低声道,“长生门余孽,此事我会着人报于长生门主,你不必心存侥幸!”   “能死在宫……梵迦,我死在你手下,也算不冤了,你知道的,我喜欢你,喜欢你,我知道是我的孽念,我知道,可还是喜欢你……”路蓝天张嘴还想说什么,生生被扼住喉咙,一剑穿喉过。   夫墨看她呆呆站着,等了一下才过去扶住她,看她又想伸手拔回自己的剑,制止了她:“算了吧,剑都脏了。”   梵迦垂头不语。   “还是难过?”夫墨问。   “也没有,忽然就轻松了,我早看他不顺眼……”   “那就好。”夫墨扶着她的肩,“我们走吧。”   梵迦忽然又感谢起夫墨来,好象这样的感觉又胜过他一直陪在左右。抬头看那红衣的男子,风沙在身周卷刮,衣衫发上都是尘土,偏偏不觉得落魄……   “夫墨,回圣山后,什么时候还下山?”   夫墨道:“不知道,有事就下山,无事……”   “山上什么样子?”   “满眼都是白色,冰寒、所有的东西都透着冷漠,不是什么好地方。”   “可是天下修道的人都梦想着去那里。”   夫墨摇头:“如果他们找得到地方,去就是,我也不会拦着。”   “可,”梵迦一笑,“还真没人说自己去过圣山呢。”   夫墨道:“我看你们青山上那一线天脉极好,多借它修炼,可长不少功力。”   “总不至于白日飞升吧。”   夫墨诚恳地点头:“不过久驻青春,益寿延年是可以的。内力的话,移山封海虽然还不行,不过气剑辟邪,日行天下没问题。”   梵迦笑道:“有那么神奇?我的师傅师祖可没提及。”   夫墨道:“那由你向后辈提及就是。”   “恩。”梵迦点点头,笑容暗淡一些。   “前方有人么?”   “又有人?”   夫墨点头,极目远望,那人动作迅捷,在这神域里走得还算逍遥。“是那妖女。”   “恩?”   “饮十万人血气,致使人间无数冤魂不能下黄泉。”夫墨冷冷笑着,眼里射出血光,“方长成人体模样的花仙。走,我们追上它,了结它的命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恩?”走了不远,夫墨忽地恍悟,“我说它一魔界小妖,怎么能进到神域中来?原来是带着木神元珠。我更它不得。”      百合走着走在着,心里微微一荡,警觉站住,左右四顾,风起沙舞,遍眼的苍茫,似乎无人。它却十分相信自己的警觉,边忐忑犹疑地慢慢前行边将自身修为提升最高。   它不信它的运气背到遇见夫墨。只要不是他,就好。   然而面前风沙忽止,现出两个人来,一红衣如血一白衣青衫,神仙美眷样的人物,却吓得她倒吸一口冷气,想要立刻循走,却猛然明白:不可能的!   天咎宫梵迦,百合就只认不是对手;何况真正眼冒凶光的,是遇神杀神的夫墨。   “别杀我。”百合面色叟白,强自镇定,面向夫墨,“九雅在我手里。”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-——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   夫墨挑起嘴角:“你都在我手上了,九雅我还找不出来?”   百合急切叫道:“那她身上的血咒呢?”   夫墨冷然五指爪抓:“受死。”   百合身体如蒲入风中,全然无力,尤其脖颈大空,朝着夫墨的手而去。   攥在手中,百合的血管也突突颤动,夫墨不由十分恶心起来,这妖女如今身子的一切,虽说也算是它本来面目,实际却是十万精魂铸成。   “梵迦,清净咒会吗?”   梵迦一愣,点头。   “为他们招魂引路吧。”   梵迦正不解,就见有淡色的魂魄从夫墨的手间逸出,紧接着越来越多,无数的魂灵从百合的身体扩散开来。若不善加指引,在这神秘压抑的地域,的确是容易产生怨灵,从而变成厉鬼。   她手结莲印,面带佛光,口中喃喃低语,结成一片圣洁地界……   夫墨收手,冷笑着看着手掌中红衣的小人儿。百合垂目望地,双手合抱肩膀,身旁歪着一金制小瓶,她喃喃:“好冷啊。”   “夫墨。”梵迦擦汗,看着他手心的小花仙,叹道,“竟有这等狠心毒辣的人。十几万的将士精魂,其中大半完全被毁,我只能……让他们魂飞魄散。”   “恩。”夫墨拿起那小瓶,打开闻了闻,“星河水。”   “怎么处置它?”梵迦问,面色十分严肃,大有挫骨扬灰之意。   夫墨道:“我想看看它的元婴。”   一句话,百合立刻啊地尖叫一声,立刻坐行向后退。   “它很聪明,知道迟早要遇到我,连后路都想好,先是拿九雅,再是这个。”屈指弹她的脑袋,“十万精魂,这么短的日子用了大半,是拿来练保命的元婴吧。”   “元婴?”梵迦皱起好看的眉,“那更该死了。”   元婴乃密传古术,并不难练,却十分邪恶。要拿人的精魂喂食,因此只有魔界还时有听闻,人间却已多年不见。   夫墨双手虚分,无形的力道提住百合,很快它瘦小的身子开始缩小龟裂,慢慢额头变得透明,现出一盘腿打坐的后肚兜婴孩来,长得倒是十分白胖,憨态可掬。   夫墨伸一指微微勾:“出来吧。”   婴孩得令,踉跄站起,仿佛就要推门出来,这其间百合自然无比痛苦,那孩子要打破它的头才能出来。而它一出来,自己就是真正的灰飞湮灭了。   “元婴不能见光。”夫墨扭头对梵迦道,“出来后立斩。”   “好。”      九雅嘤恩两声,忽地抱头大叫:“啊~~~~啊~~~~~”   “怎么了?”落华忙弯腰扶她,“九雅……”   抬头,九雅面红如血,双目如电,捏拳捶地:“啊~~~~~~”   “九雅!”落华甚至拉不住她,不得已站开一步看她癫狂,心里惊骇不已。   九雅的声音渐渐嘶哑无力,力气用尽,双手捶地已血肉模糊……未久一头栽倒在地。落华这才心惊胆战上前,握住她一手细细把脉,然而脉象平稳,全然不像她的表情那样。她狐疑地皱起眉头,看看这辽远无物的地域,想了想背起她继续前行。      夫墨趁机念咒把那丢了脑袋的小小元婴烧得一团黑碳,半点遗祸不留。   “……我……没死?”百合无力地抬头,它额上一个血洞,狰狞无比。然而夫墨手上泛着淡淡莹白光芒,包裹着它的身体。   “你的命还要留给九雅。”夫墨一手虚抚它,立刻止血。他撕下一截衣衫,包上它放到怀里。“走吧。”他回头对梵迦道,“这左右几百里,应该就找得到九雅。”   梵迦强颜一笑:“是啊。”   行得不久,夫墨算出方向:“这个方向,她们在那边。”伸手高高一举,走得比平时有活力得多,要说的话,几乎是迫不及待。   梵迦心里酸楚,只看他行事说话,就知道那叫九雅的小姑娘在他心里必是非比寻常,只是,怎么会这样呢?梵迦早知道自己的一腔痴念都是镜花水月,但夫墨又怎么能够?他也是习道之人,难道连不能沾情惹爱都忘记了?若是忘记,怎么不是为自己忘记?   她望着少年在风中轻舞的红衣黑发,一时心疼地捂住胸口,眼泪慢慢盈出眼眶,然而脚下并不见慢,跟着心爱的人去看他的爱人。      九雅是昏迷,然而不久又醒转,看见自己趴在落华背上有些奇怪,然而眼珠子转了两下并未出声,悄悄抬起手一看,那些诡异的血丝淡了,在慢慢融入血脉之中。她不见悲喜地抽了抽嘴角,叹了口气。   落华耳灵,闻声问:“醒了?”   “恩。”九雅滑下她的背,朝她一笑,“姐姐。”   “咦?”落华见她脸上的血丝退却,十分奇怪,“这个……”伸指去挨。   九雅侧身让开,微微笑着:“好了。”   落华也十分欣慰,连声道:“那就好。”   “啊……这里天高地远,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?”九雅走着叹着。   “回去比来时容易,对了,你见到星河没?”落华问。   “见过了。”   “我也是,那水真是神奇,美丽极了。可惜不能碰。”   “碰过又如何?”九雅好奇地问。   “绝不能碰到。”落华道,“传说里面都是邪恶力量,身体哪怕只挨上一点,也必会被河中力量所吸附,不得脱身。”   九雅皱起眉:“恩?”   “真的。”落华笑道,看着面前的人慢慢回复熟悉的样子,心情大好,“无人可以幸免。即使是神兽,哪怕挨上半分也只能沉寂于此,所以说这里不是什么福泽之地,几乎没人来。”   九雅面现惊讶,咬唇想了半晌,终于抬手露出一个黑色圆疤:“我这个……”   “怎么?”   “我,我挨了水的,就这个地方,一点儿……” 第55章      四人见面时,已很挨近神域出口。那里又是一派白茫,回头看时,来路依旧是红黑交绕的蒸芸雾气,仿佛没路,提脚就是虚空。九雅和落华互相搀扶,都是面白唇裂,十分狼狈。   “九雅。”夫墨和梵迦就如从天而降,穿过重重迷雾径直来到她们的身边,梵迦看起来气色也是不好,夫墨却仍旧神采飞扬,他伸手扶住小姑娘的肩,笑得挺开心,“自己走到这里来了?”   九雅戴着面纱遮沙,只扬起脸看他,眼睛弯弯地也是在笑,双手就紧紧抓着他的衣服。   相反旁边两个美貌的少女,倒沦落为陪衬。两人相视一眼,微微地苦涩地笑了笑,走在一处:“夫墨,先回去吧。”   九雅立刻就撩袖子给夫墨看她的手指,眼睛圆溜溜湿漉漉地十分可怜。   “你这个没事的。”夫墨反而还很高兴,摸着她的脑袋,“你几乎没修炼过,圣水的吞噬之力其实是来自于自身,圣水只给一个初力,吸附对手的力量用来对付对手,自身越强越挣不开。也因此总有传说,惟有凡人在河里可以得到福泽。”他拉起九雅的手,笑得十分温柔,“可凡人怎么会知道进入星河的通路?这是星河的印记,会保护你的。”   “真的?”九雅立刻护住手上的黑印,嘿嘿笑了一会,又和他说起头疼的事,还解下面纱:“你看,我的脸好了。”   夫墨这时眉宇反皱起来:“哦?你已经知道了?”   九雅点头,伸手给他看:“手上也长满了的。”   夫墨摸摸她的头,拉近身边,伸两只指头给她切脉,半晌眉宇仍是不展,过了一会伸手从怀里抖出花仙,两指掐着它的细瘦脖颈:“你做了什么?”   百合奄奄一息,半垂着头,从长发里射出眼光:“……承诺你不杀我,并许我长生……”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候。   “休想。”夫墨道,“或者你想换种死法?”   “死都是一样的。”百合虚弱地道,甚至扯起一讥讽的笑,“血咒是我给她下的。我死她也别想活。”   九雅望着夫墨,也想伸手去拽拽百合的头发,拉两下她的面颊,但还是算了,噘着嘴看它。因为信任夫墨,好像生死这样的问题也不足虑。   夫墨冷笑一下:“好,你就等着。”仍是放回怀中,回头对三个女子道:“前面就是神域出口,你们看见了吗?”   九雅回头看梵迦和落华,为自己能挨着夫墨这么近而满心得意,边心满意足地拉着夫墨的袖子边望眼欲穿地死盯着前方,可前面只有虚渺的白雾,哪里有出口来着?进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……   夫墨低声对她道:“看不见没关系,待会我带你出去。”   “恩。”她使劲点着脑袋,更抓紧了他的袖子,以此表现和他的亲密,心里甜得冒蜜。   在一片白色里走,虽然眼望着是无垠的地界,然而走的时候会感觉到两旁压来的无形压力,九雅悄悄伸手一摸,明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坚硬如铁。   那狭长的甬道只容一人走过。夫墨牵着她,她牵着落华,落华后面跟着梵迦。出去的路比进入的路更难辨识,连落华也得靠人指点。      出去后不久立刻遇见天咎宫人,西方各处遍布这些灰衣的女子,不懈地等待宫主。一问才知道进去的长老们已经出来了,她们走得不远就遇到食物危机,不得以先退回来带干粮,然而完全找不到回来的路,最后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才勉强找到那处出口,力量虽然强大,却不够纯粹,几乎都受到自身力量的反噬,各有损伤。   梵迦一行洗浴更衣,恢复原样。   过了这日就要各奔行程。   那日出来就是傍晚,西天还是红霞烧空,一问时日,神域中的几日原来在外界已是半月有余。天咎宫人已重金买下一小院,重新设置一新。   落华和九雅的房间在一处,洗完就坐在桌前说话。落华神色寂寥,面含淡笑,一身绿衣都显得萧瑟起来。   “姐姐。”九雅凑在她身边,觉得她真是身姿无双曼妙天成,容貌清丽音如宛莺,虽然挨在一起,却感觉到离绪。她遍摸身上,最后取出一只小袋,倒了一颗绿濯的小珠子,放在手心里香气四溢,清淡安心。   “哦。”落华接过来,问:“给我的?”   “恩。”九雅道,“这个最配姐姐,味道也合适。”   “也好,我就不推辞了。”落华撩起袖子,取下一串青竹编就的纤细手镯,别致清雅,“这个喜欢吗?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,这是我闲时无事做的,给你吧。”   那一串四五只镯子上了九雅的手腕,红衣配着青绿,倒说不出的好看。   两人又一起说了会话,落华说起回去继续守护火祥兽,九雅对后面的事没有过安排,有些茫然。又说起灵兽来,因为担心着小乖,说着说着就要去找夫墨,进了他的院子就被灰衣使女拦住,恭敬地说着,公子和宫主正商量要事呢。又只得干等。      “想什么?”夫墨轻飘飘地落到身边,像一片飞絮,微笑地坐到她身边问。   小姑娘穿着红衣,腰间别着深色红线,颊边晃着一小溜细细的辫子,头一动就跟着晃悠。这会儿她双手捧着头,仰面看天上的星星。那一下眼神迷蒙,一下忘了身周事。   “没什么。”她喃喃地答。   “如今我的事办完了,马上就回圣山。”夫墨望着她,“你要去吧?”   九雅点头,问:“当然,可小乖呢?”   “它……”夫墨犹豫一下,“它在。”   “什么意思呢?”九雅立刻紧张起来,意识到话中的问题。   “它受了点伤。”夫墨斟酌着说,“妖女发现了它,进入神域前就把它打伤。不过不会死,你放心。”   九雅听了开头就已经坐不住,本来沉静的样子一下焦急起来:“我要去看它,我要看它去……”站起来想走,却有些不辩方向。   夫墨道,“我已经让水神把它带走了,暂时不带它走……”   “怎么可以这样呢?”九雅失声叫起来了,“你怎么可以叫它跟着百合?它不是成魔了吗?小乖根本不是它的对手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  夫墨扶住她的肩:“安静。”   “小乖那么可怜……”九雅哭出来,“那么可怜……它为了救我……那么可怜……”   “它不会有事的。”夫墨看她哭得难过,少见地有了些愧疚的神色,“它本是神兽之子,妖女再厉害也动不了它的根脉,别担心。”   “你对它不好,一点也不好。”九雅兀自哭着念叨。   “九雅……你不明白的。”夫墨叹了口气,“它是不该诞生的。其实依我的想法,是想一除了之不留后患。带它回圣山,也只是权益之计。”   “小乖那么乖……”   “因为它还小。你要知道,它有万年长的命,如果没有制得住它的人,日后会如何,谁又说得清?”   “可是有你啊。你谁都不怕。”九雅哼道。   “我……是,这一百年是没问题。可我百年之后呢?”   九雅道:“你不是说你可以修炼得和神仙一样,长生不老吗?”   “是。”夫墨淡淡一笑,移开目光望向别处,九雅虽然感受不到他的目光,却感觉到气氛募然冷却。她抹了眼泪伸手搭在夫墨的身上,轻轻按了一下。   “你不知道。”夫墨闭上眼睛,有些哀伤地,“我都是不该降临这世间的。”   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   九雅靠着夫墨,两人就顺势坐在青石台阶上,石阶的缝隙里钻出葱绿的草,还有一朵不醒目的野花,忙碌的爬虫来去匆匆,避开了他们。   “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。”夫墨按着太阳穴,皱着眉,“我的前生应该与神兽相熟,而且颇多关系。不管如今怎么样、我所负使命如何,不停地与他们厮杀都有背道义,然而……”他长叹一口气,“我停不下来,每次面对它们,血液里好像有什么在催促我,我有时控制不住自己……如果任由我的血中本性,我一定会把它们都杀死。”   九雅小小地抽气:“为什么呢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夫墨认真地看着她,“我也想知道为什么。”   “夫墨。”九雅看他黯然神伤,拉着他的袖子轻轻地摇,“没事吧?”   “没事。”夫墨轻笑着摇头,眼里慢慢又浮现出些邪魅的气色,“若我知道谁敢在我身上动手脚,决不轻饶!”   九雅跟着坚决地大力点头,然后眉一皱,啧了一声:“可你为什么说你不该降生呢?那什么是元素平衡?还有为什么小乖就不该生?我不明白。”她摇着头,不能理解的样子。   夫墨看着她,忽地一笑,伸手搂她到膝上,一手围她的肩一手在空中画出五个虚圈,手过留痕,有淡淡的五个环形留下,慢慢融合结为完整的一体。   “看,金木水火土,世间元素根本。许多许多年前,上古大地上还有不少神尊,他们吸收天地精气,早登大宝,离开这个世间去往东极苦乐天,临走时看这世间萧条,遗留的神力仙气必会遗生妖孽,人不能独活,因此留下五大神兽,分掌五行根本元素,相互制约相互平衡,引领人间正气。这许多年过去都没出过事,然而一旦神兽产子,势必打乱平衡。它们的孩子会带着本身的神力繁衍,再过些年,三五百年,幼兽长大后世间就有六大神兽,水之一脉尤甚,那么……修炼时偏水脉的妖孽极易修成,会成为一方之祸,及遍天下。”他顿了顿继续道,“这些修炼成妖的小妖们势必又要奉水神为首,力量的改变本来就打破平衡,再从势力上发生倾斜,必会引发神兽间的争执,谁又知道那争执是大是小?毕竟往后是无尽的岁月。”   “这样么?”九雅理解地点头,随即又怏怏地低下头,“所以小乖不能留在这里,那为什么圣山就可以呢?”   “圣山……它本来的名字叫冰崖,因为是众神东升的离去之所,是人间灵力最甚的地方。在那里,什么能力都被封存,不会逸散开,为祸世间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九雅拉着他的衣袖,看他一只手在空中勾勒,一忽儿就出现一座孤绝的山峰,它的四周是群山,连绵千万里,独它一座孑立孤高。   “那里……很单调。四季飘雪,入眼成冰……我就住在这里。”他修长的手指点一点孤峰的绝高处,那一点指让影子一样的山峰慢慢散去。   “你一个人,没人陪你?”   “当然没有。”夫墨说,“不过有许多书。珠玑阁有无数的书,靠墙放着,最高处需得人仰望才能见,密密匝匝都是书。那些书怎么收集得来的,我也不知道。但我幼时就是看书过的日子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对书的感觉不大,但又觉得夫墨可怜,想了想又问,“那为什么你说你是不该降生的呢?我就觉得你该!”   夫墨听了不由弯了弯嘴角,含笑看她。   九雅被那一望,不由红了脸,又贪恋这样的温柔,把头微微偏过去一点,身子靠着他的手臂,本就是暧昧的姿势,如今更见亲热。夫墨收紧了手,似乎也爱惜这亲密的时光。   “人不能做的很多事,我都能做。”夫墨等了一会才缓缓地道,“如今想来,我年纪还很小时就能打赢师傅,实在是奇怪的事。”   “你最厉害啊。”九雅说,并不觉得奇怪。在她心里,夫墨最厉害。   “我幼时爱用妖精的精魂修炼,可我不是魔族也并非练蛊弄药,单纯只是为了增加修为。人是做不到这些的。”夫墨耐心道,“这还是只是其中的一点。其实我幼时就觉得很奇怪,有些是我天生的本事,不需要师傅教,很多我懂的他根本不懂不会。小时候我还觉得……他很怕我,凡事都不管我,我说这样就这样,似乎单纯只是为了带大我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”九雅咬着下唇,疑惑地问。   “我也不懂,即使到如今也是云里雾里。”夫墨说。   九雅抿唇望着他,半晌拍她的肩:“没事,不知道就算了。又没关系。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夫墨笑笑,“我自己的事,却从来看不清楚。”他平掌在前,给她看手上掌纹,然而一片空空,没有脉络穿过。   “夫墨?”九雅捧住他的手,望着他。   “我的命数如何,是算不出来的。”   “别怕。”九雅拍着他的肩,安慰,“这样还好些,你的命怎么样谁都不知道,恩,你想怎么样就是怎么样,不用依着命定的事去做,多好啊。”   “我幼时其实很害怕,跑去问过师傅,他只说不知,那神色却像我是个怪物。因他那一眼,我有不懂的事再不去问他,就自己去珠玑阁查书。”夫墨苦笑一下,“然而翻遍珠玑,却没见过哪本书中写过我这样的手。”   九雅不知道如何劝他,便使劲向他偏过身子,把头搁在他肩上,心里很想拥住他的肩,然而却不敢,这样就让她面红耳赤了,半晌不能抬头,慢慢等面上的红晕消退。   “到了圣山,我带你去看珠玑阁的藏书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那里唯一盛开的花是白莲,很小一朵,有时会开,有时不会。我带你去看。”   “好。”九雅兴奋着,头在他肩上点。   夫墨笑着,把她拥在怀里。   那样一刻会让人以为是永恒,天下人,人人有不同的幸福,这一刻这迥异的两人也是幸福开怀的。   许久夫墨问她,吐出的气在耳边:“九雅,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,你会怎么样?”   九雅呆了一下,身上满是夫墨带给的温暖。这时星辰闪烁,她歪头靠着夫墨的脖颈,懒懒地仰望天空,如此地惬意潇洒,真不想起来。忽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。她含笑望着,迅速在心底许下一个愿望。   “我能怎么办呢?”她回答说,漫不经心地,或者根本没把这话听到心里去。   夫墨搂紧了她,但只是一下,然后他放松了力气,仍是那样相拥的姿势,两人一起看星星,过不多时,又有几颗流星划落。 第 55 章      临走的时候,九雅又回头去看落华,她却已先转身离开了。天咎宫灰衣的使女们各守着一辆马车,梵迦在其中一辆中;落华牵着马,头也不回地跟着离开。   “走吧。”夫墨站在前面一步,黑袍张狂红衣嚣张,衣襟上暗色的绣纹在阳光下微微反光。九雅点点头,走到他面前。   “我们要往哪里走?”   “往东,最东方。”夫墨伸手指太阳升起的方向,太阳才跃出远方高山,晨雾还未消散。   “就像西方神域一样?”九雅问。   “比西方神域更远,不过我们不需要走那么远。”夫墨摸摸她的头,手滑到小辫子上,轻轻一扯,“到时我们坐长天箭去?”   “咦?怎么现在不坐?”九雅想偷懒,扯着他的袖子问。   夫墨屈指轻弹她的额头:“不想走?”   九雅嘿嘿地笑。   “好,等她们走远了再说。”夫墨倒也没说要一直走回去,九雅的心顿时踏实了。   草长近膝,晨雾凝露很快沾湿了九雅的衣衫,悄悄去看,夫墨倒是好好的,人走草伏,黑袍上洁净干爽。   “夫墨。”九雅拉着他的衣袖,忽然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,虽然拉着他的衣衫,虽然和他一起走过那么多路,虽然曾被他抱在膝前,听过他温柔的声音,看过俊美的笑颜,然而那时或多或少还有个旁人在侧,如今真是要和他一起去那天下人景仰的圣山吗?   “恩?”   “夫墨,你对我真好。”九雅认真地说,诚恳地望着他的眼睛。   “恩。”夫墨点下头,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眼睛,遮了一下,“走吧。下过了那座沟,我们坐长天箭。”   九雅点着头,心里全是鼓鼓地甜蜜,像要炸开来。这样的感觉昨天晚上都没有,真是奇妙。   看夫墨祭箭是件绝妙的事。   长天箭乃是神兵,即使在他手下也颇有些不情不愿,没事还要挣两挣,上次九雅就注意到了,这回夫墨看它弹蹦得厉害,不得以弹了它两指才让它安静下来。回头看九雅时,颇有些无奈。   九雅却觉得神奇得不得了,感觉像是有生命似的,也伸手去摸,被夫墨中途握在手里一拉,身子跟着跃上箭身。那极细的箭身……不知夫墨是怎么坐得稳的,反正九雅得坐他膝上,反手搂着他的腰,生怕滑落。   夫墨微微一笑:“那我们就走了。”右手一指东方,唇嗡动几下。   “恩。”九雅点头,一脸雀跃。   长天箭一去如电,盘旋升空,向正东而去。   “夫墨你看。”九雅侧坐着,低头正好看见地面上蜿蜒而去几顶小轿,轿旁一溜整齐的灰衣少女;落华骑着高马,跟在队伍觜后。她们走得并不快,也像是眷恋着什么似的,落华偶尔还会回头看看。   箭越行越高越行越远,渐渐地那清晰的熟悉的人影变小,及至模糊……   九雅惆怅地收回目光,叹了口气。   “为什么叹气?”夫墨问,他的宽袖里灌满了风,头发用高冠束起,又在天上飞,就如仙人,偏偏问起的神情带着温柔。   “落华姐姐走了。”九雅怅然说,她十分喜欢落华。   “恩。”夫墨淡淡地望下去,也许他能透过遥远的距离看到她们,然而他什么感觉都没有,只点了点头,“那又怎么呢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九雅因他的话在心里叹了口气,明白他和自己是不一样的,虽然还有机会再会落华,却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,她自从和夫墨一起,除了夫墨小乖,也就只有落华还对她不错。落华回去山谷守护那僻静的荷湖,九雅只是想一想都为她难过起来,这样的人儿,难道不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吗?   伤心了一会,九雅又止不住好奇偏头问,“夫墨,你和宫主,我和落华姐姐一起走了这么久,分别时怎么一点都不伤心呢?”   “万事随缘吧,有缘还能再见。”夫墨爽快回答道,“为什么要伤心?”何至于伤心?   “夫墨,”九雅倒是一下难过起来,联想起自个儿,半晌拉着他的袖子,认真地告诉他,“如果有一天,我们两分开,我可会很难过的。”她叹着气,“你不懂的。”   夫墨微微一笑,遥望东方:“也不是不懂。”   “恩?那你懂什么啊?”九雅马上笑笑。   “我下山也有一年多了。”夫墨说,像是责备她一样。   九雅呵呵地低头笑,因为阳光照耀着,眼前太亮了,不得不眯缝着眼睛。太灿烂的阳光忽然让她忘记多愁善感,她一手搭凉棚一手拽夫墨问:“夫墨,中午会不会很热?”   “不会。”   “可现在都有些热了。”   夫墨道:“若嫌热,就下去走路。”   九雅心里叮~~地一响,立刻摇头笑道:“也不是很热……”   夫墨无言地笑着摇头,拉过她一只手,横两只手指切脉:“是不是体虚口干?我看看你的眼睛。”九雅便歪过头张大眼睛看他。夫墨不由一呆,眉微微一抖又若无其事舒展,“恩,好了。”   九雅一看他那神情,就猜到眼睛有什么不对,不由自主伸手去揉眼睛,才挨上去就被夫墨拉下:“别揉……痒吗?”   “也不是,有点痒。”这样一来九雅的眼睛倒真的干涩起来,忍不住眨了几下,挤出点水花来,阳光极好,金色的光线照耀在她身上,因为不能平视前方只能低头,看见自己的手指,指甲上微微有水红的颜色,配上白皙的肤色,十分美丽。这一眼又让她不禁微微自得起来,把一双手举在面前翻来覆去地晃,心想:夫墨也该看见了吧!   “想不想去找处地方纳凉?”夫墨的声音十分平静,带着点严肃。   九雅讪讪收手,摇了摇头。   夫墨自言自语:“前面有淡绿灵气,是木犀兽待过的地方,可以去看看。”   九雅好奇,手搭凉棚观察良久,什么都看不出来,只得问道:“什么木犀?我看不到。”   夫墨拍她的肩:“修为不够。”   “夫墨,你可以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……我看见的东西你也看得见,那你是不是看得见很多东西?”九雅好奇地问。   “……是有些眼花。”   “是吗?”九雅斜眼只瞥得着他的唇,是淡红颜色,薄得像是无情,然而又实在是美丽,不由斜眼看得呆住。   夫墨唇角一勾,面上带了些邪魅神色,屈指弹她的额。九雅吃痛,扶额哧嘴,要知道被夫墨弹额头不是一次两次,这么疼却是第一次。她带了些恼怒瞪他,实际上心里又极没底气,瞪了两眼就回头去了。   夫墨却扳过她的头,一对眼唇挨上唇,一口长气度进她的嘴里,却不迅离,眼对眼又看了一会,抬起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。   即使是挨在唇上,九雅都不会如此震惊发痴,因为那有度气之说。然而吻在额上的一下,虽浅浅如风吹柳拂,却犹如有巨雷轰耳,震声滔天……她张口结舌,圆睁双眸,一动不能动。许久回神半许,才知道那雷声轰鸣来自自己胸腔,然而茫然呆滞地转过脸去看其他地方,入眼的还是和平时见到的无异,原来傻住的时间太长,那一口气已呼出去了。   她半晌不敢回头,又急切想要回头去看夫墨,天人交战许久,终于小小侧脸,拿眼角扫了夫墨一下,他垂目低眉,面朝东方,什么表情都没有。一时九雅不知道是哀是愁,心里却空落落的无处可依。 第 56 章      夫墨带着九雅落在一片苍茫的草原上,这里算是一派平原,离神域并不远,只有些起伏的丘陵,入眼到处是青草,高可及腰。不过这里荒远,离最近的城镇都有上百里路,少有人烟。   因了那一吻,九雅反倒对夫墨疏远起来,再不敢拉他衣袖,再不傻兮兮在他左右凑热闹。九雅年纪也不算小,十五岁多了,然而每一挨近夫墨,仿佛又回到刚认识他时那个撒娇卖痴的小姑娘。只是如今,一下子变了。   夫墨回头看看九雅,对她怎么离得那么远,神情又如此别扭有些不解。“九雅,怎么了?”他想到的是别的,十分担心,等了一下看她扭扭捏捏不肯上前,只好几步走近那小姑娘,一手撩起她额前短发,“不舒服?”   九雅面色雪白。   她本来肤色还算白皙,然而跟着夫墨东游西走,还是染上黎色,十分健康。但现在却……十分苍白;这倒罢了,还有一双眼眸血红,睁眨里带着些厉意,眼眸所射之处都泛出寒意。小姑娘半低着头,酡红着面颊,全然不知,只顾着不好意思去了。   “怎么了?”夫墨还在问,对于她的羞涩他并不十分清楚,只是看着那血红的眼苍白的脸,想当然地觉得,她应该不舒服的吧!那安慰的吻,也是想告诉她自己的不离弃。   九雅摇摇头。   “不舒服就告诉我。”夫墨道,直起腰继续向前走,“木犀已在沉睡,这里也没什么危险,不过你还是别离我太远。”   “好。”九雅道,等他走出一步才抬脚走,边走边伸手去摸自己的额,一忽儿嘿嘿地笑起来,连忙赶走几步挨近他一些。   夫墨很熟悉这里的路,走到一半处,感觉到脚下的滞绊,回头对九雅道:“小心,九雅。”   “什么?”夫墨一手平举,有淡淡的白色光凝成,在他手下,有一片浅绿色无形无影的篱笆覆盖了方圆几十里地。   “呀。”九雅惊讶了一下,然后笑起来,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这是木犀封界,这里面有一味灵草,乃是木犀十年一呼吸凝成,我们去取点。”   “取来做什么?”九雅不解地问。   “给你煮汤喝。”   “可我吃了琼浆,不能吃东西。”   “灵草汤能喝。”   九雅于是喜孜孜道:“是什么宝贝吧?”   “虽然比不上你以前吃的天桑,不过药用不同,对你的身体也有帮助。”   “那天桑是做什么的?”   “天桑?哼。”夫墨轻哼一声,“那是魔物。”   “咦?”   “天桑是真正的上古魔物。”夫墨扶着她的肩,一跃而上封界,在其上脚不点地地飞驰而去,又觉得无事,便和九雅讲解起来,“它若开花,便可通过它到达世间任何一处地方,即使是圣山也不例外。”   “只是一朵花……”九雅不解。   “它是魔物,怎么只是一朵花?你见过要用三千年长成的一朵花吗?”   “三千年?”   “不过它极娇嫩,半点不小心就能功亏一篑。书上说几万年前,星河边上遍地是天桑,然而现在却难觅一朵。”   “是吗?”九雅谔道,“那我吃了它的根,有没有事?”很惜命的人。   “对你有好处。”夫墨低头看她的红眸,“你现在安然无恙有不少功劳得算到它头上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惊讶,怎么说到自己头上,“我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。”夫墨笑笑,“走吧,快到了。”   草原上有一座孤独的草屋。阳光很好,然而平原的风也很大,草屋顶上的草蓬就不停地纷纷飞起,然而不管怎样在风中转圈飞舞,落下时还是在飞起来的地方。虽然一团乱,然而风止的时候,一切还是老样子。九雅不由看得呆了,嘴里啧啧地惊叹。   “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。”夫墨在她耳边说。   “很好看。”九雅笑眯眯地说。   夫墨不置可否。   草屋前站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,双手拄着一根拐杖,全身的力量都依靠在其上,远远地就朝着两人笑:“先生又来了。”   夫墨沉默地点点头。   “先生是要什么?”老人问。   因为他实在太老,九雅忍不住要上前扶他,被夫墨拉住了:“别去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他修为很高,不会摔倒。”   九雅这才站住了,然而怎么看都觉得只是个平常的老者,连穿的衣服都是破旧老朽的,行走时颤微微。经过他身边的时候,还是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胳膊,殷勤地说:“小心些小心些。”   然而老人看到她面上的目光并不和善,简直是强忍着要把她的手拉开。九雅善观人相,于是讪讪收手,有些不知所措。夫墨拉过她,朝房里走去。   “犀诞草?”老人边说着边揭开一只不大木箱,“活着的就只这一颗,实在是太难成活了。”揭开的箱子里是黑色的胚土,中间耷拉着有两三根草叶子的植物,和杂草没什么区别。九雅仔细打量着,想伸手去碰,被老人不动声色地搬开了箱子。   “恩,就是它吧。”夫墨道,“煮点汤吧。我等你。”   老人有些踌躇,欲言由止地抱着箱子去了厨房。   “灵草?”九雅回头问。   “恩。”   九雅瘪着嘴摇头。夫墨不由失笑起来,然而看着那双红瞳,心里又滞了一下。其实他也不太理解自己,一方面想着要如何对待九雅;一方面又受不了她的红瞳,看着心里就焦急,会想办法,会焦虑,会难过……   九雅的心思还在那灵草之上,眼睛就盯着厨房门,一会儿工夫就有青草香味飘出来,倒真不像寻常草,香味异常。   不久老者一手拄拐一手端着粗瓷碗出来。   “给我。”夫墨伸手接过,一指沾了一点尝了尝,转手递给九雅,“喝了。”   九雅接过来咕噜噜喝了,味道清甜,可也没别的感觉。   老者在旁边看着,不是很高兴的样子,扁着老嘴。   “坐下来。”夫墨按着九雅的肩,让她盘膝坐到床上,“我给你疏导一下筋脉。”   “好。”九雅有些迷惑地坐好,又问道,“为什么?”   “没事。”夫墨遮着她的眼睛,“闭眼。”   九雅自从吃过天桑,身体百骸发生了些变化,尤其是筋脉扩宽,骨络发达健壮得多,身体跟着轻盈起来,只是小姑娘不自知。然而这对于身体里沉积的魔血是有许多好处的,不至于立刻就显魔性颓态,过了这几天看起来还是和平常无异。   夫墨双指点上她的脖颈,从脉穴往下探去,一路跟着刚咽下灵草而漫散开自己的灵气,九雅舒服地呻吟一声,嘴角翘起。看着这无忧虑的脸,夫墨只好叹息一声。   老者看九雅陷入迷蒙状,便问:“先生,这位姑娘是魔道中人吧?”言下很是不解。   “她不是。”夫墨道。   “可她……”那红眸白肤如此明显,怎么不是?   “我知道,但她不是。”夫墨道,瞥了他一眼,冷淡地。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们很快就走。”夫墨道,“我这里有点东西给你,算是感谢你的灵草。”另一只手取了只金瓶掷给他,“这是星河水。”   “啊!星河水!多谢先生!”老者毫不掩饰地狂喜,双手捧着那小瓶,连拐杖都不用了,脚步也不再踉跄,很平稳地就走到一边去,眼睛也不再厌恶地直往九雅身上看,一心只在那神秘的河水上。   夫墨把九雅体内大半魔血围到一处,虽然还有不少已经遍布身周,但他也拿那些固执的魔物无法。收手时看,九雅的肤色又有了些黎色。她小小的微尖的下巴,纤细稚嫩的脖子,落下一圈阴影的睫毛,淡红色形状姣好的唇……一瞬间像有了魔力,在他心里蔓延出魅惑的藤蔓,迅速盘绕上他的心房。   夫墨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,还搭在她脖子上的手指轻颤几下,像受了诱惑般轻轻滑走,慢慢向上,修长优美的手指在下巴上抚摩了一下,食指攀上她的唇畔,如此地……夫墨想象不出词汇,只觉得心里有根弦,跟着手指的滑动在轻轻地颤……他忽然又欣喜又难过,却不知道为何有这样复杂的情绪,缓缓低头,唇想要垂下去挨着她的某处,然而又犹豫了,要亲在何处?她的每个地方都如此令他心醉,却仿佛只能印下一吻似的。   他犹豫了许久,在她还显得有些苍白的面颊上印下一吻。   抬头时,九雅仍在迷蒙中,诸事不知。沉静的容颜上带着几分稚气,然而又带着安静的圣洁,惹人怜爱地微仰着头,一副极信任的模样。夫墨的手扶着她的双肩,神情说不出的复杂,狠毒和爱惜交错变幻……既想把她扼在手下,又像是生怕弄疼了她。那样神色变幻了许久,才忽然丢下她走出门去。 第 57 章      黑袍少年负手站在草原上,风吹草伏唯他静立。   许久,阳光为他投下的影子从一边转向另一边,草屋门口才走出红衣的小姑娘,先是站在门口仰望屋顶飞得乱七八糟的草,嘴里啧啧个不停,半晌展着双臂才朝着少年站的地方跑去。草那么高,跑也跑不起来,只能边拔开草丛边走。   然而还差着两步就要挨到少年,少年却仿佛不知道似的,展臂飞开。虽然他姿势优美,翩跹如仙,九雅却来不及欣赏,只气得直跺脚:“夫墨,夫墨,是我。”   夫墨头也不回,然而身子却滞了一下。   九雅怏怏地又走回来,夫墨就站在门口等她,面色却古怪得很。   “夫墨。”九雅看他一脸冷漠,只好站得离了一步,小心翼翼看他脸色。   “恩。此间事了,我们走吧。”淡漠的口气。   “这么快?”   “多留无益。”夫墨迸出这几个字,又垂下眼帘,不太想深谈。   “好。”九雅只好点头。看他抽出长天箭,因他看起来心情不好,连长天箭也乖顺得很,半点不敢调皮停在半空。   “来。”夫墨向九雅伸出手,又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,立在一边。   九雅忙上前拉住他的手,身子一轻跟着飞上箭身坐在夫墨胸前。然而夫墨的背脊十分僵直,连九雅都感觉到沉闷难受。   “怎么了?”九雅不由担心地问,她的眼眸中红色褪了一半,然而还是十分恐怖,一圈眼睫带着阳光的淡金,两种颜色和在一起有些吓人。   “没事。”黑袍少年沉着脸手指东方,长箭嗖地一声远去了。   “夫墨,”九雅没有放弃,皱着眉担心地拉起他的手,“你怎么了?”   夫墨在心里叹口气,面色不觉缓和:“没事。”这一缓和,面具一样的冷漠于是被丢弃了,低头看看血眸少女,忽地想为她做点什么来,一时这奇怪的心思堵满心房,让他莫名高兴起来,想了想道:“灵兽……我们去接它吧,一起去圣山。”   “啊?”九雅点头,为他的变化奇怪着,“小乖不是受伤了么?”   “它的伤我也能治。”夫墨道。   “好啊。可是……要是小乖不想走,就别为难它。”九雅道。   夫墨垂目不语,那就由不得它了。   一路上十分安静。夫墨是一副勿扰的神情,九雅是几番欲言又止,只好紧抓着他的衣襟,食指在其上上下摩挲。夫墨本是侧头看向东方的,不知怎地,唇角轻扬,美好的微笑。   九雅看到他的笑,心里跟着高兴起来,笑容马上爬上眼眸,即使是血色,也有了一瞬的风情。神情马上就活泼起来,又琢磨着要说点什么热闹热闹。   夫墨搂住她的手微微一紧,身子贴紧不少。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,他们远远地离开那血红色的西霞,在天空中流星一样掠过。   “九雅,你怕吗?”夫墨忽然打断小姑娘的唧咕问。   “怕什么?”九雅不解地抬眸问。   “你不怕我么?”   九雅好笑似的看着他,理所当然地摇头。   夫墨于是笑了:“你不用怕我。”   “当然。”   又行两日,两人处得十分融洽,说说笑笑,尤其是夫墨,九雅说到好笑的时候总是不吝惜笑容,被那美丽的笑容一照,九雅不由有些神魂颠倒,经常讲着讲着不知道说到哪里,只得又重新开始,夫墨却像从来没发现似的。   太阳太炙时就落下地面,寻一处清凉树下,两人或肩挨肩坐着或并头躺倒,好象不解世事的少年。有时夫墨看着九雅活泼的样子,会跟着起来和她一起捉蝴蝶小鸟,就像个普通少年郎,因九雅的一笑而笑,又因她的一跺脚而惊慌起来……又蓦然醒悟后,一甩手走回树下坐着,让九雅愣在原处摸不着头脑,一时喜一时忧。   一切恍然如梦。   这日长天箭在天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,转而向南而去。   “真去接小乖?”九雅还有些不置信,又想见小兽得很,小兽受了伤不知会是什么光景。想到自己被百合捉那会,若是没有小兽,可该怎么办呢?   “从这里直走五千里,就是南海温水,灵兽在那里疗伤最好,水神定是把它安置在那里。”夫墨道。   “要是小乖不肯走,那就算了啊。”九雅忍不住又回头叮嘱。   夫墨对于自己做不到的事从来不置词。   九雅眨着红眼睛,细细地看了看他才转过头去。   夫墨指着南天的一空幻霞给九雅看:“看那霞云。”淡绯色的云霞成一枝多叉状,乍看下什么都不是,九雅细细地看,又在心里想了又想,却没想出个什么来。   “那云怎么了?”   “很好看。”夫墨微微笑着,眼眸温柔。这神情十分少见,看得九雅一头栽进去,半晌傻愣,被夫墨轻弹额头才回神,捂着额头哭笑不得。   “看什么看?”夫墨道,眼睛却不看她,唇角一点笑。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   九雅一看他笑,方放下心,强迫自己掉转目光,看向别处,只是这半空之中离地几千尺,所踞不过夫墨左右一尺,坐得久了腰酸背疼又不能多动,挨得稍近便能感觉到夫墨呼出的气息荡在耳边。她受不得这样的安静,尤其是互相依偎着的两个人,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不免感觉到尴尬。   九雅歪一歪头,忽地奇怪问道:“夫墨,怎么你吐的气这么凉?”   夫墨剑眉一挑:“哦?”一副不知道的样子。   “是真的。”九雅稀奇地说道。   夫墨掬了一捧九雅呼出的暖气,微一沉吟后摇头:“我也说不清。”   “恩?”   夫墨想了想倒一笑:“还有比这个更奇怪的,我记得幼时初习剑,自己一剑削到肩上……”夫墨微微皱着眉,又不太确信地说,“似乎流出的是蓝绿颜色的血,然而从那之后再受伤,就是红色了。这些事情不少,细细想来真是奇怪。”   九雅对这个倒是不以为然,只摆手道:“那个定是你眼花看错了。”   夫墨一笑则过。   “只是你出的气是凉的,好奇怪。”九雅分两只手各接在一张嘴巴下面,一手温一手凉。一边啧啧称奇又一边为自己跟他走了这么久现在才发现懊恼不已。   “没事。”夫墨拉下她的手,“生来如此的事。”   “夫墨,你小时候还做了些什么?讲讲。”九雅不由分外好奇起来,默了一会又受不住两人间安静的沉默,挑起话题问他。她自己的事情,这几天事无巨细讲得嘴巴都干了。   “就是那样,不是已经说了吗?”夫墨道,语气还十分诚恳,“看书习剑修法,没事就找个地方坐坐。”   “恩。”九雅沮丧地恩了一声,又找着话引,“那,你的圣女是什么样的?讲讲好吧?”   夫墨想了一下才为难地道:“就那样吧。闭着眼睛睡在冰棺里,从来不变。”   “那长得怎么样?”九雅八卦着。   “她……她算很美吧。”   九雅心里顿时就不大开心了,眼睛珠子一转:“比宫主还美?”   “不一样的。”夫墨笑笑道,“也无所谓,都是别人。”轻轻拍拍她的背。   “那就是比不过啦。”九雅点点头。世间真的还有比宫主都美的人?那得长成什么样子啊!她觉得不可能,甩甩头又问别的去了,“那你师傅呢?”   “不是早告诉你了么?他死了。”   九雅捂住自己的嘴巴,弯着眼睛歉意一笑:“哦。”   “就只你一个人?”   夫墨点头。   “那你怎么过的?也没人和你说个话……”九雅不由怜惜起他来,这少年本事通天,却活得如此寂寞,不过看他的样子,自己倒是不觉得。   夫墨不以为意笑道:“自小就那样也就没什么感觉了。幼时随师傅去天咎,看见那么多人还吓了一跳,不过那里的人不怎么说话,也就罢了。真正自己下山后,走在集市里,到处人来人往,耳边都是声音,还很难受。”   “是吗?”九雅不由更怜惜起他来,伸手揽着他半边肩膀,轻轻地拍了两下。又忍不住满心欢喜起来,想着自己以后就能陪着他,再加上一个小乖……不管那圣山上怎样清冷冰寒,日后会有多么寂寞难耐,就算什么也得不到,就算夫墨什么也不明白,自己都会一心一意陪着他,看他练剑一起修道,为他洗衣为他做饭,什么样都好只要能陪着他,偶尔能这样坐他膝头拍他的肩,和他无所顾忌地聊天……   忽地腰上一紧,夫墨的手揽得两人靠近,气息可闻。九雅不由从自己甜蜜酸滋的幻想里回神,抬眸就看见夫墨星亮的双眼,真像是星星落到他的眼眸里,闪闪地亮着光。九雅自从喜欢上他,就总是被他的俊美给摄住,不知不觉就失了神,怔怔望着他。   夫墨笑着低头在她颊边印上一吻,那里的柔软清新一直令他魂牵梦绕,一吻罢了又在另一颊边亲了亲。  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九雅闷闷地喏了几声,脸立刻涨得通红,这样子,这样子亲在颊边是做什么?是喜欢么?她忐忑地想着,控制不住快要溢出心房的喜悦,抬了几次眼皮都睁不开眼睛,反倒越眨越眯了。   “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。”夫墨道,也垂下眼帘。   “啊!”九雅小小地惊叫一下,我想的事他知道?是了,夫墨如此本事,即使能读心也不该奇怪……然而脸就更红了,配着血红的眼眸,那样子虽然吓人,却也十分可怜。   夫墨的手缓缓抚过她的背脊:“恩?”   九雅两只手抓着一跟小辫,半晌才轻声问:“你亲我干什么?”   “我喜欢你。”   什么都比不过这句话,九雅一时痴了,抬眸看他,少年的脸庞也微微地发着红,分外好看,和九雅的眼睛一对上,便立刻移开目光,看在她耳朵边上。他的耳朵也是绯红的颜色。   “你,你你你,你不是修道的吗?”不知怎么的,九雅好不容易自己回过神来,从那狂喜里就挑了这一句话来问。   “是啊。”夫墨点点头,“我是圣山传人,也是这一代门主。”   “那……”九雅不由马上担心起来,脸色白了几分。   “不怕,”夫墨道,“山中规矩多,都是祖师们定的,我也是门主,可以改的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九雅不由嘿嘿笑起来,手伸上去拉住夫墨。   “恩,当然。”夫墨道,他早已想过许多遍,若真要白日飞仙,又定要除去九雅的命,那便等她这一生完吧,他自信自己活得比她久,即使那时老了,也没有关系。   “夫墨,”九雅喜滋滋的,捧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,一会傻笑几声一会又抬头叫声他的名字,听他应一声便又低头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九雅喜洋洋地摇头。 第 58 章   南海福禄湾,一湾碧水,水温较高,也算是四海福脉。   “你先去看灵兽吧。”夫墨落地后给她指了一个方向,又回头看向另一边,那里风大浪急,天空中是飞旋的气浪,“我去那边和水神说几句话。”   “好。”九雅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,转身朝那个华美的温池宫邸跑去。   这福禄湾临近一衣零星岛屿,各处均修建有行宫,华美磅礴,来去都是衣饰精美容貌清丽的鱼妖水怪,行路都铺着鹅卵石,路旁还种着扶桑花。九雅按夫墨指的去处一路行去,沿路上都是中招伏地的鱼妖蟹将,令她长驱直入无人阻拦。   “小乖,小乖……”九雅隔得很远就闻到浓重的药味,遮过海水的腥味,好象那一带漫天里只有药味。她心下一揪差点就落下泪,立刻跑了起来。然而越离那药味近,心里就越发堵难受,有些气息不稳。   露天下,华帐里,晶莹的白玉雕花池内一汪碧水,小兽紧闭眼眸,在池中不停地起伏翻转,浑身柔软的细毛在水中就像蒲公英一样,看不出它疼痛与否,只四肢随意伸展着,上不挨水面下不着地,像无根的浮萍。   “小乖……”九雅一见到它那模样立刻就咧嘴哭了出来,束手无策地又做不了什么,只能跪在池边一声声地呼唤它。这里空旷无人,声音被风传出去很远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也亏得九雅喊个不停,灵兽的身子终于有了反应,缓慢地一滞,慢慢地停止了随波起伏,直立地浮在水中。   “啊?”九雅抹了泪,期盼地咬唇等着。   许久许久,终于它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,先是左右上下缓慢地扫视一眼:“恩?这是哪里?”然后目光游移起来,最后才定在九雅身上,一愣之后咧唇一笑:“啊,是九雅……眼睛怎么红了?哭了吗?”   九雅哽咽着摇头。   “你的眼睛……呀!那魔女……”小兽皱着眉苦涩摇头,“我打不过它,怎么办?它把我踢下悬崖了。”   “哇……”九雅一听不由大声哭了出来,几乎要扑进那绿色的药池抱住它。   “九雅别过来。”虚弱的小兽闭了下眼,摇头阻止她,“我想起来了,夫墨给我爹爹传了箭翎救我,恩。”它低头俯视自己的身体,七零八落的身体已完好无缺,连以前那些碧色的乳毛也全部变成了白色。   “小乖……你哪里疼?”九雅看不出它伤到了哪里。   “恩,现在都快好了,你看外伤都好了。”小兽冲她笑笑,“可是,我现在还得泡在这里面,爹爹说我还要至少泡上七年才能出来。”   “七年?”九雅呆了。   “夫墨没骗我,他说只要元珠在,怎么受伤都不会致命。”它微微地笑着,安慰九雅,“七年也没关系,到时我会来找你的。”又皱起眉担心地说,“九雅,你要是没地方去,就住这里吧,我和爹爹说。”   九雅哽咽着:“都是我……都是夫墨……”   小兽垂下眼帘:“九雅,别哭了,看你眼睛都红了。”看起来也在难过。   “……我要去圣山……”九雅又抹了把泪,“你放心,我跟夫墨说去,说你不能去……你就留在你爹爹身边吧。”   “夫墨也来了吗?”小兽叹口气,“那我就是非去不可了,我爹爹也跟我说了。要是他来了,我就得跟着去。”   “啊?不用不用,我去跟他说。”九雅连连摆手,就要起身去找夫墨。   “不,我留在世间是不好的。”小兽有些黯然,小小的鼻子一抽一抽的,嘴巴微微地瘪着,“虽然爹爹疼爱我,却也没有办法。本来依得它的意思,我是不该出生的,都是我娘亲……她一开始瞒着……”   九雅怎么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呢?可因为是小乖就忍不住为它开脱:“可你现在受伤了啊,还要养这么久的伤……我去帮你说,等你好了,我们再来接你……”   “夫墨都来了,事情怎么可能还有转圜?”小兽强自笑笑,“反正我也愿意跟着你走。”   “恩。小乖。”九雅仍坚定信念,一边点着头一边安慰它,“你别怕,我去跟夫墨说。”   “九雅,”小兽迟疑地叫住她,“圣山清苦,你也要去?”   “恩。”九雅点头,迟疑着,又掩不住那一刹的光华,因为可以和夫墨在一起,再苦的地方都可以呆下去的,“我要去。”   “那你别和他说什么了。”小兽垂下眼眸,因为话说得太多而疲累,“我也要去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九雅跪在池边,深深地皱着眉,“你的身体……”   “九雅,既然我早晚都要离开这里,那么早走晚走就没什么区别?”      夫墨从怀里掏出三只小瓶,各取出三粒小药丸:“你先吃了,固本培元,我再治你的内伤。”九雅在一边早殷勤地端了水杯来,一脸期盼地看着小兽,希望它吃了立刻就能好。   “吃了后半个时辰,我再来为你导气。”夫墨说着站起来,“九雅,我们出去。”   九雅依言出去,但脑袋还扭在后面:“小乖,吃了怎么样?有没有好些?”终于被夫墨一拉出了门。   “抓到我头发了。”九雅嘀咕。   夫墨立刻松手,有些歉意地看着她:“别和它太过亲密。早和你说了,怎么不听?”   “小乖我因为我才受的伤,它那么好……它反正不会对我不好。”   夫墨不语,看着九雅又变得苍白的面颊,忍不住伸手去抚摩,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,已经可以看见里面红色的丝络了,眼白处也沾染了粉红。   “你的眼睛……”夫墨抓住她的肩,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   “什么感觉?”九雅这些天是有些心浮气躁,偶尔喘气会十分急促,总觉得脑袋刺疼,但因为大喜在前,也没在意。   “可能还撑得过去。”夫墨看她一副茫然的样子舒了口气,面上带了些笑,“我虽然带了些好药,却与你如今的体质完全不符,不敢给你吃……等我们回了圣山,一切都会有办法的。”伸手揽过她的肩,“走吧,这里的药味对你身体不好。”   “我又没事。”九雅红了脸,被夫墨直视的目光逼得不好意思,“就是小乖,它很好,你要对它好。”   “恩。”夫墨点头,“我会尽力治好它。”   得了他的承诺,九雅才松了口气,拉着他的袖子,满面笑容地一起走到海边去。   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   “水神呢?”九雅对着辽远大海问夫墨。   “它在海底吧。”夫墨拉着她并肩坐下,松软的细白沙滩上半个人都没有,海风吹拂得真有些逍遥,宫阁就隐在身后的茂林里,“我带灵兽走,它已经想通了。”   “怎么想通的?”九雅奇怪地问,“上次不是还水淹崂山么?”   “讲道理讲通的。”   “你也会讲道理啊?”九雅啧着嘴笑,阳光明媚,衬着她的肤色苍白如将死之人,偏偏一双红眸似火,燃着魔焰。   “恩。”夫墨正经地点头,“几百年前火神和金神也诞过一子,而且那幼兽在人间活了三百年,天下金元素火元素太盛,导致妖孽横生民不聊生,半边天下落在妖魅手上。像水神木神心有不服,自己力量被打压太甚,也大肆纵容底下妖孽,你看这海底下该有多少海妖,据说还有强抢人间女子诞子,好生下的就是半身人,缩短修炼时间……圣女下山时,走过的山路遍地都是半妖下套害人,淌过的河流里都有吃人妖兽。”   九雅双手捧颐:“我知道了,几百年前的书我也看过几本,是写过一些。听说那时的人到了晚上就不敢出门,慢慢地边境人都失踪了,就只能聚在京都附近几个大城,那最后怎么办的呢?”毕竟时间相隔太远,她说起来也没什么感觉。   “圣女是我门中不世出的高手,一路斩妖除魔就不必说了,最后使计智擒那幼兽,剥皮取骨,只余元珠一颗,拿它与金火二神做交易,要它们节制手下妖孽,最好彻底清算。你也知道,那两神在世间活过数万年,从未吃过那种苦头,尤其是看圣女对爱子下手太狠,当时就假意答应了,然后下毒手加害。不过也不知道那时又发生了什么事,圣女不仅没死,还性情大变功力大涨,养伤回来后,不仅凭一己之力力克水神木神,几乎把它们的座下妖孽赶尽杀绝,还拿住刚重生的幼兽,逼得金火进西方神域,在那里她的法力竟不减半分,轻易把两神彻底湮灭在河底,回头又去挑战土神,也就是在它这里吃了亏,大战经日不得便宜,只好回去,还好土神的性情淡泊不似其余四个,座下势力不大,对不对付它也无所谓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抿唇点头,对这样的事觉得遥远不可及,又想到夫墨也能做这些事,又不禁衷心钦佩起来,“那夫墨,你为什么也和圣女一样,要和它们做对?我觉得这世上的妖怪还是少数吧。”   “不是这样的。”夫墨冲她笑笑,转开的脸上慢慢冷了下来,“我心里总是有个声音,他说他就是我,总在催促着我做这做那,如果不依着他说的做,就觉得前路迷茫,不知道该做什么。”   “是吗?”九雅奇怪地左右看着他,“心里的声音?”   “恩。本来我以为是蛊术,或是幻像,可其实都不是。”   “那是什么?”九雅担心地伸手覆在他心口。   “不知道。”夫墨有些失神地道,“和土神、虎斑兽谈了几句,虽然总是语焉不详,但我也大致猜到一些。”   “恩?”   “我想,我该是当年的幼兽转生吧。”夫墨闭了下眼睛,随即睁开,目光已清明,“然而前世今生的事我都记不得,如今我转世为人,不该背前世的包袱,就算我做这些事,心里也没什么歉疚。”   “……你自己想得通就好。”九雅安慰地拍他的手背,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莫名地哀伤,然而九雅对这些事说不上话,也知道自己的安慰什么都不算。   “恩。”   “可是,你怎么转世后倒当了圣山的弟子?”九雅道,“也太奇怪了。”又问:“圣山的弟子怎么当的?怎么选的人啊?”   夫墨不语,半晌站起来:“你就在这里等我,我去给灵兽调理一番……这里很安全。”   “我也去。”九雅说着已经站起来。   “别去了。”夫墨伸手拦她,“那药池里的药有几味对你不好,闻多了恐怕有事。”   九雅回想起来,似乎挨着那池子就头晕目眩,只好放手,又细细叮嘱:“可要小心些,一定要治好它。”   夫墨点头,回头去了。   九雅目送他走进椰林,直到黑色的衣袍隐然不见,才回头望海。她坐在海边的巨大方石上,上面有台级可坐,水淹不到。默默看了一会,百无聊赖地伸手把玩,这才发现,十片圆润的指甲全成了红色,有细细的红色血管在皮肤下隐隐起伏。   九雅倒吸一口冷气。   她原以为这血纹消失了,百合被捉了,自己跟着夫墨,又是喝药导气的,这些应该好透了的。怎么会这样?她怔怔望着手上,半晌撩起袖子往手臂上看,还好这里还是一片白皙。稍松口气,准备等夫墨过来就给他看,他肯定会救自己的。   九雅长呼口气,跳下石墩准备往回走,然而一落地就被一股大力往海里拽,她忍不住大叫出声:“啊~谁?”   无人回答。只有拖行的大力,令她迅速沉进水中。她食过水神珠,在水里意识不失呼吸无异,反而便于动作。只是那力道还快就消失无迹,她原处转了几圈也没见到人。   “怪事。”九雅心里觉得怪异,她并不是很警醒的人,如今却觉得全身生寒,马上扭头就要往岸上游去。然而很快就被绊倒,缓慢地往水底沉去,头仰上看,清澈的水面湛蓝的天空慢慢被血色染红。   九雅知道,有什么不同了。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响应这炽热的火红,落到滑软的海底,她已恢复了力气,脚尖一点人已凌空而起,跃出水面落到岸边。   抬手看,十指纤长,十片朱红尖细的指甲,她的头发本不算长,只及背脊,如今已长到膝弯,且又蓬又多,风一吹,一头乱发就像刚经过的草房子。   九雅呆呆地看了半晌,想哭,可心里又有种怪异力量,反而觉得挺满意的。两相综合,她哭丧着脸走了几步,慢慢也就觉得还不错,这样就这样吧。   她自己以为只是水中一刻,其实落水时日在中天,如今夕阳西下,已过了半日有余。她这番顾影自盼全落在林边一人一兽眼中。   “……放手,我要去看九雅。”小兽气力不济,被夫墨拽着动也不能动。   “等她过来,看她的本事。”夫墨道。   “你……”   “她已入魔。” 第 59 章      “她入魔了怎么样?”小兽面现哀伤,“难道连她你也要杀?”   夫墨皱起眉,目光紧紧地望着那不住按着散乱长发,满地想找个什么捆头发的少女,良久,摇了摇头:“……不。”   “你不杀她,啊,那就好。”小兽悄悄松口气,攥紧的拳头松开,这才敢回头再去看九雅。   夫墨的目光越过九雅,叹了口气只看向大海,然后掏出怀中的百合,这些日子里,百合的精神调养得好了许多,如今淡淡地对着夫墨笑,既不会把他惹怒也不让人小觑。  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夫墨问。   旁边小兽一见,眼红目疵,挥拳就要打过来,被夫墨轻松格开:“不想九雅活命么?”   “……魔族……的……极……化血咒。”百合被夫墨的手指掐得几乎断气。   “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?”夫墨皱着眉,目光冰冷,“她入魔后,我留不留她的命还是个问题呢。至于你,你想怎么死?虽说死是一样的,你真不怕我的手段?”   蜷缩在他掌心的百合闭眼一笑:“我死她死,你要狠心就来杀我吧。”又一笑,“不知道是谁对她说过喜欢喜欢,如今翻脸真快。”扯嘴一笑,满是讥讽。她躺在夫墨怀里,两人说的话自是听在耳里。   夫墨最终还是把它收起,和灵兽对望一眼,小兽欲言又止,回头去看九雅:“九雅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   “你的血乃是神血,魔咒,她完全没有抵御能力。”夫墨道。   “可九雅心思单纯,又没有遭过大的变故,怎么可能入魔?”小兽低吼。   “不是她的本心。这东西施咒时用的是自己的一魄魂灵,我用仙草导气,为她压制过,可她只是凡俗躯体,受不得我的功力,没奈何……”   “你也救不了她?”小兽半带绝望,它知道一些魔魄上身的古事,知道那魄能支使宿体,等于是夺舍,然而又不像普通夺舍那样好对付,因为是共生共亡。“那怎么办?九雅她……难道你能眼睁睁看她入魔,以后万劫不复?”   夫墨摇头:“我不会。”   红瞳的少女终于束上了头发,左右顾盼一番,就看见了夫墨和小兽站在林边树下,不知为什么,竟不想走过去,然而看着小兽眼里不能掩饰的哀伤,心里还是动了一动,犹豫两下,慢慢朝他们走过去。越靠近两人越有愉悦的感觉,鼻子轻耸,嗅了几下,眼睛就盯住了夫墨怀里。   “九雅的头发一下长好长了。”小兽不觉喃喃,不仅是头发变长,脸上的轮廓也加深一些,原本总是睁得溜圆的眼睛如今微弯,红眸里充满了诱惑味道。   “夫墨。”九雅走上前来,歪一歪头,仿佛还是以前的模样,指一指他怀里,“这是什么东西啊?给我看看。”   “你见过的。”夫墨不动声色,“百合。”   “哦,她啊。”九雅恍然大悟一样点头,其实她早知道不是吗?“给我好不好?”   夫墨冷冷摇头。   “夫墨,给我吧。”九雅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想要它,心里像有什么在搔痒一样,避着她再去讨要,“给我吧给我吧……”说着说着,竟泪流满面,无限凄楚。   “夫墨……”小兽先看不下去,大着舌头转来帮着求。   “你想叫她万劫不复吗?”夫墨面无表情地问,伸手疾快地扣住她的双手,不顾九雅受惊一样挣扎不已尖叫连连,替她切脉,“还好,心肺皆未受损,还能到圣山去。”虽然话语冷得像没有感情,面色却松懈不少。   “那,那,那……”小兽被九雅的一连串尖叫挣扎弄得迷糊晕头,加上身体极度虚弱,如今耳鸣晕眩险些站立不住。本来它就该躺床上休息的,只是夫墨想着九雅必要见它,又不想她偷偷跑去药池边,就顺手拎来。   “现在就走吧。”夫墨道,想了想硬起手在九雅后颈上一敲,立刻怀中人软了下去;又取两根银针在她后脑上扎下。小兽看着牛毛一样的针直末进脑,急得想去抢人。   “别胡闹。”夫墨一甩手把它扫开,“对付魔族我有办法得多。”那银针只是封脑止行,让她不能乱动,对身体无害。九雅虽然入魔,然而对那一领域懵懂无知,真实的她应该是躲起来了吧。   夫墨想着那孩子的魂魄不知缩在哪个角落,在那疯魔乱舞的场所一定胆怯心寒,会不会在等待着自己的救援?心越想就越软,然而对于那未知的领域,他也束手无策。即使对着这不是九雅的九雅,他也狠不下心来,最后一手虚托着她一手祭出两支羽箭,一拎灵兽的后颈甩上左边一支,自己抱着九雅坐上另一支。   “疾,走。”他食中双指往天空一指,随即默念长串咒语,随着最后一个耳语般的咒符落下唇齿,两箭飞驰而去。   “夫墨,夫墨……”九雅不久就睁开眼睛,一动不能动,只能噘着嘴别扭地看他。   夫墨不语。他知道这人半是九雅半不是,只要自己一给好脸色,那一魄魂灵必会马上巴上来。   “我们去哪里?”   “圣山。”   “咦?”九雅微微一惊,眼珠子转了又转,最后还是小心问了出来,“我,现在也能去圣山啊?”   夫墨便知道她是百合那魄魂灵,冷冷看她:“怕了?”带魔族血液的人是不能接近圣域的,即使进西方神域,百合都是携着木神元珠遮蔽自身魔气。   九雅一噘嘴。   “不用跟我装。”夫墨冷声道,“你放心,不会让你逍遥多久。”   “那我和她同归于尽。”九雅垂下眼帘。   “也好。”夫墨冷笑一声,“她活着,死了,我都能接受。”心里仍是微微一抖,想把她掐在手里挤出那邪灵,然而这是九雅的躯体,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永陷魔域。   “那我现在就去死。”九雅似是看出他的犹疑,不由翘起嘴角得意哼道。   夫墨修目一眯,危险气息立刻弥漫开来,又慢慢消散:“你不敢。”      原本以为圣山是辽远无人烟的地方,会一走经日。然而并不是那样,次日傍晚,不过一日一夜的路程,两支箭羽便在一苍茫林海前停下。   夫墨伸双手,像推启某扇神秘无影的大门,慢慢眼前的时空扭曲,绿色浩瀚的原始森林渐渐扭变成白色苍茫的不毛大地,温暖干燥的空气急剧降温,身周不知何时已变得寒冷潮湿,左右回顾,已进入另一世界般,再没有来路。前路苍茫,后面也是广袤无边,头顶上仍有太阳,却感觉不到一星温暖。   在如此苍茫辽阔的疆域上就只余这两人一兽,坐在停滞的箭羽上,九雅和小兽面面相觑,唯夫墨的红色衣衫在风里起舞。大风吹白雪飘,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透明冰域。目光身侧的目光所及处是一座座连绵的巨峰,每一座都是奋往天长直立雄奇,在众山之中托起一座山中山,空中阁,掩在一片无垠的雪色里,那里还闪烁着冰冷银光,让人看了遍体冰寒。   虽然看起来那山离得并不远,实际上要到那里,还需要几日的飞行。   单调的日复一日的行程,终于在四日后结束。他们终于到了圣山的山脚下。   “好高好雄奇的山脉。”灵兽打着寒战错着牙齿极目仰头赞叹。   九雅身上披着夫墨的外袍,背后是他抵着的温暖掌心,头歪在他胸口,不管她现在是谁,都眼含笑侧靠着,唇角有微笑,倒有几分温柔神色。 第 60 章      夫墨面无表情,仰头往上看去,那里山尖直刺向天宇,厚重的积云遮住了一半的天空,另一半天空上是淡黄色的太阳,几丝流云飘渺,一边下雪一边又有阳光,诡异的地方。他继续驱箭往上盘旋而去,在众山之上云浮着一座冰山,隐约可见其上有灰重的恢弘房宇,越往上行还能听见隐隐的唇语般的吟哦。   “这是什么声音?”九雅不由问出声,她好奇地瞪大了眼睛,被那声音扰得心神不宁。   “佛吟。”夫墨搂紧了她,微微一笑,“放心,只是些声音的碎片,什么用都没有。”   “什么是声音的碎片?”   “许多年前众神飞升时的符乐,因为这里还有神力,就一直流传下来。其实不过是多年前声音的回音,什么用都没有,听久了也就习惯了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点点头,眼里满是梦幻般的神采,“这真是梦一样的地方,完全与世隔绝,这声音也是。”身体慢慢适应这哼吟的声音,不再急噪上火了。   与他们并驾齐驱的灵兽探头来担心地问:“九雅,你冷么?”   九雅看了它一眼,哼了哼不语。   “不是九雅。”夫墨代她答道。看灵兽一瞬间伤心起来的样子,不知怎么的心情竟然好起来,然而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。   小兽回过头,仍是半晌平复不了心情。   两支箭羽扶摇而上,终于来到浮山之旁。有一小小平台留待人来,其上盘绕着上千级台阶,直蛇攀向灰色的屋宇。隔得近了还能看见一边的山峰空无一物,孤伶伶地只余一望台。   夫墨带着九雅飞落平台,又拽下灵兽,伸手收箭。   “走吧。”夫墨当前抬脚,向那漫天的风雪中去。   “这就是圣山?”九雅面含笑意,伸手兜雪,然而那雪花落在手里虽然冰寒入骨,却半点不化。她也不以为意,任那刺寒下骨。倒是一旁的小兽打掉她手上的雪,冷冷地看着它。九雅冲它一笑:“小乖?”   “走吧。”小兽推着她,即使知道她不是九雅,也对着那张脸狠不下心来,反而自己的话语里先软了下来。   “这么多的阶梯……不如你背我?”九雅挽着它的臂膀,嘿嘿地说。   “不行。”小兽摇头,指指夫墨,“快走快走。”   “哼。”九雅甩开它抓紧长袍往上爬。   小兽落在最后,望着九雅的背影呆了半晌,才塔着肩捂着胸口往上走。它的伤虽然好了许多,却没留时间休养,如今又是长途行路,虽是一动不动坐着,却更累人;何况这里的气候阴寒并不适合养伤……然而已经到了这里,再无退路。   山顶上孤兀着一座高大建筑,依稀看得出些白墙红瓦,不过已被岁月与恶劣天候搓磨怠尽了颜色。人站在其下,不过是极小的一颗。夫墨手举一颗巨大夜明珠,带着九雅走进去,当先一间就是间巨大书屋,满室墨香书味,书柜高可及顶,每过几步就有一架很长的扶梯,尽头隐在极高处,要仰头到最大才能隐约看见。柜上满是雕花的沉香木匣,里面放着防虫干草。   “这是珠玑阁。”夫墨低头对九雅道,“我幼时常在这里。”   一排排的书柜,从门口走到另一扇门,几乎走了一天那么久,所看到的都是书,那么多书!九雅和小兽掩不住心里的惊讶,睁大了眼睛左右看,所有的柜子一模一样,如果一个人走在里面,是会迷路的吧。   “这些书你都看完了?”九雅不由问。   “不敢说看完。”夫墨摇头,“有许多我没兴趣。”   “这里的书,太多了,像大海一样。”   “没那么多!”夫墨失笑,“几代人所积,到了我这一代倒不想在这上面费心思,可能会断,看我的弟子吧。”   “已经很多书了。”   “恩。”   过了珠玑阁,是一条风雪小径,弯曲的小路两边满是银白色透明的叶片,趴伏在地,空旷的地上全是这些植物。   “这个?”九雅指着那植物停下,眼里闪着光。   夫墨惋惜道:“可惜你不是九雅,她知道这是什么。圣山上唯一的可能会开花的……也可能不会开。它没有什么用,只是会开花。走吧。”看九雅那闪光的眼睛,就知道她在动心思,必以为这又是什么仙草灵药,不过,这白莲的确是什么用都没有。   “没有开花?开花了是什么样的?”九雅仍然问。   “很小一朵。”夫墨道,又推开另一扇大门,那里凌空悬浮着无数的神兵,有弓箭有刀枪,有大有小有长有短,有的古朴厚重有的轻灵纤细……一排一排整齐悬列着。从其中一列中间经过,刀剑争鸣,嗡嗡作响,无上的气势从中出来。   这三处地方所占面积极大,走完这几处,日落日升又是一日。夫墨再推开一道门时,一阵比寒冷更寒的气息扑来,几乎要把九雅和小兽冻在原处,夫墨及时伸展双手,把那寒气挡住:“你们跟着我。”   那是一间冰屋,一具具地横放着冰棺,也不知放棺人以什么排序,从前置的玉碑上完全看不出什么,第十八代门主与第七代并列一起,第三十七代和第二代摆在一起……   夫墨径自走到一座棺木前,闭眼静默半晌,然后又直走到最前一棺前。   九雅和小兽一进来就发现那是与众不同的。它不和任何一坐棺木并列,位于最高处最中央,颜色也带着冰蓝。夫墨往前走,要受他的气场保护就不能离他过远,九雅也只好跟着走上前去。   那座棺木如有魔力,走到其中一处,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浑身刺软,排斥着她的靠近。她强自咬牙,一步一步抵御着那无形的怪力,然而很快就被进入身体的异力搅得生死不如,身体被力量撑得几乎要爆裂开来,她抱着头忽然就跪倒在地,半声都发不出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夫墨感觉到了,回头问。九雅捂着心张大嘴,脸上纠结成疙瘩。   “夫墨……救我……”她颤抖无力地向夫墨伸出一只手,“夫墨,我好冷好痛。”一口牙错得格格响,身上的黑袍全然遮不住冰寒侵袭,木冻的手指抓不住袍领,慢慢滑落。   “九雅?九雅!”夫墨一步闪到她面前,眉头轻皱,又止不住笑意,“是你!”搂她在怀,一手抵背,又轻轻在她额间吹气,“怎么样?好些了?”暖气入体,九雅面色慢慢红润起来。   “九雅?是九雅吗?”小兽在一旁看着,见夫墨掩不住的欣喜,亲密的举动,忙问。   “恩?小乖啊。”九雅合上眼睛,伸一只手给它,“你也在。”   “九雅……九雅……”小兽没有眼泪,叫她的名字里却带着哭音,“你怎么了?”   “我不知道,一下就到了这里。”   “这是圣女榻前,邪魔不得近。百合定是被弹回去了。不过九雅也不能在这里多呆,灵兽快带她出去。不能走远,怕会再上身,恩,就在这门口等我,不能走太远,要小心九雅。”夫墨边说边掏出百合,受了神力的作用,它也是翻眼张口,有出的气没进的气,和半个死人差不多。“它现在不能死,带它一起出去。”塞给小兽。   “九雅,你先前到哪里去了?吓我……”小兽马上抱着它就往外走。   “……不知道……只知道是一个很黑的地方,这又是哪里?”九雅虚弱地回答,眼睛却扭过来望着夫墨,艰难地向他笑。   “我们在圣山了。”小兽用一身软毛包着她,生怕她冻伤,“你回来就好了。”   夫墨目送着两人出去,目光一直与九雅纠结。直到九雅隐在门后才回头,心情一下大好,几步跃上那放棺的冰台,一手掀开透明的冰盖,露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绝色容颜来。 第 61 章   棺中女子不过双十年华,阂着双目,长眉下一圈优美的睫毛,唇似樱瓣颊如美玉,生得太美令人不能逼视;一身雪白厚重的锦服上绣着繁复的重花;云英长发铺泻如锦,上面散放着些精致玉饰,华丽无边;胸前交叉放着双手,红蔻丹雪肌肤,那颜色几百年不曾消褪。她平静的沉睡已有四百余年,这期间日月穿梭,时间飞逝,惟独她被隔阻在尘世之外,悠然不往。   夫墨每次看她,都会生些感叹,天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,聪颖无双貌绝天下,只手遮天逆转时光。从小他就爱坐在这里,单调的圣山上,惟独她称得上是风景,不像其他的沉眠的师祖苍老冰寒,甚至比还活着的师傅都多几分人气。   不过今日他并无多的感慨,心里只有九雅。飞快取出三枚元珠,木神那一枚很小,是从百合身上夺下的。分别放在她额间手下足底,想了想眉头一皱,转手摸出一柄小剑,犹豫着伸出左臂,割开一道口子,血顿时涌出,流到圣女本来就嫣红的唇上,渗进口中。   然后盖上棺盖,起身离开。      夫墨接过九雅,先吸出脑后银针,听她低低呼痛,心里不由酸疼起来。为什么开始就没考虑到九雅会疼,只想着困住百合?手上不停,迅疾地给她全身各处下针。   “我会好吗?”九雅低低地问,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,眸子却越发地鲜红,仿佛每一眨眼都会落下血来,长发犹如稻草,蓬松干枯,它的突然疯长分去她太多气血,身体立刻萎靡不振。   “会!会好的。”小兽急急地接过话,坚决地告诉她。   “恩。”九雅冲它点头,又回头对夫墨努力笑道,“夫墨,要救我。”   夫墨看着她,忽然垂眸吻着她的额:“自然。”   小兽一旁看着,伸在半空的手抖了一抖慢慢垂下去了,心里也不知是什么心思,有些酸有些涩,闷闷的一团赌在喉咙间,声都发不出了。然而瞧着九雅一脸安详,闭眸弯唇淡淡含笑的模样,慢慢就把那酸涩强压下去。它又不是不知道:夫墨一直把九雅带在身边,九雅一直跟前跟后地围着夫墨……它伸手捧住九雅伸来的那只手,默默看夫墨施针。   半晌夫墨住手,看她背上一根根的银针,刺猬一样,不由呆了一下。九雅感觉不到疼,力气也增了些,就想自己站起来走。这一会儿她眼睛四下瞄,不远处是一间丈高大门,门上一重一重雕着大朵浮云,不少地方班驳皲裂,这两层门之间狭长的屋里,满是冰寒味道,原来这就是圣山啊。果然冷啊,裸露在外的皮肤麻木得没有了知觉。   “别动。”夫墨按住她,小心横抱在怀,“我的四象针暂时能封住你的灵魂不离体,如果感觉到有谁要带你去某处,不管它怎么说怎么做都不要答应。这里太冷,我带你去我的房间。”   九雅点点头。   这巨大的城堡一样的屋宇,几乎没有住人的地方,它虽然占地极广,却全用来藏书护剑,唯一有情调的白莲也是经年花开一回。夫墨住的小屋在珠玑阁上,鸽子房一样的房间,这样的小间多倒挺多,只是大多数里面连个团蒲都没有,狭窄空荡得怕人。在这冰寒的气候下根本不能住人。   除了夫墨的屋子。   那里还有一张窄小的木床,床上甚至有一盏小天窗,用厚毡掩着风,也可推开来看乌沉沉的天空。九雅就俯趴在上面一动不能动。小兽被安置在旁边小屋里,它自己走了十几间鸽屋,找到几张蒲垫,又拣了一床潮湿发霉的垫絮,自己收拾一通,又巴巴地来找九雅。   “你来了也好。”夫墨在九雅额间念了安神咒,让她陷入沉睡,回头对小兽说,神色还是冷漠的,“我去珠玑阁查书,可能要很久,你在这里守着她吧。”   “是。”小兽自然求之不得。   夫墨走了几步又停住,顿了顿道:“你在这里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,不是圣山门人。日后我会收一弟子,圣山会一直传承下去,你也有数万年可活……可能多年后,我的弟子们拦不住你……不过你自己想清楚,自己的身份。”多年后的事,夫墨就管不了了。   小兽默默站着,看着他几步走出门去。   要在这陌生冰寒寂寞的地方独自住上那么多年,不, 是永生不变……它不由打了个哆嗦,本能地回头去望九雅,那一团棉被里露出的半边苍白小脸,慢慢安下心来。不管在什么地方有这个人,就能给它带来些暖意。   可九雅只是普通的凡人,几十年匆匆岁月一过只余一捧枯骨,那时它该怎么办?它握着九雅的手按在额上,陷入沉思……即使只是这样看着她,心里都能平静;虽然她什么都不会,却只有她肯把一腔热血愿意与自己分享。   “九雅,我并不想那么长命。”它喃喃地说。   小兽几乎能够理解夫墨的冷漠了,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人怎么会热情呢?它才来了一天,一颗心就已经冰面下熬着了,想着未知的以后,连活下去的心都失了一半。可下山又好吗?它摇摇头,怎能以一己之私为害天下呢?它虽然年幼,善恶在心中却早有了标准。   夫墨竟日不归,九雅也一直没醒,只闭眼不住呻吟皱眉,痛苦难耐的模样。小兽在床前守了两日,耐不得九雅满面的挣扎又跑去看看夫墨做什么。   珠玑阁一眼望不到尽头,又都是一样的摆设,几次去找人都没找到,后来有一次终于看见那红色的衣衫,夫墨背靠在扶梯中央,一手撑着梯子一手捧书,书页纷翻,叫都叫不回神。   小兽看着看着,心里百转千回:那人已如此厉害,身份高法力深不可测,对九雅又如此上心……它思来想去到底接受了九雅和他亲密的现实。   回去时九雅竟坐在床上,头顶上的厚毡被掀开,大风呼呼地灌进来。她穿得薄,也不在意,仰着头一边拔针一边在风里轻笑。   “九雅!”小兽站在门边大喝一声。   “噤声。”九雅食指比在唇边,微微一笑。   “你不是九雅。”小兽立时明白了,捏起拳头大步踏进,可对着九雅的身体,它做什么都下不了手,左右检视一番,觉得在那身体上哪里都落不下拳头。眼看着她利落地跳下床,一步步朝自己走来,竟节节后退,痛苦地拦臂喊道:“九雅,九雅……夫墨不是说了,不管是谁叫你找你都不要理她吗?”   “她哪里是我的对手?”九雅不屑地一哼,推开它就往外走。   “你去哪里?”小兽一急,竟扯住她的头发。   “哎哟,疼。”九雅一顿足,恨了它一眼,“夫墨在哪里?”   “你你你……你多穿点,别冻坏了身子。”小兽关心九雅,看百合完全不管不顾这具身体,心疼极了。   “夫墨在哪里?”九雅不情愿地接过黑袍,仍问。   “……珠玑阁。”   九雅转身就走。小兽等了等,也只好跟上去。   珠玑阁。   夫墨一见九雅,面色立刻沉下去,伸手放好书跳下长梯:“原来四象针也不管用。”边说边摇头,“那还是除魔利器呢。”   九雅仰起头:“夫墨,你在做什么?”一脸可爱无辜。紧跟在后的小兽见了,一时无语。   夫墨摆手:“罢了,你随便出去走走,反正你吃过琼浆,不饿不渴,有什么事再说。”完了又对小兽道,“她的衣服。”   小兽忙把外袍递上。   “我来看书的。”九雅披上袍子,也抽了一本书在手,装模做样地看起来。   夫墨换了个书柜,依旧看书,他对这些书熟悉得很,手指掠过书脊,随着心意就有几本书缓缓掠出一格。然而看着看着心浮气躁起来,有什么在心里不动声色地搅着,让他心神不宁。蓦地把手上的书一掷,身如疾电掠出门去。   “做什么?”九雅和小兽都吃了一惊,立刻放下手中物,跟着掠过去。   穿过几道门,人还在鬼斧阁中,透过半开的门就看见有荧光闪烁,渐渐光芒大炽。 第 62 章      “出了什么事?”九雅大声拉住小兽问,她知道不能再靠近了,光芒中有不令安心的力量。小兽见她停下便也不再往前冲,猜测着:“是不是圣女醒了?”   九雅皱眉摇头,觉得玄:“不会吧。”   “怎么不会?”   “传说会这么快就应验?我才不信。”九雅嗤声道,慢慢往那门边走,因上次的事,她是再不敢进留名阁,那里的神力太厉害,一不小心就得中招。   小兽想了想还是挡在她身前,但也抑制不住好奇走到门边去。   被柔光照耀的冰室有一种神圣光明的味道,光芒果然来自于那最前最中央的冰棺,台下是单膝跪倒的夫墨,一身红衣黑发无风自动,身下一滴滴的血珠,流出一个小洼,右手醮血凌空画符,一个个血字就悬在空中,被无形的神力拉扯而不变形,很快就是漫空的血,迷湮了眼。   “真的真的,你看。”小兽让出一点地方给九雅看,忍不住兴奋起来,毕竟这样的事,要什么样的机缘才能见到啊!可以说是千年难遇。   九雅忙凑上前,边看还边讥讽它:“你对九雅挺不错嘛!”   小兽蓦地怔住,看着她咬牙不语。   “是不是恨不能杀我剥皮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知道你就想,不止是你,要不是我在九雅身上,十条命也不会留下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圣女要是醒了,不知道后面是什么光景。”九雅皱着眉,为自己的以后担心起来。   小兽看了她一眼,摇摇头。   夫墨以手为笔,一连画下四十九个迥异的血符,极度兴奋地双手猛一推,推往那冰棺上。血色渐渐压下那荧光,满室通红仿佛魔窟。他单膝跪地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冰棺,棺盖已被掀开,有浅浅的花香袭人,一切又变得温和幽雅。   “圣女醒了没?”九雅不由自语,有点不确信,踮脚探头去看。   “还没有。”小兽随口答道。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小兽捂着胸口,默默感受一番:“爹爹的元珠半化,是有强大的上位者在吸收它的能量。”   “忘了你还是水神之子。”   “没想到我们神兽的元珠还能这样用。”小兽喃喃道,“太可怕了。”不自觉打了个寒颤。   “她不过是掌握了方法习得大法,若是我知道怎么用,我也会用。”九雅哼道。   小兽默然不语。   “也是,珠玑阁那么多书,不少是上古圣物,只要时间够,我也能修炼一番。”九雅自负地说道。她虽只有一魄魔魂,寄生在九雅的体内却十分得心应手,尤其是夫墨对她尚称温和,小兽体贴,不由她不乐和。   冰室内花香更盛,那安静的时节,屋宇外飘渺的佛音都听得见一二,慢慢荧光消退,聚于棺内,直至消失。   “咦?”小兽皱起眉,“元珠……没有继续消融了。怎么回事?”   “你看你看,有一只手起来了。”九雅惊叫起来,倒不是怕,不过的确诡异,举过冰棺的手青白颜色,在空气里慢慢又变为苍白,手指僵直,渐渐微微弯曲,朝台下跪倒的少年勾了一勾。   夫墨站起来,稍一犹豫就走了过去。   “夫墨,别去。”九雅不由急了,站在门边焦急。   “你急个什么?”小兽冷眼旁观。   “你管得着么?”九雅白它一眼,回头再去看夫墨,仍是一脸焦急。      夫墨双手接住她的手,那手温暖柔软,还带着点热气。心里一惊,终于抬眸去看那人:她在棺中一手支头,一双夺世的眼含笑看来,唇似笑非笑,万般风流不可言述。   “圣女……”夫墨心神一禀,喃喃唤道。那张开的眼眸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,让他无处可循逃,然而心捶如击鼓头大如斗,让他一时惘然,他分不清自己的感受,似恨又自怜,想摔开她的手,愤然而去,却敌不过她绞丝般的眼神,被生生地钉在原处,看她慢慢凑近的绝世的脸,终于一吻印在唇上,叹息似的声音幽幽响在耳畔:“我以为……再也见不到你了,夫墨。”   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   夫墨进退不得,然而心里不知为何反感异常,强等她慢慢退回身才恭敬地放下她的手,单膝跪地行了一拜祖师礼。   “没想到,你竟会向我磕头。”攸予淡淡地笑着看他,“果然是忘了前尘旧事。”又一回身拣起半融的元珠,“……你还唤醒了我。”   “圣女复苏乃是圣山门人之大幸……”夫墨道。   “为什么要唤醒我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因为你心底的声音?”   “……”夫墨虽然未答,脸上却有一丝动容。是的,自年幼时,就有个声音在心底督促着他,要这样做要那样做,要唤醒圣女……可她是怎么知道的?虽然面前人是圣女,四百年前的传奇,然而夫墨并没生出自轻心,他自己也下山力斗过神兽,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她逊色,相反还跃跃欲试,想与她争个高下。那她从何得知?难道真是法力在我之上?   圣女低低一笑,依旧伸手给他:“扶我起来。”   站起来后攸予修长的眉一皱,冷笑了起来:“谁给我换的衣服?”   “恩?”夫墨一愣,这衣服挺好啊,雍雅华贵气度高华,衣衫颜色如同月华一般,流水般的柔顺长发披在身后,连从来不注意人容貌的夫墨都一恍惚的怔忪。   “那我的长鸿枪呢?”攸予依旧宛尔微笑着问,然而笑容间冰冷生寒。   “在鬼斧阁。”   攸予哼笑一声,忽地身体里迸出一篷火光,把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,夫墨一愣,立刻站在一边,面容在火光照耀下忽亮忽暗。倏地火不灭而熄,露出一个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女子来。她半个身体裸露在外,只胸脯横抹一雪色丝涤,露出纤美的腰;长纱曳地,手臂裹纱;腰间有两枝黑色清香的鲜花缠绕;长发由九只大小不等的玉环松束,仍有过长的头发流水一般倾泻,长达臀腿。   她身姿健美又纤细柔弱,额上腾起火红的绛影,右手凌空一划,现出一只大半人高的银枪,在她手中低鸣不已。长鸿枪,二十四支为一体,圣女的称手兵器。   夫墨看她浴火换装,那更为绝代的模样令他想起心里隐隐不安的一些东西。他偶尔会做些奇怪的梦,在那里似乎就有这样一个身影,不分正邪。然而那些奇怪的梦境被什么封印压挤着,总在梦醒后就遗忘,只余一些清淡的影子。以前他从未深思过,也不对自己有什么怀疑,然而现在……   攸予朝夫墨伸出手,一身散落的轻纱在一步一摇中翩飘而舞。   “门边的人是谁?”她问,微眯着眸,不甚高兴的样子。   夫墨回头,正对上九雅和小兽张大嘴圆瞪的眼睛:“是弟子的朋友,她受了魔蛊,还望圣女施予援手。”   “你竟会带人回来。”攸予半点没笑,目光在小兽身上轻飘飘掠过,“水神之子就罢了。”眼睛锁定在九雅身上,“这个本是凡人吧!带来做什么?为你洗衣做饭的奴仆?”   夫墨被她这样一说,心里顿时不快起来。本来圣山算是他一个人的,带九雅回来也是全凭自己心意,虽然此九雅非彼九雅,却是他心中所系之人,被她这样一指责,几乎就想甩开她的手站到九雅身边去了。不过还是强自按捺着不快,皱起眉头。   攸予回头对他一笑:“原来是什么了不得的人,说得你难过了?”顿了顿道,“她不能留下来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夫墨果然还是受不住这话,立刻放开她的手,站远一步问。   “呵……”攸予不由失笑,“夫墨,你可是习道之人,还用我说?”   夫墨不由想到刚才那莫名其妙的一吻,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一些:“不,她是我朋友。”   “今日暂不说这些。”攸予道,“我要去休息。”眉宇间满是劳累困顿,像行过千里路走过万重山一般,“夫墨,我们经年不见了,你陪着我。”   夫墨心里直称奇怪,面上不动声色,扶着她的一臂,带她去休息。   “对了,现在是什么时候?”   “圣历四万八千五百二十年。”   “……四百年了啊?果然是换了几番天地。”攸予感叹着,光裸的胳臂斜靠着夫墨,脚有些走不动,“我等了这么多年,夫墨,你长得比我想的还要俊。”   “……”夫墨不甚喜欢做弱势的一方,然而身边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弱者。      “九雅。”小兽看扶额呼痛的九雅,还是忍不住去关心,“你怎么了?”   “头疼。”九雅哼道,“那个就是圣女?”   “是啊。”   “她真……”九雅欲言又止,那古怪又美丽的衣饰,绝世清高的容颜,无上的法力……与夫墨的奇特亲吻,让她叹了口气,忽地又一笑出声,“哈,九雅就要遭殃了,看夫墨被她勾引了,她还能怎么样!”   “那你呢?”   “我?反正就跟九雅一起,共存亡罗。”   “哼。”   一人一兽目送着夫墨攸予远去,都有些惆怅。那忽来的一吻,不仅是夫墨愕然,两个看客也是大吃一惊。那圣女既然是睡了四百年才醒的,有什么理由一醒来就对人发神经?何况,她还准确地念出了夫墨的名字。   “好奇怪。难道他们上辈子就认识?可就是认识,也不会是这样的吧。”九雅嘀咕着。   “听我爹爹说,夫墨身上金火元素大盛,可能前世真是两位伯伯的孩子。”小兽也猜测着。   “可都已入了六道轮回,前世今生的事还有什么可说的?若是你死了投胎,你爹还去找你?早换了爹娘了。” 第 63 章      夫墨扶着攸予走了一段,越走越慢,最后停下不走。   “怎么?”攸予一笑回头。   “妖气。”   “恩。”攸予点头,“不过很淡啊,你也闻得出来?”   “我最讨厌妖。”夫墨一字一顿地道。   “?……也是,虽然你忘记了许多,可根上的东西,还是印在脑海里的。”   “你身上的妖气哪里来的?”   攸予不答,转而道:“带我去看看白莲。”   偌大的白莲园中,一地的银白叶子,不见半朵花开,连花苞都没有一个。   “我诞生前,圣山上到处是白莲,听骓逸说,风起的时候到处是沙沙的叶子声,轻盈地莲瓣漫天飘舞,一点也不寂寞。”攸予卷手,一片叶子飞上手中,“及至我出生前二十年,生出一枝火红颜色的莲,生着七枝虚根,无风自移,以噬吃白莲为生。那年的圣山门主是骓逸,他觉得那是不祥之物,可又知道圣山上生不出妖物,怕是什么神物,便留了它的命。二十年间,这漫天遍地的白莲,除了这房里,全被它噬尽。”   “花开后什么事都没有,反而结得一果。果熟一季便落蒂,坠地变成一个幼儿。你知道了吧?”   “就是你?”夫墨听了开始就猜到,然而还是吃了一惊。   “我是红莲之子,自幼带着妖气,后来跟着骓逸习法悟道,继承圣门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夫墨点点头,伸手扶住她,“我带你去休息。”   攸予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形,伸出的手坚韧有力,忽地一使力,把他拉到正前方,相隔仅有数寸之距,美眸直盯着他:“夫墨……”于她,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。   夫墨背手站得笔直,与她毫不示弱地对视:“请吧。”   “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……然而你还是你,还这么倔强,如今这个样子,我更是不舍得你了。”攸予伸手去抚他的鬓间,“夫墨,我极想你。这几百年连绵的梦里,都有你。”温柔的笑容浮现出来。   夫墨毫不掩饰地皱起眉,想问为什么,又罢了,连刨根问底都省了:“请吧。”让出一条路来。   “夫墨?”攸予一挑眉,他又惹怒自己了。   夫墨先回头走到前面去了。   圣女这一休养足花去三十多天,九雅开始还过了两日安逸日子,第三日被夫墨拎着后颈丢到冰室,不过半晌又拎回来。   “啊!!!好冷啊。”九雅吊着一串鼻涕跳脚,手直打他的胸脯,“好冷。”   夫墨面含笑搂紧她:“九雅,怎么不听我的话?”   “怎么没听?”怀中少女委屈地仰面问,唇抿得紧紧地。   “去了哪里?”夫墨给她再披件厚袍,用手抵着她的背心,缓缓送入暖气。   “这回我还看见了人,不不不,也不是人,不过长得和我们差不多。”九雅在他怀里打了个冷颤,紧接着又哆嗦了两下,“它们告诉我,魔界和人界是平行的两个空间。可他们想的事和我想的都不一样,和我们这里很不一样呢。”   “怕不怕?”夫墨呼出的凉气吹在她脸上,明明是凉凉的气息,却烧红了九雅的脸。   “怕什么?”少女有些扭捏,看着他的眼睛,那一刻有什么绞住两人的目光,各自失神,然而呼吸却近了。九雅微扬着下巴,慢慢慢慢闭上了眼睛,像要跟随那目光,夫墨失了心神迷了心窍,唇落在她的额上脸庞唇畔,辗转反复……那份旖旎让冰室生暖。   及至唇离开了,九雅还是红着脸不肯张开,下唇咬得死紧。夫墨不由好笑地推推她:“怎么了?睁眼。”   “……做什么?”九雅闭着眼吱唔。   “……看我。”   终于张开眼睛,少年的面上也带着动情的红晕,一见九雅的眼眸,反而移开几分,看向她的耳垂去。   “呵呵……”九雅不由傻笑出笑。   “笑什么?”夫墨收敛了一下羞涩。   “你脸红了。”九雅捂着嘴直笑。   “……自然,我也会脸红。”夫墨终于和她对上眸子,烟中含着几分涩然,然而一看那血红的颜色,一下被揪住了心,轻轻抚她的长发,“放心,圣女正在闭关中,她功力不一定比我高深太多,但懂的法术别门可能比我多,等她出关,我会让她救你的。”   “恩。”九雅仍是不好意思地点头,红晕未消,那青涩涩模样不由叫夫墨欲罢不能,脸凑上去挨着脸磨蹭几下,唇又沾过来。两人在冰室中只知道这份入骨的痴缠亲密……忘记时间飞逝……   夫墨遍翻群书,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法子解她的蛊,毕竟魔界与人间相隔太多,圣山上甚少有书提到它们。圣女一醒,夫墨在一定程度上就寄托于她,他唤醒她,那么为他做一件事,应该是很应该吧。他这样想,然而想到她的那些奇怪话语诡异言行,有些不快。   余暇时光,初尝甜蜜的两人半分也不离,九雅坐夫墨膝头,头倚在他肩窝,絮絮地和他说话;夫墨忘记自己的身份使命,不过是九雅面前会微微脸红的寻常少年;他带她纵游这片天下,或晨观日出夜随风飘,或日飞千里俯仰天地,或为她舞剑翩跹……只为博她一笑。连小兽都数日不露面,只留这悠闲时光给两人。   这日,两人挟风归来,落在占了半边巨山的刀削巨台上。这里地势较高,夫墨告诉她,这里曾是众神飞升之所。九雅认定这是福地,每日都要来走一走,夫墨必须守护一旁,一手不停地送真元,一手相依相携。有他的真气在体内翻腾,九雅才能不被离魂所迫。   只是夫墨的身体日渐清瘦、衣衫渐宽。      这一片天台占地极广,伴着喑呜般的佛音,有清涤人心之用。九雅和夫墨坐着坐着,半边天的夕阳西落,另一边天上依旧是乌云密布,絮絮的雪花下个不停。夫墨见天色暗了,便一错手指变出只夜明珠,放在两人脚边,荧光照亮身彻几尺,把他们兜围在其中,有种氤绕的温馨。   在夫墨看来,这原本看过几千几百次的单调风景倏地也有岁月的风韵,连雪花都飘得如此柔情蜜意,满腔入骨柔情下不禁扭头去看九雅,她怕这不化的冰雪,正不住地拍肩膀往下扫雪,他伸手去帮她。   “夫墨你看。”九雅也一错手指,像擦亮了一盏灯,食中两指上现出一缕灿烂的火花来。   “恩?”夫墨微谔,“指火?”这是魔界法术。   “有人教我的。”九雅宛尔一笑,微微惋惜着,“可惜他们不会解我的血咒。”   夫墨伸手包住她手上的火花:“这是要耗自身元气的。”   “恩?”   “魔族与我们修行的最大差别就是:我们借以外物或提升自身法力修行,少要十七八年,多则三四十年方有小成;他们则是竭取自身元气以求速成。你一个小人儿,不要学它们,对你自己不好。”   “哦。”九雅点点头,恍然大悟似的,“难怪小弟才八岁,就那么厉害了。”   夫墨揉揉她的头发,微微地笑。   冷漠孤傲如他也化作了绕指柔?只是人不自知。   远处有光华似流星飞快地掠过,又似原本就如此,暗黑阴沉什么都没有过。九雅仰面望天不知道,夫墨却凝目一眯,手指一掐,伸手把她拉起来:“走吧,我们回去。”   回去后什么事都没有。   圣女在冰棺前为前辈后辈扫棺,见了夫墨和九雅也只浅浅一颔首,后来几日更是日日在珠玑阁中查书,无事时坐在白莲圃中,神情寂寥凝望远处。夫墨把九雅的事提了两次。第一次攸予听了冷冷地望着他,半晌拂袖而去;第二次听了淡淡苦笑,叹了口气摇摇头。   夫墨觉得这不公平,只是面上不说,一哼而去。   这样的日子一去就是两个月。九雅不能总是陪伴夫墨左右,他得翻阅群书,又有与攸予置气之意,定要亲自找出方法救九雅。      那日九雅一睡醒来,眼眸转了两下,屈指弹小兽的额:“瞧你那丑样。”   “百合。”小兽本来趴在她的床边,这时看着她目光清明镇定自如,知道她不是九雅便起身而去。   “夫墨在哪里?”九雅连忙追上它。她可不要单独一人,夫墨偶尔凶狠,然而看她是九雅的身体,尚还慈心;但要是碰到攸予就完了!   说起来,攸予倒不会把她怎么着。只是见一次就像要掉一层皮:只被那纠绕生刺的目光包围,她就觉得生不如死!然而她又似无处不在,不论去了哪里,好象一回头就是她冷漠的脸。那脸是绝色,但寒冰笼罩的风景再美也不能打动人,就像巍峨的圣山。不仅是她,连小兽也十分畏惧她,每次一见到就忍不住颤抖。   “你怎么也怕她啊?”九雅撇着嘴问,有点不解。攸予对她是不假辞色,但对小兽却难得有耐心,最喜欢把它召到脚边,慢慢抚它的头颅,滑过它的皮毛,会对它和蔼地微笑……反正就是好……九雅摇摇头,叹口气。   小兽打了个哆嗦,咬着牙不语。   “说啊,怎么了?”九雅拧它一着。   小兽站住,眉锁重楼犹豫许久:“……她,她……叫我……夫墨的名字。”夫墨的名字?不就是夫墨么?   “呃?”九雅也怔住,半晌没想过来。小兽已低头走开。   九雅想了想一咬牙,回头就往珠玑阁跑,夫墨一连数日留守在里面不曾见面。小兽回头看见,呆了呆也往那边跑去。   才行至大门,九雅被小兽一手拉住:“九雅,你干什么去?”   “我去看夫墨。”   “……你又不是九雅,他也不愿意见你……”   “那,那圣女叫他的名字干什么?”   “夫墨也应该……不懂吧。”小兽怀疑着说,“我看他也对这个很疑惑。他那么厉害,怎么可能不知道?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。”   “那我去问他,别被人骗了。”   小兽不由失笑,摇摇头:“你又不是九雅,担心什么?”   九雅踏出去的步子踩在半空:“是哦,我干什么多管闲事?”然而想了想还是往那边去。   “别去了。”小兽咳了咳,“那个人在白莲圃地。”从这里去珠玑,当然要经过白莲园。一句话说得九雅立刻退回来,抱着双手往另一边去了。   “夫墨也不出来?”九雅哼哼。   “在找对付你的办法。”   “哼。”九雅自傲地仰头,“那可是我成魔的究法,一口气连吞了十万精魂才得到的法术,哪里那么容易破?”   “也不是不容易。”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,像是地底冒出的寒丝,令人胆战心惊。丝涤轻飞,发沉如水。有着绝色容颜的女子慢悠悠踱出来。   和以前见她时一样,九雅和小兽都打了个寒战,立刻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。   “看不出你还敢得意。”攸予行到九雅面前,伸两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,“九雅?魔物?若不是夫墨坚持,我早叫你永不超生,魂飞湮灭了。”   “是。”九雅在她的目光下只能低低地应是。 第 64 章      手指倏离,攸予目光复杂地望着她,半晌方甩袖而去。   又是半晌……   “走了?”九雅耳语般的声音问小兽。   “我看看……恩,走了。”松气的声音,放松的肩膀塔下来。   “往哪里走的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摇头。   “那还去不去找夫墨啊?”九雅抱着手问。   “去吧。”圣山之清苦孤寂,实在找不到事做,小兽想了半天叹口气,愿意去找夫墨。虽然夫墨对它冷淡,上山后却不再狠毒。说起来也不算很怕他,毕竟还有攸予更让人害怕,反倒夫墨就可亲得多。   珠玑阁幽长的木柜高抵天花板,平实整平的石板被打磨得几可照人。九雅和小兽紧紧挨在一起,一排一排地走过去。这里安静到压抑,让人不敢出声唤人,也不敢单独一人,迷路后可能一天都找不到出路,越转就越晕。   “看见夫墨没有?”九雅问小兽。   “没有。”   “前天好象在这几格柜子间的。”九雅失望地说。   “……”   “那里有个影子。”不知过了多久,小兽终于叫了一声。有两道浅浅的影子重叠拖曳在地上,一直延伸到另一边的柜子中。   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攸予也在,两人并列站着,红衣的俊美少年,轻纱笼罩无风也飘摇的绝色女子,共翻一本书。   “九雅?”夫墨看了九雅一眼,认出不是九雅后垂下眼帘,不再看她。   忽然就落墨起来,即使是百合的灵魂,即使只是残缺的一魄,啊,不,她已经在慢慢吸取百合完整的灵魂了……然而这人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,她忽然就这样落入空白的寒冷里,战栗得仿佛没穿衣衫……怎么会这样呢?百合的灵魂是不喜欢夫墨的,她所感受到的也只是那人对另一个人的温柔体贴,不过是两个月的朝夕相处,就成了这样么?   “我们走吧。”小兽扯着她的衣袖,悄悄地要退。   “不,我不走。”九雅猛地一甩袖子,转向一边,也抽一本书出来倚着书柜狠狠地翻着。小兽忙拽着她往一边拉,然而她也像动了真怒,脚钉在地上一动不动。   她的意气之举自然被人看在眼里,九雅又一次甩开小兽的手后,攸予抬头冷冷喝道:“滚出去。”   这话如当头厉喝,一下唤醒她心里所有的害怕,九雅身子猛地一震,心里的不甘反抗流于脸上,然而手还是慢慢合上书,下意识就要放回去。   “做什么?”夫墨冷冷地道,“九雅是我朋友。”   “夫墨,”攸予优美的眉皱起声音转冷,商量似的问,“她会在圣山留多久?是不是她的蛊解了,就可以。”   夫墨轻笑了一声:“当然不。”   “那……你说说,灵兽我能留下。但你的朋友必须走,否则别怪我不客气。”   “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:你是前辈,可门主是我。”   “哦。”攸予低笑出声,听着竟有几分凄凉,“看来是我做错了。”丹蔻手倏地紧捏。   “……”夫墨望着她不语。   攸予道:“让你忘记一切是我的目的,让你变成如今的模样也是我的期望,可你真的就当我是四百年前的妖物?连和我说几句话都如此不情不愿?”   “我并没有。”少年摇头,眉宇间没有悔意,只是疑惑,“怎么这么说,什么意思?”   攸予盯他半晌,忽地足点地飘然而去,行出不远又落地回头狠狠道:“夫墨,你跟我来。”      鬼斧阁之右侧其实还有一间暗房,里面和其他的房间一样宽大高冷,进门就从左到右排列着高矮不齐的竖柜,挖着木格摆放各式药罐,正中央是三只漆黑大鼎,下面的火池有残柴灰烬;倚墙边摆着几张药簸,空中逸散着奇怪的药香味;对门墙边,离地七步台阶上摆着一只雅正的冰蓝大椅,左雕繁复花枝如春,右刻丁香小字,密密麻麻如蚊蚁满地;椅旁几尺开外有一扇小窗,刚好看见左近的白莲圃。   圣女一手支颐看花一手执枪把玩坐在其上,半晌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夫墨九雅,不言语却有凌烈的气势扑面。   夫墨站在鼎炉旁,也是目光如剑,像要与她争出高下。圣女算是他费尽心力才唤醒的,然而看见她人后,不知怎么的再没敬仰之心,反而时时厌恶,他心里也常暗自诧异,盘算许久却算不出所以然。   九雅和小兽也携手跟到门边,推攘半天躲躲闪闪地还是进了门。然而一进来闻着空气里古怪的药味,九雅头就开始昏沉,意识飞快模糊地掠过,还没反应过来,灵魂已离体——拖着残缺的灵魂缩到身体的某处角落,随即是无日夜的黑暗——它知道,真正的九雅又回来了。   夫墨立时感觉到,回头看她时面上有担忧闪过。   “这个魔物与你,有何关系?”攸予问道。   “九雅是我朋友,她中了血蛊,请圣女救她。”夫墨见机又一次提出救九雅的事。   “这魔物怎么和你相识的?”   夫墨一谔,答道:“九雅不是魔,是……是我朋友,是有魔物上她的身,我与它倒是没什么牵圪。”   “九雅是你朋友?”攸予沉吟一下,又叹口气,“夫墨你总是不听我的话,总要忤逆我。”   夫墨皱眉:“此话怎讲?”心里大是不快,回头看到小兽和九雅探询的目光,更是不耐。   “看来你本事见涨了,连听我说话都不耐烦。”攸予低低地笑,“唉,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难道不是为了你?我才沉睡那么多年?”   “这,这话什么意思?”夫墨不由大吃一惊。   攸予手一翻,像握执着一面镜子,一线光自手心射出,只笼罩夫墨身侧左右。夫墨开始的确是有些不屑一顾的。那是他用过的翻天镜,当然知道破解之法。他身不动影不斜,右手食中二指成骈在光影上四划,有金玉相击之声,很快光影破碎,裂成几块坠下。   “不错。很有天分。”攸予赞赏地点头微笑,倒让夫墨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  “好孩子,过来。”攸予冲他伸出双手,面带慈爱微笑。   夫墨反倒后退一步,然而一动就觉出不寻常来:怎么?怎么……怎么回事???离地不过几尺,手脚竟趴伏在地?低头一看:红衣化作一身大红皮毛,满身威风凛凛的硬毛炸开,像是谁……像是……   蓦地一个柔软的身体扑到身上,两双晶亮的眼睛对上,各自怔住:九雅的眼睛里是害怕合着坚强,夫墨则是茫然不信。   “九雅。”他还是能清楚地念出她的名字。   “怎么了?你怎么了?”九雅回头对着攸予,胆怯着又鼓起勇气质问,“你做了什么?快变回来!”   攸予手一掀,女孩的身子如风中落叶,又像牵线木偶一样摔到墙上,小兽惊叫着灵活跃起,却在半空中被一股力道拦截,也被重摔到墙上,几乎立昏。它在墙角坐了半天神志才恢复,忙扭头去看九雅,她靠墙坐着,身子被那火红的神兽托住。   “夫墨……”攸予闭着眼睛叹息着叫它的名字,“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   “什么怎么办?”夫墨化身的神兽背着九雅到灵兽身边,放下人后慢慢踱到屋中央,“你给我下的什么法术?”并不高明的法术,他所有的力量都未消亡,甚至更有力魄,满身充盈的真气弥漫开来,每一丝毛发都被灌得笔直竖立。他甚至斗志昂扬,想要震喉尖啸。   “这是你的真身。”攸予恳切地道,“本来是我最讨厌的,如今我却宁可你还是这副模样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夫墨的话语焦急起来,“别吞吐,告诉我。是不是我的前生?”   “前生?你竟会这样想?”攸予微笑,“当然不,你忘记了……你已经活了五百多年,和我年纪相当呢你。”   “什么?” 第 65 章   九雅倒趴到小兽身上,急忙巴着墙半跪而起。她眼巴巴望着夫墨的兽身,直到此时还惊惶不已,听了攸予的话更是茫然无措。小兽受了那样一击,心里先生了怯意,九雅偎在身边它便再无所求,忙把她藏在身后捂住嘴巴。   场中的大红神兽昂头眯缝着眼睛,无形的气势便从身畔弥漫开来……夫墨第一次以兽身现人,但扑腾转折跃跳自如,反比人形时更灵动轻巧,一身的毛发伸展开来,威风凛凛;额间嵌一枚纯黑钢印烁烁生辉。   “怎么说?”他轻声问,房间里有流转的气浪周旋在他和攸予之间,连耳语般的声音互相都听得清楚。   攸予没开口,扭过头去看窗外一地垂头丧气的银叶,许久摇头:“我不会告诉你,告诉你的话……”她优雅的手托起下巴悲哀地说,“那我睡的四百年……罪不就白受了么?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夫墨紧跟着问。   “夫墨。”攸予微笑着伸出一只纤手,“来,到我这里来。”   夫墨嗤鼻,忽地身周腾起浓密白雾,倏然又散去,红衣的少年重又站在消散的雾间。他慢慢理着袖子面带寒光:“你非告诉我不可。”   “你以为,你威胁得了我?”圣女见他破解此术微微动容,背脊僵直双眼眯成一线,“你未免自视过高。”   夫墨哼一声,回头看看灵兽九雅,终于还是忍回一口气不再说话。   “九雅。”他走到九雅灵兽面前,伸手去抚小姑娘的长发。   小兽迟疑地来回望着两人,慢慢放开九雅。   “你怎么样?”九雅上下地捏着夫墨的肉,手有些颤抖,“……吓死我了。”   “没事。”夫墨冲她微笑,随即揽住她的腰往外走。灵兽急忙跟上,手在后面伸缩着想去拉夫墨的袖子。刚才房中能量流转,与它相差的可说是天上地下,攸予那挑眉轻语的模样,让它不可制止地害怕。      待出了门,九雅才按捺下扑通的心,挽着夫墨的手摇:“夫墨,刚才怎么了的?”她的印象里,忽然就来到满是药香的房间,才看清身周所处,夫墨就突然变做神兽,害她心胆俱裂。   夫墨已陷在沉思中,搂她的受臂仍紧匝着她,带着她往珠玑阁去。   珠玑阁浩瀚的书籍名目全印在他的脑海里,直接就走到一处书柜下,抱着九雅飞在半空,右手凌空一划一个响指,便有七八本古朴的厚书叠放到手上。   “夫墨。”九雅唤他。   “恩。”   “做什么?”   “看下书,你陪我。”夫墨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,带着她坐在楼梯上。九雅抱着书坐他膝上,看他飞快地翻书,修长的手指比着一行行的字,用气声读。她也凑上去看,只是文字弯扭如蝌蚪……   小兽便等在楼梯之下,静静地想。夫墨化身为神兽之时,空气中并没有元素之力量流转,只有单纯的原力。那么,夫墨前世是金火之子倒有可能,只是……那年之说是怎么回事?它不觉得攸予在说谎,相反那带点悲伤的样子,和散发的破坏力一样令人信服。他仰头看,九雅和夫墨已经平静下来。   夫墨合上书,嘴角似笑非笑,一弹手把书放回各自的地方。   “怎么样?”九雅紧张地望着他。   夫墨看着她不语。两人这样眼对眼望了许久,最后九雅急了,摇他:“倒底怎么了?”   “你和灵兽呆在一起。”抚着她的长发,抱她落到地上,夫墨道,“到我的房里去。”   “那你呢?”   “我去问问攸予。”夫墨唇边还含着笑,一副轻松模样。   “别去。”九雅忙拉住他,“问她什么呀?这里就这几个人,什么时候问都可以。”夫墨那含笑模样,凌人气势让她觉得很不妙。   “不行啊。”夫墨笑笑,回头对小兽道,“照顾她。”边说边虚空取出一柄长刀给它,“这个拿去防身。”长刀鞘上满是凹凸的字纹,黑漆漆的,惟独刀把光润莹白,像玉石一样滑润。   小兽愣愣地接过,抱在怀里有些无所适从。   “刀不是这样拿的。”夫墨笑笑拿回刀,抽刀出鞘,便有莹洁的光芒从刀身渗出,照亮身周几尺;长刀完全出鞘,有嘤嗡的刀鸣盈漫耳畔,不动声色地气势在慢慢逸走,“要把力量贯注在刀身上,拼尽全力挥刀……你多大?”   小兽呆呆地望着他,被九雅拐了几胳膊才答道:“九岁。”   “九岁……难为你了。”夫墨对它笑笑,“这刀名渊骅,众神飞升时留下的神器,你拿去用吧。”   “哦。”      黑漆阴沉的天光下,攸予坐在高大的屋宇之颠,身周有三四颗夜明珠起落,一身衣衫纷飞若仙。   夫墨踏空而来,笑了笑,与她隔了几步坐下。   “我曾想着,圣山虽然孤寂,可时光过得也快,就像修行得耐住寂寞,只要心静了,在那里都是一样。”攸予双手支颐笑微微地说,“谁知道遇着我命定的劫数?”   “多谢你。”夫墨朗声道,“不管怎么说,你让我变成这样的。”   “竟然会谢我!”攸予苦笑,“是为了那小姑娘谢我?”   夫墨唇畔泛笑:“是。”若本体为兽身,如何与九雅相处?   攸予狭长的美目微眯,望着他慢慢点点头:“哦。”又问,“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把你变成这样的?”   “我查过书,”夫墨道,“你说我五百多岁,呵……其实自幼我就在纳闷:为什么我天生禀赋,为什么我比师父强那么多,为什么我凭一己之力能与神兽抗衡……如今我是知道了:你用重莲飞凰树为我重塑胎身,拿我本命元珠做质,四百年肉身长齐,破花而出。”   “……过往的一切你都不记得了吧。”攸予问。   “是。”夫墨道,“但是猜得到。不过过去的就算了,一切都该宛若新生才是。”   “不恨我了?”攸予笑着问,她凝望远方无尽处,笑容却不达她眼底。   “怎么?我以前恨你?”夫墨笑问,心里的确有别扭感觉,不过……能得身体,飞越兽体,还是该感谢她的。   “你忘记你怎么到圣山来,忘记我下山挑战神兽,忘记我怎么认识你,忘记你生母生父,忘记你过往的一切……怎么办?”   “……”夫墨默然摇头,“我是想过的,不过既然都忘了,那些就算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攸予倏地捏紧拳头恨恨地问。   沉默一会,夫墨起身,风吹起他红色的衣衫,少年道:“我走了。”   “等着!”攸予沉声喝道,“你敢走!”   “恩?”夫墨听她喝斥,眉一皱立刻就气满胸腔。其实说刚才这些话时,心里某处一直梗着他,让他满心不快,又无处发泄。   “你想把我忘记,连恨都不留给我?!”攸予站起来,长发跟着蓬飞。   “怎么说?”少年的眼睛里流露阴沉,唇角却温柔地一勾,手却不由自主地捏紧。   攸予似乎发现这是个圈套,不过是诱她说话,又嗤声笑道:“夫墨,你还和我耍什么心眼?是不是你如今变强了,觉得我和你那女孩儿一样好哄?”   夫墨正要否定,风中却传来微弱地一丝痛喊,如同雷鸣立刻把他钉在原地。他不可置信地张大嘴望着攸予:“你……你怎么……你敢!”话音不落,人已如闪电飞掠而去。   攸予冷笑一刻,立刻提气尾随半点不落于后:虽后发,却能与他并肩而行。   众神飞升的宽阔平台上,有一边上有一刀削般的悬崖绝壁。绝壁下站着和身边人一模一样的女子,白衣上沾着几朵血花仍是迎风飞舞,美眸含笑。她身后绝壁上,红衣的九雅……两处肩胛被洞穿而过的长枪钉在绝壁上,身下七尺之距,是喉管被穿的灵兽,它的神兵也钉在壁上,已失去光芒。   夫墨落在平台上,倏然被抽走一身力气,竟不能站立。他单膝跪地怔怔望着九雅,竭力张大嘴却不能呼吸……以前也有过许多次,他单独把她留下,不管那是什么地方,为了自己要做的事就把她抛下,好像每一次她都要受这痛那伤,他不是不心疼的,可又觉得带着她是负担……而且每一次事完过后,九雅还是在身边绕来绕去,可爱地微笑或伤心地哭泣,只要把她抱在怀里,她仍会信赖自己……从来没想过要怎样保护她……   即使是和她一起最快乐的时刻,夫墨也常在权衡着飞升和留下她的利弊,即使在刚才的前一刻都是!九雅不是入魔了么?那还留下她做什么?……可如今,她全身沐血,红衣下是水流似的血河,为什么心如此地绞痛,眼睛连近旁的事物都模糊看不清,只看得见她!是什么这样抽痛着心,以致于觉得生不如死?   夫墨嘤呜着,似叫似哭,如狂如癫……   两个攸予走到一处立刻合二为一。她理着鬓角慢慢地走近夫墨,面上带着慈悲的苦笑。   “……”夫墨沙哑着嗓子,耳语般说了一串话语。   “什么?”攸予在几步前蹲下来,歪头倾听。   “……我要……杀了你……”他用气声有气无力地说,精神力已经被抽空了。   “四百年前,这是你每天都说的话。”攸予笑道,“但是我杀她是迟早的事。”   九雅的脸已被冰寒冻得青白,眼闭着仿佛只是沉睡,嘴唇却半张着,她已经彻底地死去,可那枪穿过身体时一定痛得不可忍受吧!她的身周有红色的灵魂碎片溅在山石上,是那魔物,终于在宿主的死亡时彻底消亡了。   攸予向夫墨伸出手:“起来吧。”   “我以前要杀你,是为了我的生父母吧。”夫墨摇晃着站起身,手撑着膝盖向后退行几步。   “四百年前我下山,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神兽。”攸予道,沉浸在往事中,唇角轻扬,“你贪恋我的美貌,才见过我就呆呆地执意要跟在我身边。那时你还小,又乖又憨还知道讨巧,比那灵兽不知伶俐乖巧了多少倍去,我也让你跟着……其实我自幼也没伴,和你一起走南闯北不知多快活,虽说你不是人,却学得些风流倜傥的手段,只觉得和你一起比什么都欢喜。因为你的关系,金火二神座下的弟子我都不想多加干涉。只是我不犯人,人要犯我,还以为我是怕它们……”   “不至于要毁它们肉身吧!你有的是手段带我走。”   “哼,还不是为了你!四百年前的纷争不都由你而起么?谁叫你是它们的孩子?若要带你回山,它们岂肯?还鼓策你与我做对。我生了一百余年,也就只有你使阴招,差点害我丧命。”   “是么?”夫墨喃喃。   “我待你如此,你竟狠得下心!若我不是红莲之子,这世间怕早就没有攸予这人了。”攸予恨声道,“可就是这样我仍对你狠不下心,不杀你,就只有杀你父母泄恨。好在你那时年幼,见我没死,愧疚倒是比恨多。我于是借你的愧疚引你父母前去西方神域,直到它们肉身消融我才泄恨。”   “我的父母……算是我杀的。”夫墨道,“我都忘记了,难怪我恨你。”   “不要以为只有我狠心。”攸予道,“我们谁也不比谁差,若我不是捡了一条命,这世间谁又知道是什么样?”   “可九雅呢?重生后前尘旧事皆忘,我也不是拘泥于前的人,即使是我,使的手段也不比你光明到哪里去。只是九雅……”夫墨对以往的深仇大恨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来,只是九雅之死的痛回荡在胸腔之间,撞击着灵魂身体。啊,他宁可死,都不愿意这样。   “她必死,因为你是我的。”   夫墨的手颤抖着,浑身冰冷,第一次觉得在这冰天雪地里,有寒冷的感觉。   “来吧。”夫墨虚空抽出神剑,面上是空虚茫然的表情,“来,杀了我或是被我杀。”   “你不是我的对手。”攸予冷哼,“没想到,我为你沉睡四百年,到头来还是这样的光景。”   “我要杀你。”   “试试。”攸予的枪去了三根,还有二十一根在手,这时虚虚地挽起枪花等待。   “你在我身体里下了道蛊,自我重生起就在不停提醒我要下山收全神兽元珠,助你苏醒吧。”夫墨问。   “是。只是没想到你那么恨我,足足花了四百年才肯重生,你想逃避我?可你逃不了。”   “不是。”夫墨倒对这个有些模糊印象,“我是记得有段混沌时光,所有的想法只是聚集天地灵气,修炼自身。攸予,你沉睡四百年,我一刻不停地修炼,来看看谁能杀谁吧!”   “难得你有如此想法!”攸予摇头,“你觉得你比我厉害?”她感觉着夫墨的气场,比自己的足足低了几圈,力量上的悬殊显而易见。   夫墨长剑一挥,剑气已线状横扫,被攸予长枪一格弹了回去;少年借力腾空,鹏鹰般下落,剑光如网,气势扫得平台上留下网状剑痕,而站立的攸予仍一格长枪,便把他扫落一旁。   “看,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,四百年前是,四百年后仍是。”攸予悠闲地笑道。   夫墨一转手,手上忽现一堆元珠,有十二护神兽的,还有攸予未吸收完全的……一倒手吞下肚:“再来。”   元珠下肚,气势立刻就变了。抬头时眼眸间立现邪魅,沉冷的面孔上俊美无帱……“我知道你的力量也是来自吸收的元珠,它唤醒你,支撑你,但是多的就对你无用,我则相反。”夫墨道,“我便是如此打败神兽的。你的原始力量并不比它们强,再来试试看。”      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   即使知道九雅已经死了,可取下长枪时仍动作轻柔,像生怕扰了她的美梦。他们的身下,攸予被神剑钉在壁上,还没死透,却反抗不了,垂着手茫然睁大眼睛,嘴一张一阂,她在唱歌……被钉住的姿势和九雅有几分相似,这样痛苦么?夫墨甚至想去问问她,九雅也这样啊。   “还有灵兽。”灵兽是九雅珍惜的,带它走的时候也尽量小心翼翼。不过灵兽有什么好担心的?它是上古神兽之子,元珠不灭真身不毁,它仍能恢复如初,可九雅呢?   他抱着九雅,用法术把灵兽虚托在空中,转身往这天地间唯一的一处屋宇走去。   “……夫墨……”攸予在唤他,夫墨眼里带着厌恶,但还是站住,犹豫许久终于回头看她。   “夫墨……”攸予困难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,“我不……后悔,如果你比我弱……你还是我的……我只是寂寞得太久了……”   夫墨转身走了,身后事他已不想再管。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冰冷了,他得想法子让她暖和起来,九雅,从来都是个有活力、温暖的人。   想起下山后孤独地来去,本以为在山上孤寂,下山后人那么多总该觉得热闹吧,事实上却不是:没办法融入到那里面去,即使是交谈都不知怎么开口,习惯上就那么冷酷了;山下还有那么多限制,原来还有男女授亲不亲,他便跟着人间的男子学,直到遇见九雅。   其实九雅跟着他,心里是悄悄地高兴着的,尤其是后来熟悉了,他简直依赖着她。初识不久,那样柔弱的小姑娘就肯跋山涉水救他……他有些感激,不知道怎么说,脸反而板起来,于是就不能放过那个害她的花仙,要狠狠地责罚它;而后看见她的眼泪,夫墨自己都忘记了,怎么就跟着心虚起来呢?伤心的小姑娘让他禁不住自责……而后呢?总是分离又总是走到一起,是命运还是缘分?不知道是第几次聚首,心里就开始牵挂她了,竟然有牵挂……   夫墨望着怀里的九雅,他想把她抱紧,紧得能揉进怀里,却怕弄疼她;她的伤口血肉翻滚,被冰雪冻成白色,长发如稻草般枯涩。他走着走着融入黑暗里,看这天地间又只剩他一个人,悲痛得不能自已,猛地跪倒在地:“九雅……九雅……”声音遥遥地传出去,直到这片天地的天涯海角。   低头,有泪潸潸落下:“我不想你死,不要你死……你回来……”神兽本是无泪的……   可灵魂都远去了,死去的肉体怎么回应他?   “我会救你的。”许久,夫墨喃喃地念叨,“……我会救你的。”然而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,只有一颗悲伤绝望的心。   九雅被搁置在冰室中,,本来是想弄暖她,火生了一半他才猛然想到这样不行;然后是彻日夜的查书,珠玑阁的书有一多半他翻过,然而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内容从来没多看过一眼,如今只好从头开始翻阅。   一日累极了,他靠在梯子上睡过去了。太沉的睡眠让他无梦可做,直到快醒的时候,朦胧中看见面前有青石板石阶,一个红衣的女孩子坐在上面摸摸鞋子花穗,拧拧辫子上的头花,嘟着嘴巴叹气,一副百无聊奈的样子。   “九雅?”夫墨不信眼睛所见,又悲又喜地想要跑过去拉住她,然而无论怎么动都近不了她的身。他于是知道了,这只是念想里出来的一个幻影……即使是幻影都让他激动得想落泪,那才应该是九雅,灵动的小姑娘啊!   “我会救你的,九雅。”他对那虚幻的影子说,也对自己说。   “你想救她?”有无处可觅的声音传来,带着些愉悦。   夫墨与这声音打了好几次交道,沉声应是。   “你可以救她啊。”声音微微笑着。   “怎么说?”夫墨的心跳快两拍。   “如果你愿意和她同年同月同日死,就把你的元珠给她吃下。”   “我?我有元珠?”   “你的本体就是颗元珠啊。”声音轻笑着道,“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  夫墨听了沉思一刻,点头:“对,对,可九雅能吃吗?吃了她会死。”   “呵……”声音忍不住笑起来,“她已经死了。只要你愿意,用血做引,自己取出元珠,呵呵,很痛苦的事,然后拿给她续命,就可以一直活下去。你要是愿意就去做吧。我就是你,也不会骗你。”   “……你以前不是叫我杀她吗?”   “你已经升不了天,我就不管那么多了,那时候你的心还有几分干净,如今,全是那姑娘,就算她死了你都不能飞天,我还能说什么?”   “你,你是谁?”   “我就是你啊。”声音笑着说。   夫墨并不信,虽然每次他都这样说,然而也无所谓:“希望你说的有用,我这就去试。”   “恩,好的。”   夫墨立刻从梦中醒来,睁眼看身在阴暗的珠玑阁,有光影从天窗投下。他放下书跳下梯子,不管怎么说都要试试,而后果如何他来不及想。      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#      弥漫浓密雾气的药房,夫墨低低呻吟,半垂无力的手心捧着一颗跳动的珠子,红黑颜色交缠。慢慢跳动变缓直到僵硬如铁,慢慢萎靡变皱,三日过后竟变小一大半。他伸手颤微微地撕开枯萎的茎皮,露出一硬质的元珠来。那是从头顶取出的自己的元珠。   每动一下,身体都剜心般疼痛。神兽离开元珠本是不能动的,每动一次都和剜心无异。夫墨已无力再做什么了,九雅神色安详地躺在身边;灵兽躺在攸予沉睡的棺中,裂开翻滚的血肉慢慢回复,假以时日必能自己恢复。   他缓缓地扶住九雅,元珠放到她左肩胛的伤口里,唇齿轻动念起咒语,话音落,来不及看任何结果,他已颓然倒地。      身子仿佛被山压一般沉重,他有感觉,却不能支配身体。耳边有轻柔的风声,鼻子嗅到浓重药香味,脸上还拂过羽毛一样柔软的东西。   是什么?   夫墨极力挣扎,像在某个茧中,有流转的气流包围着,挣不破憋闷……   “啊!”他短促地叫着,皱眉凝气想要一举挣破那束缚!   “啊!夫墨的声音。”有极细微的声音传来,喜悦激动,有什么湿润的落到手指上,他轻微地动着,想叫她的名字,喉咙却干涩枯萎。   “别动啊别动……”细软的声音抚着他,轻声安慰,“慢慢地才会好,慢慢就好了,再休息一下吧。”   于是他听她的话,再次沉沉睡去。      “小乖……”九雅仰起脸,满面悲伤。她的伤未好全,行动不便;小兽也是,到现在还是不能说话,脖子上包着厚厚的布巾。   “他已经好很多了。”小兽伸爪在她手心里写,“他有半神体质,早晚会醒,只是要等到伤口完全结疤。”   “可是已经过去三个月了,血才算停住。”九雅咬牙,“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呢?”   “反正就是会好,三个月也罢三年也罢……圣山无事,我就陪你等他吧。”   “可是等他醒,会不会认得我啊?”九雅揪着衣角,有些哀怨,“那时我就老啦。”   “怎么会?”小兽看着面前的少女,修长的眉圆润的眸,面目身体上都带着的神圣光芒,气华盈目带有几分仙气,“你会活很久,也不会立刻老去……”   “活那么久做什么?”九雅摇着头,又趴回到夫墨身边去,细瘦的手指在他脸上划过,描眉画眼。小兽在她身后等了几刻,回头离开了。   圣山岁月难捱,尤其是等待……夫墨睡得安详,唇角还带着微笑,好象再没什么烦扰之事。九雅半步不离他左右,时时还忆起当日变故之时,心惊胆颤。   那时夫墨前脚才走,阴暗的珠玑阁角落就幻化出一朵白莲花苞,像火石一闪,变做攸予半蒙昧的影子,玉脸含冰步步逼来。   因为一直害怕她,九雅小兽忙低头靠着书柜,希望不引起她的注意。   谁知人家的目的便是她们。裸露的手臂一挥,九雅就被大力卷进她的手中,小兽也被扼住喉咙,随即被带往无人空旷的飞升平台。   被那样的长枪钉在绝壁上,九雅一时未闭气,只张着嘴抽气,疼到感觉不到疼……然后背后深沉的寒冷吸走她的意识温度,慢慢慢慢阂上眼睛,然后灵魂升空,盘旋左右不忍离去……最后还是离开了……   可为什么又会回来呢?回来时虽然伤重却自动在恢复,连小兽都自己爬出冰棺,捂着喉咙看见自己时嚎叫着扑上来。只是夫墨就倒在身边,满身是血……      半年后。   “九雅……”   “恩?”九雅惊慌地给他盖上被子,“别说话别说话……”   “我都好了。”   “哪里好了?”九雅责备。   只是人醒了而已,元气大伤的人说什么话?说一句话都要呼哧哧喘半天的气,那吓人的伤口到现在还是血肉模糊,而九雅和小兽早就好干净了。   “就是好了。”夫墨冲她伸出手,放到脸上蹭了蹭,“听说白莲花开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九雅的手指在他脸上划圈圈,“是小乖,它没事找事做,准备慢慢在山上也种上白莲,然后在山下也种上,到时候等它老了,满天下都是花,就算花是经年才开,每年也总有几个地方会开花。”   “它倒是对你好。”夫墨哼了哼,有些不快,“等我好了,就带你去人间,让它到处种就是,没人看。”   “你好坏。”九雅责备地说,“小乖那么好,人家也无聊嘛,又不像我,天天还守着你,和你讲话。”   “天亮的时候你不是去找它了吗?还去了两个时辰!”夫墨念叨。   “啊?”九雅跳起来,“我以为你睡着了。”   “我是想你去休息一下,睡不睡觉对我又没用。”夫墨无所谓地说。   “我是去休息……”九雅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,“那小乖我也要陪啊。”   “算了。”夫墨哼着,还是不满,“你的伤怎么样了?还是要多休息。”   “知道知道……”   “那……你到我床上来一起躺一会吧。”夫墨的眸子熠熠发光。   九雅回头看门,犹豫了一下:“……好吧,可是小乖要是进来了,要笑我的。”   “你把门用桌子抵住。”夫墨建议。   “恩,好。”九雅便去搬桌子。   “嘿嘿嘿嘿……”上床后九雅小心地避开夫墨,他的伤牵动身上各处,碰一下都会疼痛。她双手合抱,躺得笔直,“没挨到你吧,你平躺着吧,我们讲话。”   “好,讲话。”夫墨侧身躺着,右手支额含笑看她,那样的笑容下,谁能无动于衷呢?   九雅望着那笑脸傻笑几下,头便昏沉起来,坠入梦乡……   “九雅,”夫墨微微凑上前去,忍着疼痛吻她的额颊,“最多还有半年我就完全好了,到时我就带你悠游四海共享天下吧。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,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 手机用户可访问:m.bookben.cn